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9節
拓跋宏冷哼一聲,道:“朕記得皇后初入宮時便是昭儀吧?” 馮氏張了張口,竟一時語塞。只聽拓跋宏又道:“朕還有事,皇后你早些休息,免得思多傷身。”言罷,便命三寶擺駕離去。 拓跋宏剛一離開,馮氏便嚎啕大哭,邊哭邊憤恨道:“這些年吾與陛下相敬如賓,卻從未如今日般待吾。” 嬋梅在一旁急道:“皇后您切莫動氣,傷了鳳體。” 馮氏咬著牙道:“如今面都沒見上,其便令陛下給了吾下馬之威,日后還不知要翻出何等風浪,吾不能讓其禍亂了宮闈。” 嬋梅邊以錦帕替馮氏拭淚,邊輕聲耳語道:“皇后,那鄭氏倚著自己父親是員外散騎常侍,又與李夫人是姻親,向來與您無親近之意。如今,其有了身孕,若其再生出皇子,那李夫人便如虎添翼了。皇后您不如借這美人之手…” 馮氏聞言,嚯得站了起來,冷冷道:“李沖如今正得圣寵,陛下自然對李氏另眼相看,吾著實忽略了這二人。也好,此番吾一并將彼等料理了,免得日后養虎為患。” 窗外寒風凜冽,異常刺骨。 寢殿內,禾擺了棋局,與拓跋宏對弈。只見拓跋宏微微皺眉,片刻,面上露出自信之情,待執子落盤,笑對禾道:“這漢家棋局如同縱橫疆場,亦講究攻守得當,通觀全局。” 禾淺淺一笑,道:“世人皆折服于棋道之博大精深,妾自淺薄,不及元郎之一二,得虧元郎承讓。” 宏大笑道:“寶兒,你要的是棋中那份閑逸,而朕卻將其視作漢家文化之精髓。這方寸棋盤,三百六十一子,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變幻無窮,包羅萬象。朕自幼向往漢學,如今遷都事宜已定,朕便要推行漢家文明,厲行漢化之革。” 禾起身接過三寶手中茶盞,遞于拓跋宏,待其呷下一口茶后,禾微笑道:“妾不懂前朝政事,只是妾長于民間,知市井百姓皆感恩先太皇太后與元郎行漢化之策。” 拓跋宏放下茶盞,伸手拉禾坐于身旁,感嘆道:“朕欲行漢化之革,必自皇家始,否則不足以服眾。朕早前與皇叔商議,待遷都之事穩妥,便將鮮卑一族的姓氏漢化,先斷了那些個守舊世族的根源。” 禾怔住,她雖知拓跋宏勵精圖治,卻未料及其竟有如此魄力。拓跋宏見禾如此神情,失笑道:“怎得怕朕搶了你的姓氏不成?” 禾回過神來,俏皮道:“既做了妾的元郎,不如就姓元吧。” “元?”拓跋宏聽了禾之言,沉吟道:“天地之始為元,新都始建為元,初行漢化為元。”繼而大笑道:“妙,著實是妙!寶兒,你果然是上天賜于朕之仙子!” 禾甜甜一笑,補充道:“元郎是為兄弟之長,以元為姓,亦能示元郎兄友弟恭,始終無間之心。” 宏聽禾言罷,更加對其另眼相看,一把將其抱起,徑直入了內室。 第十五章 鄴城宮(三) 轉眼到了臘日。 待禾洗漱更衣完畢,吉祥端了豆粥入內,道:“陛下上朝前特意囑咐御廚房給您熬的,言及北人食豆粥是以大豆磨粉,加了花椒與鹽熬制而成,怕您食不慣。” 禾點了點頭,道:“皇族于北部草原興起,自有許多習俗不同于中原。雖陛下處處體貼,我亦該去嘗試陛下之喜好才是。” 禾方食罷豆粥,三寶便來求見。 三寶向禾行了禮,道:“陛下著奴來知會您,今為臘日,后宮眾人皆聚于皇后處,陛下處理完政事,亦會過去。按例,今夜陛下需留于皇后宮內。” 禾聽罷三寶之言,輕聲道:“陛下昨夜提及此事,已然知會了妾。此時又要勞煩大監再來,妾怎敢當。” 三寶忙又屈身行禮,道:“您說哪里話,這些都是奴分內之事。您直呼奴三寶即可,毋需稱呼大監。” 禾淡淡一笑,道:“先前陛下微服,我等可似尋常百姓般相處。如今入了宮,便要依禮行事,大監之名只陛下與皇后可直呼,妾萬萬不可壞了規矩。” 三寶點頭道:“您所言甚是,是奴考慮欠周了。”稍停片刻,接著道:“陛下思慮再三,為長遠計,今日才不帶您同往,您切莫多慮。” 禾點頭不語,沉默片刻,道:“我初入宮禁,一切人事還望大監提點。” 三寶恭敬道:“您是主,怎可稱提點。只奴自幼伺候陛下,各宮人事略知一二。您既問起,奴就同您隨便說說。” 少做思忖,三寶接著道:“后宮循周禮,除了皇后之外另設左右昭儀二人,位視大司馬;早年先太皇太后替陛下選了馮氏三姊妹入宮,大馮氏封了貴夫人,可早年因咳嘮之癥出宮養病;二馮氏便是當今皇后;小馮氏封了右昭儀,只不幾年便薨世了;之下是三位夫人,李夫人為三夫人之首,為貴嬪夫人,即太子少傅、隴西公李沖大人之女;羅夫人,即鎮東大將軍、青州刺史羅云大人之女,生皇四子懌;袁夫人為三夫人中最末的貴人,生皇三子愉。此三位夫人皆位視三公。三夫人之下設九嬪,高氏,生皇二子恪、五皇子懷,趙氏、盧氏、兩位鄭氏、兩位崔氏、王氏及韋氏,位視九卿。” 禾聽三寶言來,心內一一記下。待三寶言罷,禾略帶苦笑道:“帝王之家亦以門第出生論高低。” 三寶心內一驚,瞬即道:“平日里陛下國事繁重,鮮少顧及后宮,可自打您來了,陛下待您事事上心。”見禾不語,三寶接著道:“陛下還有一句話著奴帶給您,陛下道,讓您切莫憂懼,一切自有陛下為您做主。” 禾望著三寶,知其此番言語,亦是宏對自己的承諾,不禁感慨萬分。 皇后宮內張燈結彩,一派喜慶祥和之景象。皇后馮氏身著繡著金、紅、黃、藍、白五色絲線翟鳥紋的藏藍色翟衣,端坐于殿中主位。左右兩側分別坐著李夫人、羅夫人,其余各人依次坐于二人下手位置。人人皆華服錦衣,珠圍翠繞。 待內侍來傳,眾人紛紛離座起身迎駕。只見拓跋宏大步入得內來,眾人急忙下跪,拓跋宏近前雙手扶起馮氏,與其一并行至主座。 眾人心內不禁嘀咕,皆知皇帝宮內住了個美人,本以為借臘日團聚可得一見,窺一窺究竟何等樣人物,可令皇帝日日留于身旁,未曾想皇帝竟只身前來。 > 拓跋宏待坐定,端起酒杯對眾人道:“朕出巡四月有余,忽略了后宮,今日籍臘日團圓,朕敬汝等!” 眾人皆舉杯道:“陛下為國事辛勞,令我大魏國泰民安,妾等無上榮光。”言罷,皆一飲而盡。 鼓樂齊奏,熱鬧非凡。 待酒過三巡,馮氏故作不經意地詢拓跋宏道:“陛下,那位美人可是哪里不適,怎得今日不一同前來?” 拓跋宏正欲飲酒,聽其如是問,便放下手中杯盞,反問道:“后宮人眾,怎皇后獨獨關心其一人?” 只一彈指停頓,馮氏便道:“妾既做了陛下的皇后,理當照拂后宮一切,方可使陛下安心前朝之事。” 拓跋宏早已看破馮氏心思,卻不動聲色道:“皇后賢德,乃后宮之表率。如今羅夫人臨盆在即,鄭嬪亦是身懷六甲,皇后當多加上心才是。”如此一來,馮氏便不好再行追問。 拓跋宏揮手示意歌舞退去,望著羅氏與鄭氏,笑吟吟道:“你二人近日可好?” 羅氏本欲起身,卻被拓跋宏示意坐下,便跪坐著答道:“妾謝陛下掛念,妾與孩兒俱安。太醫本說會于三月生產,然前幾日侍醫對妾道,日子許會提前。” 拓跋宏點點頭,道:“那便要醫署早日備下了。” 不待羅氏開口,馮氏便接道:“陛下,妾早已為meimei備好一切,陛下放心。” 拓跋宏面露笑容,點頭于馮氏示意。 鄭氏聽羅夫人已回完話,便忙起身行禮,對拓跋宏道:“有陛下惦念,妾一切皆好。只是近幾日腹中孩兒鬧的緊,許是盼著見其阿耶呢。” 拓跋宏哈哈大笑道:“待臘月二十二宴罷群臣,朕封了璽,便多去探望于你。” 鄭氏聞言,喜出望外,忙謝了君恩。馮氏冷眼瞧其,轉而又笑顏示君。 席間貴嬪夫人李氏始終笑容燦爛,與眾人舉止親切。此刻,李氏舉杯離席,緩步行至帝后面前,微笑道:“年節始于今日,妾愿陛下、皇后順遂平安。”邊舉酒杯邊接著道:“陛下、皇后,妾還有一樁喜事要稟告。”掃了一眼馮氏,又道:“高嬪亦懷有龍裔五月有余,這開了春,宮里便是三件好事了。” 馮氏瞪大了眼睛望著高氏,冷笑道:“怎得meimei有孕在身,吾卻不知曉?” 高氏怯怯,正欲出聲,李氏便接過話道:“高嬪之前抱恙,去請皇后示下,許是您忙,并未著太醫診治,妾方替您照料于其,皇后勿怪。” 馮氏強壓怒火,嗆白道:“那真是有勞meimei。這知道之人明白meimei是幫了吾,不知道的便以為meimei越俎代庖呢。” 拓跋宏心知二人以此博弈,卻做若無其事狀,不待李氏出聲,拓跋宏便道:“后宮諸事繁多,皇后日夜cao勞,難免疏漏。如今有李貴嬪協助,你二人同心協力,朕便可安心于前朝了。” 不待馮氏有所反應,李氏急忙道:“妾定不負陛下所托,當盡心竭力輔佐皇后。” 馮氏心內憤恨,只是圣駕在前,不便發作,只得勉強道:“陛下放心,妾等自當將后宮料理妥當。” 待席畢,眾人散去。 第十六章 慰母心 皇帝寢宮內,禾正獨自撫琴,忽聽內侍傳報,從事中郎高融求見。禾心內覺奇,便急忙起身相迎。 只見高融入得內來,見了禾,正要屈身行禮,便被禾扶起。禾興奮道:“叔達,真的是你!多日不見,三娘與阿妹可都安好?” 高融點點頭,道:“嫂…”忽覺失言,急忙改口道:“寶夫人,彼等一切安好,您放心。” 禾面露舒心之情,接著笑道:“怎得你今夜前來,所為何事?” 高融道:“陛下恐您思念家人,著臣去洛陽接了林夫人來。” “母親?”禾驚詫道,“母親現于何處?” 高融忙答道:“夫人現于殿外候著…” 不待高融言罷,禾已急急奔向外殿。 即便汪氏與吉祥已陪于身旁,車氏仍覺惴惴不安。 忽聽一聲“母親”,轉頭見是禾,車氏又驚又喜,正欲近前,忽想起自己身于內宮,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禾一頭撲進車氏懷里,對車氏道:“母親,女兒好想您。” 車氏顫抖著手輕撫禾頭發,話未出口,淚已落下。 汪氏一旁見狀,心知皇帝寢宮怎可容外人落淚,便急忙近前輕聲道:“夫人,您二位入內敘話,外頭涼。” 宮室之內,車氏聽禾道罷始末,竟一時回不過神來。 足足十彈指,車氏才道:“那日高府來人告知你葬身火海,骸骨不得尋,我那時連尋死之心都有了。你父親見我不吃不喝,便對我道‘你若死了,到了寒衣節,誰于禾送寒衣啊’…” 說著又哽咽起來,拭去淚水,車氏接著道:“前幾日叔達公子去接我,只對你父親說要于你做佛事。到了半路,其才對我言你還活著,我竟以為自己在做夢…謝天謝地,菩薩保佑,你真的活著,竟然、竟然還入了宮。” 母女二人相偎榻上,呢呢喃喃,直至更響三遍。 汪氏入得內來,輕聲對車氏道:“夫人,子初一刻了,您該回去了。” 車氏長嘆一聲,道:“今日蒙陛下恩典,能入宮與你相見,知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禾扶車氏一同起身,道:“母親,此去不知何時方能再見,母親定要珍重!”言罷,便跪倒于地,向車氏行叩拜之禮。 車氏與汪氏急忙忙上前攙扶起禾,母女二人繼而相擁辭別。 高融此刻已候于外殿,見母女二人出得殿來,便近前道:“夫人,為寶夫人之長遠計,今夜只能委屈您至咸陽王行轅落腳,明日我便送您回洛陽。” 車氏點點頭,道:“有勞叔達,能見到禾,住哪里都無妨。” 禾心內雖不舍,卻亦無可奈何,于是接過吉祥手中氅衣,替車氏披上,道:“您平日里要多愛惜自己,莫要再勞心傷神。” 車氏滿目晶瑩,卻不再言語。 禾望著高融,見高融點頭示意,二人心內默契,卻彼此無語。 宮外已大雪紛飛,深墻大內里,萬籟俱寂。 第十七章 情與妒(一) 待卯時初刻拓跋宏一上朝,皇后馮氏已睡意全無,便急切切喚乳母蕭氏與近婢嬋梅入了寢殿。 不待馮氏開口,嬋梅便屏退眾人,近前對馮氏道:“皇后,奴昨夜詢了蔣太醫,其道藥丞主藥,方丞主方,若非太醫令,何人因何病癥,開何藥方,旁人皆不得知。” 馮氏看了一眼嬋梅,道:“平日里這蔣中奇素與父親交好,其斷不會知情不報。只是這高氏,有孕五月有余,竟未露出端倪,亦是稀奇。” 蕭氏接口道:“婦人生產,時有后懷,時有前懷,高嬪此番不顯懷,并不足為奇。只是李夫人,已然有鄭嬪依附于其,卻又來拉攏高嬪。” 馮氏不屑道:“自太祖訂下‘子貴母死’始,后宮里這些個門閥世家之女皆以養她人兒子為要。這高嬪已育二子,若此番再得一子,李氏拉攏于其,豈非勝算更大。” 蕭氏望著馮氏道:“皇后,那高嬪并未與李夫人居于一宮,且平日里不喜與人交往,李夫人竟能將其收攏,可見其之手段。李夫人是狼子之心,您該早做籌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