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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62節

    這第三碗酒便是由劉恩坤來敬。劉恩坤接過仆役手中酒壇,又擺手示意其退至一旁,待為自己盛滿酒,劉恩坤朗聲道:“太子年少有為乃我大魏萬民之福,臣仰慕太子,先干為敬!”

    元恂許久未如今日這般暢飲美酒,心下大好,自是二話不說便將碗中之酒飲盡。

    元隆三人彼此相視而笑,只見賀錚鳴又擊掌示意,即刻便鼓樂齊鳴,舞姬們魚貫而入。

    領頭的那個舞姬婀娜妖艷,舞姿曼妙,元恂望之入神,便是元隆行至其身側亦是未曾察覺。

    元隆見其這般模樣,心中竊喜,屈身向元恂行禮,元隆道:“臣來敬太子,不知可有擾了太子賞舞?”

    聞元隆之聲,元恂方斂了心神,笑道:“安樂侯哪里話去,來,于吾滿上!”

    元隆道:“太子果然豪爽,臣敬服!”待二人干了碗中酒,元隆又道:“太子好酒量,不愧我鮮卑之主,臣甘拜下風。”

    元恂聞言心中得意,開懷大笑道:“安樂侯過謙了,你與吾皆為鮮卑王族同宗同源,酒量又豈能遜色于吾?”

    二人言語間劉恩坤已行至近前,向元恂屈身行禮,劉恩坤咧咧道:“咱們鮮卑族人不論男女,哪一個不是五斗之量?臣最見不得那些漢家之人,小器易盈,與彼等同飲素然無趣。”

    元隆接口道:“漢人酒量自是不能與我鮮卑之人相較,彼等素重繁文縟節,講究飲人、飲地、飲候、飲趣、飲闌,竟還有飲禁之說,真真是繁瑣至極。”

    因厲行漢革,元宏自是約束元恂事事處處皆以漢禮而為,平日里非但要求其講漢話習漢文著漢服,便是飲食起居亦令其依漢家之習。

    此時因了腹中黃龍,元恂已是微醺之態,聞二人之言,元恂脫口而出鮮卑之語:“既共聚同飲便當一醉方休,若依漢家那無謂之矩,飲酒又何趣之有?”

    皇帝下令南遷之人均須習漢文講漢話,此時聞元恂道出鮮卑之語,三人心下大喜,彼此相視一笑,皆以鮮卑語相聊。

    劉恩坤道:“太子所言極是,且不論飲酒之俗,便是日常膳食亦寡味無鮮,哪里有咱鮮卑貊炙烤rou來的香美。”

    元隆哈哈大笑,道:“那些漢臣言咱北人戀故,彼等不知咱們于大漠草原之上縱馬馳疆,大塊吃rou大碗飲酒,是何等快意!”

    賀錚鳴那日午間見元恂之狀便知其定不喜夏日炎熱,端著海碗行至眾人面前,賀錚鳴道:“這些時日暑濕難耐,臣愈發懷念于平城的日子。”

    元恂聞言自覺與彼等心有共鳴,不加思索道:“洛陽再好,這炎炎酷暑便煞了風景,吾倒是樂意回平城避暑納涼。”

    言語之間,元恂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那眼含秋波、酥胸半露的舞姬。

    賀錚鳴暗自得意,近前小聲對元恂道:“太子,那舞姬乃臣府內所養,亦是咱鮮卑女子…臣知左右孺子皆為漢家世族之女,彼等又何解風月之情?太子飲了這許多酒,臣這便令其往內室侍奉太子更衣…”

    第一百二十四章 蠕蠕兵(一)

    因了這兩日休沐,元宏白日里便常往永合殿而來。

    食罷午膳,元宏正欲午枕卻見三寶入了內來。元宏心知三寶素知自己飲食起居之習,若非急務斷不會此時前來。待元宏起身坐定,三寶便近前小聲道:“陛下,中郎將求見,現下里于御書房內候著,奴請陛下示下,可須奴令其往永合殿來見駕?”

    擺了擺手,元宏道:“朕不愿擾了昭儀午枕,你著人為朕更衣備輦。”

    待元宏入了御書房,羽林中郎將蔣銀奇急忙忙伏身跪地向元宏行叩拜之禮。

    得了元宏示意起身,見元宏于席間坐定,蔣銀奇便開口道:“臣擾了陛下午枕之機,陛下恕罪。”

    元宏道:“若非要緊之事你豈會此時前來見朕?此間亦無旁人,你但說無妨。”

    室內眾內侍皆已退去,只留三寶于一側為二人烹茶。

    蔣銀奇垂首道:“陛下,臣譴去蠕蠕之人已回京了。”

    見元宏并未出聲,蔣銀奇微微抬頭小心瞧了一眼元宏,又接著道:“為不令人起疑,臣只譴了幾名懂蠕蠕語的兄弟去了北漠之地,兄弟們這些時日明察暗訪,倒是得了些線索。”

    元宏微微頷首,示意蔣銀奇繼續將所知之情道明。得了皇帝示下,蔣銀奇繼而又道:“那些蠕蠕老兵皆由一名為木紇奴的人所掌控,其人神眉鬼道,據說那蓋可汗亦敬其三分。”

    “那木紇奴所收老兵皆為蠕蠕軍中所獲俘兵,多為西域蠻族之人,彼等本或被斬殺或被賣了為奴,然這木紇奴卻將那些彪悍之人收于麾下以雇傭之制令彼等為其效命。”

    言語間蔣銀奇又瞧了一眼元宏,見其面有疑色,便繼續解釋道:“兄弟們得了此訊自是飛鴿傳書于臣,臣便令兄弟們喬裝以商人之身尋到了那木紇奴,豈料其聽聞往大魏派兵,便一口拒之,不論兄弟們許多少金其皆不允,兄弟們恐其起了疑心自是不敢多做停留,便日夜兼程回京復命。”

    元宏聞言便緊鎖了雙眉,肅色道:“那蓋可汗前些年與其侄豆侖可汗斗得兩敗俱傷,雖僥幸勝之卻亦是元氣大傷,此事定非其指示。”

    蔣銀奇點了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那蓋可汗手下精兵良將所剩無幾,便是行了那大逆之舉亦無力窺我大魏寸土。臣細細想來,那些亡命之徒既為木紇奴手下,成事得手便該回北漠老巢才是,那日昌邑事發之后彼等往齊地逃亡只為混淆視聽,以此推測雇傭之人當非出于齊國…”

    便是蔣銀奇不道明,元宏心下已做此判斷,這弒君暴徒既非出自蠕蠕亦非受雇于南齊,那答案已顯而易見。

    三寶近前,小心為元宏奉了茶,退至一旁垂首而立。

    望著幾案上的茶盞,元宏對蔣銀奇道:“弒君奪位歷朝歷代雖屢見不鮮,朕卻未曾料自己會有此一遭。朕一直心中有疑,如今那南齊蕭昭業初登大寶,朝堂人心未穩,又怎會此時行刺于朕?依你方才所言,欲取朕性命的必是我皇族之人。”

    轉頭對著三寶,元宏道:“宣任城王來見朕。”

    乃因休沐之日,待任城王元澄... >

    王元澄得了皇帝傳詔入宮已是未正之時。

    見元宏面色凝重,待入了坐,元澄小心道:“令陛下久候,臣有罪,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有何吩咐?”

    得了元宏示意,蔣銀奇又將方才之言道于元澄知曉。待蔣銀奇言罷,元澄卻沉默下來,似在醞釀如何開口。

    三寶又為元澄奉了茶,見元宏擺手示意,三寶自是會意,將茶爐與清水置于幾案之上,便輕聲退出外去。

    幾案之上那盞茶水已由熱而溫,元澄方才開了口:“戰國之時那姬姓商子入秦助孝公行變革之事,革秦人戶籍、律法、軍爵、稅賦、土地、度量衡乃至民風民俗,雖將秦國推上強國之列,卻因其舉打壓舊貴而招彼等怨恨…”

    元澄話至此便止了聲,元宏自已知其所指之意,那商子因行改革之舉而遭殺身之禍,元澄以此喻事,便是已言明弒君之徒當出自反對元宏漢革南遷眾人之中。

    元宏正色道:“秦孝公用商子變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蓄積有余,乃令秦可無敵于天下,成就秦之霸業。平城雖為龍地,稅賦卻多出河洛,我大魏若欲將這天下一統,國之耗費必巨,需賴舉國之力。普天之下漢人為眾,若不行漢革,他日漢人必反,又談何長治久安?”

    元澄肅色道:“陛下所思所慮皆為江山社稷,漢革勢在必行,自當刻不容緩。臣往洛陽之前曾約見了八部宗長,摩門王、山陽王與承明侯三人于席間大贊陛下遷都之舉,且此三人亦是八部之中率先遷至洛陽的。”

    望著元宏,元澄接著又道:“上月又有關中侯、陰山侯與南平王陸續遷來,彼等或將子弟送往彭城公主駙馬都尉府上受學,或請了漢家名士入府為子弟講學,按陛下旨意三十歲以下者如今幾已無人再講鮮卑之語…”

    元宏道:“那依皇叔之見,那些亡命之徒受雇于何人?”

    元澄道:“八部十姓之中如今仍留于平城的乃昌明王勿忸氏、丘北王紇奚氏、谷蠡王獨孤氏與燕南侯尉遲氏,其中昌明王與丘北王年事已高,且彼等族中青壯之人近半已遷來河洛之地…谷蠡王與燕南侯雖說不贊同陛下南遷,待陛下卻無不臣之心…臣愚鈍…”

    元宏知元澄雖忠于自己,然這八部十姓宗長卻與其相交多年,元澄定是不愿因憑空猜測而傷了彼此和氣。元宏邊垂首把玩茶盞,邊道:“敢問皇叔,若朕駕崩離世,何人可主這天下?”

    元澄聞言一怔,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不敢。”

    元宏抬頭道:“此間知你我君臣三人,皇叔毋需顧忌。”

    元澄聞元宏之言,微微頷首,小心道:“太子乃大魏儲君,自當由太子繼位。”

    見元宏起身離席,元澄亦急忙忙起身與蔣銀奇并肩而立。

    邊緩緩踱步,元宏邊道:“太子彼時尚未開府攝政,倘若朕當真遭遇不測,縱是有皇叔與二弟輔政亦難免朝堂不生禍亂。”

    頓了頓,元宏又接著道:“涉世未深之人最忌平日親近之人蠱惑…”

    忽地止了腳步,元宏吩咐蔣銀奇道:“去查查,太子于平城祭祖之時見了何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蠕蠕兵(二)

    羽林中郎將蔣銀奇得了皇帝旨意便告退離去,御書房內只留了元宏與任城王元澄相對而坐。

    元宏往茶爐之中添了清水,放下手中水勺,元宏道:“皇叔,子恂如今雖已攝政,發言慮事卻未盡人意,朕思忖著該為其聘一中庶子,以盡糾正缺違、侍從規諫之責。”

    元澄點了點頭,道:“太子雖有太師、太傅、少師、少傅四師行教導之責,然此四人乃陛下肱骨擔朝中機要之職,平日里亦是席不暇暖,不能時時刻刻隨侍太子左右,若陛下能為太子聘下中庶子與中舍人,有此二人共掌文翰與太子府禁令,于太子而言著實是樁好事。”

    茶水已沸,元宏為自己與元澄舀了茶,復又呷了一口,元宏詢元澄道:“皇叔可有合適之人舉薦?”

    元澄思忖之間亦飲下盞中熱茶,片刻之后,元澄緩緩道:“建安王陸馛第五子陸琇,為人機謹,行事持重,平日里沉毅少言且喜好讀書,如今其與太師三子馮聿同為黃門侍郎,不知陛下覺其如何?”

    元宏笑道:“這朝中文武百官盡于皇叔心中,皇叔所薦之人斷不會錯。”

    元澄遜色道:“臣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陛下日理萬機,自是分身乏術,哪里還能顧及這些瑣碎小事。”

    元宏搖了搖頭,道:“君臣之道,恩義為報。孟子有云‘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朕當效皇叔,將此些馭人根本之道銘記于心。”

    元澄忙道:“臣惶恐,陛下有擎天架海之能,臣不及陛下之萬一。臣雖無周公之智,卻愿效其忠君之舉。”

    元宏笑道:“皇叔待朕之心朕又豈能不知?你我君臣之間毋需多言其他。”

    又為彼此盞中添了新茶,元宏接著道:“輔佐子恂的中舍人與中庶子需當年輕有為且熟知漢家禮法之人,皇族之中雖有合適年紀之人卻多數喜武厭文,皇叔舉薦那建安王之子倒是個極佳人選,便著其為太子中舍人吧。”

    元澄道:“建安王乃八部宗族步六孤氏,其雖非族中宗長卻是嫡支所出,與步六孤氏宗長山陽王乃一母同胞兄弟,若陸琇輔佐太子身側,那太子便又多了一族之勢支持。”

    元宏道:“如此甚好!只中庶子一職又當交予何人?”

    君臣二人同時舉起茶盞,默契之舉令彼此相視而笑。

    元宏笑道:“皇叔,朕心中忽地有一人選,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元澄猶疑道:“陛下可是欲以楊元休之子楊侃為太子中庶子?”

    見元宏含笑頷首,元澄心中卻有幾分忐忑,平城祭祖之時于西宮角抵場上元恂曾因楊侃勝出而對其行體罰之事,彼時因元恂有了悔過之意加之聽聞左昭儀滑胎,元澄恐令皇帝心煩慮亂并未將此事上稟元宏。

    此時見皇帝屬意楊侃,元澄心下一橫便將那日平城角抵場上之事道于元宏知曉。

    待元澄言罷,元宏已斂了面上笑顏。

    見元宏神色凝重,元澄寬慰道:“太子到底年輕難免氣盛了些,既已知錯日后自當改過。”

    元宏肅色道:“為君者當寬大為懷,倘若錙銖必較又豈能成就大業!于鄴城行宮之時便因子恂體罰子恪而致高嬪難產,朕念其初犯只罰其抄寫《論語.理讀》五十篇以儆效尤,卻不料這囂張之性無半分改過,竟無故對臣下行體罰之舉,此舉豈是為君者所有!”

    元澄聞元宏之言,當即起了身,伏跪于地道:“陛下息怒,陛下將太子托付于臣,臣卻未盡督導之責,臣死罪!”

    元宏見元澄這般模樣,心中亦是不忍,親手將元澄扶起,又令其一席而坐,元宏道:“父母之愛子,當為之計深遠。子恂為太子,朕若不約束管... >

    不約束管教,日后如何擔負這江山社稷?”

    元澄垂首道:“陛下所慮甚是,彼時太子還未開府攝政,雖貴為太子亦是黃口小兒,然現下里太子已攝政理事且又迎娶左右孺子,雖只短短數月,于人生而言卻是天壤之別。”

    頓了頓,元澄又接著道:“這楊侃雖好卻較太子年幼,便是無角抵場上之事,臣亦恐太子不能服其管束,不如陛下再覓良臣以擔此職。”

    元宏輕嘆一口氣,道:“罷了,皇叔先退下吧,容朕再做斟酌。”

    這邊元澄告退離去,那邊三寶便入了內來。

    見元宏面有倦色,三寶小心道:“陛下,您今日未做午枕,不如奴侍奉您更衣歇下吧?”

    元宏搖了搖頭,道:“難得休沐之日,朕欲多陪伴昭儀,為朕備輦往永合殿。”

    夫妻同心,永合殿內元宏雖以笑顏示人,禾卻知其心中有事。

    屏退眾婢,禾為元宏燃了安息香,柔聲對元宏道:“元郎,方才你往御書房議事定是未做午枕,不如妾為元郎撫琴,元郎于榻上稍作歇息以養心神。”

    元宏伸手示意,待禾坐于其身側,元宏道:“有寶兒在,朕不覺乏累,寶兒陪朕敘敘話便好。”

    見禾點了點頭,元宏道:“過兩日便是阿母生辰,朕欲再往伊闕親為阿母擇址開窟,寶兒可欲與朕同往?”

    禾雖心向往之,然此乃為先太后鐫佛之事,自己并非中宮嫡妻若隨行同往定會惹群臣非議而令元宏作難,念及此,禾淺淺一笑,道:“妾知元郎一諾萬金,然此時妾身懷龍胎恐不便舟車之行,待來日生產之后再隨元郎同往。”

    元宏輕拍前額,道:“前些時日朕往伊闕未帶寶兒便覺心中有憾方有此一念,是朕思慮不周,寶兒好生養胎來日方長。”

    禾道:“元郎為先太后擇址開窟乃為人子之孝,妾身為元郎姬妾理當與元郎一道為先太后盡孝才是,妾已為先太后抄誦佛經百篇,待先太后生辰之日妾往安息堂焚之。”

    元宏心內動情,道:“這暑天炎熱,寶兒又是六甲之身,你卻為阿母抄誦這許多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