第二十六章 離別
長期動亂,人心思變。 這頭國民政府對共黨嚴(yán)密防范。行事狠辣,人人自危。三天兩頭就有人被帶去“問話”。讓人談虎色變,真到了“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一九四九年四月,閩城戒嚴(yán)司令部成立,陸軍第一二一師師長沉向奎任司令,宣布閩城戒嚴(yán)。 “孫處長” “小季,你在這做什么。” 名喚小季的小男孩是顧雷昭身邊的親信。“顧參謀交代,閩城戒嚴(yán)了,要你協(xié)理一同取締學(xué)生運(yùn)動。” 孫瓴面色沉重,也多說什么。 這頭,鏡清去見了吳姓大漢。要說他怎能找到此人,若說是緣分,還不如說是心誠。一大早就回了坊巷,在林家周圍徘徊,果不其然的逮著了一個蹲在路邊賣梨的身影。 “吳大叔。” “鏡清啊,回家走一遭?” “可不是嗎,給我稱幾個。” “誒,好嘞” 漢子麻利的動作完,鏡清接過紙包,卻不曾離開。吳大叔一臉憨厚。 “吳大叔,你侄子怎么樣了。” “哦,好著呢,老實(shí)在家呆著。” 這話鏡清確是不信的,他這次前來,就是探探吳汝良的口風(fēng),這人既然出面營救學(xué)生運(yùn)動的領(lǐng)袖,說不準(zhǔn)會是個共黨。現(xiàn)在城里頭對共黨鎮(zhèn)壓的越嚴(yán),不正說明國民黨的天下越發(fā)的飄搖嗎?無論如何,都得為自己留下條后路才是好的。 “哦,那就好。秘密警察訊問時下的都是狠手,可讓這位大哥好生保重。” 吳姓漢子左右看了幾眼“小孩子家,可不能亂說話,這俗話說‘民不與官爭’,也是我大侄子自己想不開,湊合個什么勁啊?” “我這人家里窮,念書少,大道理不懂得,但是聽孫處長說過,這人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事。哪有什么錯。” 吳汝良干笑兩聲,心中的算盤卻在飛快的剝算著。鏡清來這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就為了傳達(dá)這一番話?若他所說屬實(shí),孫瓴此人是可以爭取的! “孫大哥,現(xiàn)下好多人都外逃了,你也會走嗎?” “……現(xiàn)在不會” “那以后呢?” “你想我走嗎?” “我說不準(zhǔn)。” “那就別說了。凈瞎想” “要是國民政府倒臺了,你怎么辦?” 孫瓴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沒有回答。 “孫大哥,俗話說的好‘今日留一線,來日好相見。’” 孫瓴看了鏡清一眼,始終沒有作答。 這天夜里,兩人同枕而眠,卻頭一遭同床異夢。 孫瓴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救出過幾個革命黨,這江山易主已是顯而易見之事。再苦苦掙扎也是毫無意義。 國民政府南撤離,車站的站臺上人山人海,火車車廂頂上也擠滿了南京逃來避難的人。稀稀拉拉的軍隊(duì),匆匆過市。蔣介石由臺北松山機(jī)場飛抵義序機(jī)場,召開軍事會議,布置閩城城防,下令“死守”這座千年古城。“臺灣為頭顱,福建是手足。”這塊地是萬萬丟不得。 然守軍早已無斗志可言,上頭的官吏都爭先恐后的前往臺灣,留他們下來守城,不是存心要他們送死嗎? “瓴兒,你跟娘走吧。這‘共匪’要是進(jìn)程了,哪有你的活路啊?”說著孫夫人拿袖帕抹了把淚。 “娘,看你說的。也不見哪個新皇得了天下,把前朝官員全都趕盡殺絕的,你別瞎cao心了。”離別在即,孫瓴耐著性子溫和的安慰著孫夫人。 “你這個孩子,就是倔,我就是不放心啊。” “別擔(dān)心,你們先走,我隨后就跟過去。” “這可是你說的,你別騙我。” 孫瓴笑了笑。 來日再見,正是送行時,孫瓴站在碼頭邊上,孫夫人拽著他的手死活不放。邊上是張秀云一家子和新姑爺郭世恒,虞家也是這批一同赴臺的人。 “瓴兒,娘掛心你,你還是和我們一同走吧。” “娘,你別cao心,這不蔣公下令守城嗎?等交代了手頭的事,我就過去。”孫瓴連哄帶騙,孫夫人就是不肯撒手。 “這可是你說的。你答應(yīng)了娘可不許反悔。” 孫老爺看自家太太如此沒有大戶人家的形象,反倒像個小女兒般耍賴,頭次沒有出言苛責(zé),畢竟是骨rou分離在即,他也非鐵石心腸,拍了拍太太的肩頭,勸孫瓴好生保重。 虞燕芊走進(jìn)前來“孫大哥,你珍重,來日可定要來尋我們。” “好。” 汽笛催了好幾次,一伙兒人才依依不舍的上船。千里送君,終須一別。孫夫人這才松了兒子的手,嚎啕大哭的跑開了。虞燕芊趕忙上前扶著。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 船緩緩地駛離碼頭,直到孫瓴的挺拔身姿在甲板上已經(jīng)看不真切。孫老爺才流下淚來。孫夫人伏在虞姑娘的肩上抽泣。“燕芊,你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能給我們孫家當(dāng)媳婦……我的瓴兒啊……” 哪怕彌漫著感傷,虞燕芊還是紅了臉,孫瓴那樣的男人,確實(shí)是她的向往。只是到最后,他卻不屬于她。她最終還是做成了孫家的媳婦。嫁的是小兒子。也算是青梅竹馬,美滿如意。天公素愛捉弄人,世間事,哪有事事讓人得償所愿? 不消幾天,想過海都難,船票是一票難求。孫瓴周圍的人是能走就都走,不能走的也想辦法走。碼頭日日都有送別的戲碼上演。 這日孫瓴在碼頭為前上司送行。看一眾官員擠在人堆里,哪里還有半點(diǎn)富貴相?眾生平等,這才體現(xiàn)了出來。管你是販夫走卒,還是官僚權(quán)貴,都疲于奔命。手里拎著一只行李箱,里頭裝的必然是畢生搜刮所得,這帶的走的金銀珠玉,帶不走的房子地契。最后加加減減,挑挑揀揀,斟酌來來去去。一生都濃縮在了一只箱里。 正要打道回府,看兩人撕扯在一塊。這亂世什么遇不著?人殺人,人搶人,人打人,都是尋常事。自己不是玉皇大帝,管不著這邊邊角角。 卻聽有人高呼“孫處長,救我。” 孫瓴看過去,正是那撕扯中的一人。不是王夏瑩王老板是誰?讓身邊的助理把糾纏他的人拉開。那人倒是個識相知深淺的主,看到這邊有人幫忙,逃的比兔子還快。一眨眼就到了幾步開外。 “王老板,你沒事吧。” “沒事,多謝孫處長相助。” “這是哪來的登徒子。”回頭一看,那個陰笑的男人不正是在偽政府里極為吃香的黃振英黃大爺嗎? 黃振英也不知結(jié)交了哪個人物,當(dāng)初日寇潰敗時,他本被定了個死刑,后來竟被改成無期。這天下大亂的時候,居然給他渾水摸魚的潛逃了。臨了還不忘找王夏瑩的麻煩,這個人勾結(jié)日本人,罪大惡極,孫瓴正想要上前擒住他,這人頭攢動,還真叫他寸步難移。這人明明離自個兒不遠(yuǎn),偏偏這三兩步就是抓不著,讓他生生的從自己眼前溜了。 “孫瓴,你定會不得好死,你等著吧。”黃振英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忘高聲詛咒。王夏瑩聽到這話心中莫名生寒。 孫瓴逮不著黃振英,也就算了,就算逮著了又能怎樣?現(xiàn)在還有人會去管這一茬嗎?轉(zhuǎn)頭問王夏瑩“王老板,你怎么在這?” “這不,本來是要登船的,誰知被那混賬糾纏,還撕了我的船票,也不知這票現(xiàn)在有多難弄。”說著將手中碎成兩瓣的紙隨手丟在了地上。 “那王老板有什么打算?” “這走也走不了,只能另想辦法,現(xiàn)下先回去好了,這人多的,跟下餃子似的。” 孫瓴笑出了聲。細(xì)細(xì)想來,他與王夏瑩,倒真是有些緣分。“那我送王老板一程。” “卻之不恭啦。” 國民黨軍隊(duì)潰敗退出城區(qū)。鼓樓、大根警察分局接受中共策反,將人員名單、政治態(tài)度、槍枝器材等項(xiàng)列冊移交中共組織。 這已經(jīng)是最后關(guān)頭,上頭為孫瓴送來了一張船票,孫瓴看了看身邊睡午覺的鏡清,和趴在他肚子上睡的一只新養(yǎng)的花貓。笑了笑,把船票裝入信封中,喚了下人,讓送到王老板那兒去。自己既然不要,那就給想要也要不得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