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8節(jié)
禾聽宏如此表白,雖眼中仍有酸澀,卻不再落淚,心中直覺一股暖流涌過。 拓跋宏見禾已平復心情,便微笑道:“這半年來,朕時常憶起初見你的模樣,你一顰一笑,宛若仙子。往后余生,朕便要每日見你歡愉。” 禾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嬌嗔道:“陛下,這是要妾做個線偶嗎?” 宏搖搖頭,柔聲道:“你我之間,切莫如此稱呼,顯得生分了。兄弟之中朕為長,幼時皇祖母便稱呼朕為元郎,自其薨世,便再無人如此稱呼朕了。” 禾調(diào)皮的伸出小指,對宏道:“那我們便拉勾為定,日后若無人在旁,陛下便只是元郎。” 拓跋宏哈哈大笑,輕輕以食指勾禾鼻尖,又伸小指與禾拉了勾。停了片刻,宏收了笑容,輕撫禾面龐,道:“自昨夜始,此世間再無禾了。你是朕心中至愛,勝過瑰寶,日后朕便喚你寶兒,可好?” 禾先是一怔,轉而嬌羞的點了點頭,又俯身將頭枕于拓跋宏膝上。 又是一夜纏綿。 初冬之晨猶顯清冷。 御所內(nèi),拓跋宏輕輕將手臂自禾頸下抽出,悄悄起身。宏一腳剛下御塌,便聽禾輕聲詢道:“元郎,這是要去早朝嗎?” 宏收回腳,轉過身俯下,柔聲對禾道:“你再睡吧,將及卯初。” 禾掀開被角,坐了起來,微笑道:“皆言君王享天下榮華,卻原來比常人辛勞十分。” 宏才將起身,未及更衣,聞禾如是言,便反笑道:“為君之道當以勤德為務,祈天永命。朕若懈怠,豈配為君?” 禾抿嘴一笑,道:“那便讓妾來伺候元郎更衣吧!”言語間便拉著拓跋宏一并下了御塌。 三寶聞聲便攜內(nèi)侍、宮婢入內(nèi),替拓跋宏與禾洗漱更衣。 待二人洗漱完畢,禾緩步行至宏面前,伸手接過內(nèi)侍手中朝服,親手替宏穿上,接著又與三寶一道為宏戴上朝冠。 宏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心愛之人,心中感觸,這許多年,其無論與后宮哪個女人在一起,彼等皆是于一旁靜靜觀內(nèi)侍們?yōu)樽约焊拢驖M面的誠惶誠恐,或承寵的洋洋得意,卻從未有如禾這般親手為自己更衣戴冠,如尋常夫妻般的親密。 第十二章 伴君側(二) 皇帝出巡本是國之大事,勢必隆重非凡。然拓跋宏卻以體恤百姓為由,只帶了禾與三寶以及五十騎羽林衛(wèi),男女侍從各十人,于洛陽城出發(fā)開始巡幸各州郡。 御駕出了建春門,行至二人初遇的驛亭,拓跋宏示意車馬停下,便拉了禾一并下了車。 禾見亭子里有兩個熟悉的身影,近前一看,果然是汪氏與吉祥,不禁又驚又喜。汪氏與吉祥見到二人,急忙下跪,被拓跋宏示意起身后,吉祥疾步奔向禾,拉著禾的手,興奮道:“小娘子,我好想您啊!”汪氏亦近前,難掩心中激動道:“可算見到您了!”主仆三人相擁皆喜極而泣。 三寶見狀,急忙上前輕聲對禾勸阻道:“現(xiàn)下已然團聚,您該歡喜才是,切莫辜負了陛下之良苦用心。” 禾聞言,方覺失儀,便拭去淚水,轉身去瞧拓跋宏,方覺其正滿含深情地望著自己,心中不免一股暖流涌過。 御輦內(nèi),禾靜靜地偎于拓跋宏懷內(nèi),此刻其心內(nèi)百感交集,禾從未想過今生還能遇到如此愛自己之人,何況此人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拓跋宏輕撫禾的秀發(fā),心內(nèi)愛其更憐惜其,此刻見禾沉默不語,便知其心內(nèi)定是頗多感慨,便柔聲道:“你我已為一體,從今而后,你只管無憂無慮,任何人與事皆不可阻你歡愉。” 禾抬眼望著宏,低聲道:“妾何德何能…”宏伸手輕刮禾鼻尖,滿眼愛意道:“因為你是朕的寶兒啊!” 禾抑住淚水,雙目卻仍現(xiàn)晶瑩,她伸出纖纖玉臂,攔住宏的腰,嬌嗔道:“元郎是要讓妾變個大扁鼻嗎?”一語逗得拓跋宏哈哈大笑,二人郎情妾意,一路嬉笑歡言。 御駕西行五日,至陜州境內(nèi)。 雖圣諭言明此次巡幸州郡一切儀仗從簡,然陜州牧薛秋儀卻不敢怠慢半分,早早攜陜州諸官與鄉(xiāng)紳于城門外候駕。三寶下馬行至薛秋儀身旁,悄聲囑咐著。 拓跋宏著三寶將禾安置妥當,便動身出發(fā)巡視陜州水患河工。 這一夜,拓跋宏并未往禾房內(nèi)來。自入了洛陽行轅,二人無一日分開過,禾似有不適,一夜里輾轉難眠,直至三更響過,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是日晨起,汪氏與吉祥笑盈盈端著漱盂、面盆入內(nèi)來,待其洗漱完畢,吉祥替其梳妝,邊梳頭邊抿嘴偷笑,禾納悶道:“這一大早的,你是遇上何等樣喜事了?” 吉祥對禾吐舌,俏皮道:“陛下早早讓大監(jiān)來傳口諭,言道待小娘子用罷膳就帶小娘子出門。” 禾調(diào)笑道:“瞧把你樂得,如孩童一般。”吉祥與汪氏相視一笑,二人動作愈發(fā)利索起來。 待一切收拾停當,車馬已整裝待發(fā),只待禾上了御輦,御駕便一路向東奔馳。 一路上拓跋宏少有緘口沉默,只緊緊握禾之手,禾雖心內(nèi)疑惑,卻亦不便出聲相詢。 御駕大約行了一個時辰,終于停了下來。三寶行至御輦旁,對內(nèi)道:“陛下,鵠澤到了。”言畢便將輦簾掀起。拓跋宏替禾緊了緊襖領,便拉其下了御輦。 展現(xiàn)于禾眼前的是一片湖澤,冬日暖陽透過薄淡的云層,照耀于湖面之上,反射出銀色的光芒。禾一時睜不開眼,便以手遮面。宏笑著將其手輕輕拉下,指著遠處道:“陜州有鵠,于水一方。” 禾放眼望去,... > 望去,果然于水中央有一大群白色鵠鳥,或伸展寬闊的雙翼,或引翅拍水嬉戲,猶如一葉葉扁舟在水。鵠鳥時而挺脖昂首,時而曲頸低頭。 禾見所未見,驚喜至極,不禁隨著這些鵠鳥翩翩起舞。禾輕舒長袖,嬌軀靈動,細碎之舞步伴以疾風般旋轉,又恰于水邊,宛若凌波仙子,一笑一顰動人心魄,宏于一旁亦是看呆了。 回至陜州行轅,已是日暮時分。宏只說接見地方官員,了解輿情,便離去了。禾被吉祥攙扶著回了住所,待洗漱完畢,只見汪氏領了隨行的幾個宮婢入得內(nèi)來。 汪氏一臉笑意對禾道:“陛下著人送來衣裙釵飾,請您穿戴上。”禾雖滿心疑惑,但見汪氏與吉祥這般喜悅之神情,便亦不再猶豫。 禾高髻之上插了七寶玲瓏鳳凰金步搖,一襲白色曳地蜀錦長裙,裙上以細如發(fā)絲的金線繡著并蒂蓮花,袖挽白色拖地羅紗,腳踏五色云霞履。眉心濃黛直點,額色青黃細安,仿似畫中行來,驚為天人。 眾人正嘖嘖贊嘆,忽聽屋外有內(nèi)侍來報:“陛下請您移駕東廂房。” 吉祥應了內(nèi)侍,便與汪氏及宮婢們一道攙扶著禾行至東廂房。 入得屋內(nèi),只見滿屋紅燭,屋內(nèi)以青布為幔,拓跋宏一身白衣端坐青蔓帳中。見禾入內(nèi),宏笑吟吟伸出一手,示意禾近前。 自門口至幔帳不足三丈之遙,然禾走的如此沉重,心下百感交集。禾全然知曉,皇室為鮮卑一族,北部婚禮,必以青幔為屋,謂之青廬,于此交拜,即成夫妻,這是宏為自己安排的婚禮。 宏滿眼愛意望著自己心愛之人緩緩行來,待禾近前,拉其坐于身旁,卻并不言語。 此時汪氏端了玉葫蘆瓢近前,呈于二人面前道:“請您二位行合巹禮。”宏拿起系綠繩一端之玉瓢遞于禾,自己拿起紅繩一端之玉瓢,輕聲對禾道:“白首不相離!”便一飲而下,禾滿眼含淚,對宏深情地點了點頭,亦將酒飲下。 汪氏于一旁亦是滿眼晶瑩,激動道:“共食合瓢,足以禮成!”言罷,接過二人手中之瓢,引眾侍退去。 二人含情脈脈彼此凝視,宏伸手輕撫禾臉頰,緩緩道:“朕自幼便由皇祖母親自教養(yǎng),自五歲登基,皇祖母一路相攜,方有今日大魏之盛世。朕感念皇祖母恩德,便將皇后之位予了馮氏嫡女。而今,朕做此儀式,只為令你知曉,你才是朕心中唯一的妻子。” 禾心內(nèi)感動,強忍淚水,柔聲道:“今生得遇元郎,已是上天恩賜。此生只求能相伴君側,唯愿足矣。” 紅燭搖曳,一夜溫情。 禾待羽林衛(wèi)與內(nèi)侍、宮婢各個親厚有加,隨行眾人皆自心內(nèi)尊敬于她。只是皇帝遲遲未下封號于禾,人人不知如何稱呼。 昨夜陛下如此大禮對禾,眾人更覺為難。幾個管事的皆來尋三寶討教,三寶倒是機靈,對眾人道:“既是陛下的娘子,便是我等的夫人。” 羽林中郎將蔣銀奇思忖道:“內(nèi)宮除去皇后、左右昭儀,便是三位夫人,這夫人品級視同三公,我等怎可隨意稱之?” 三寶聽其如是言,沉思片刻,道:“此夫人非彼夫人,而今陛下微服于外,便無天家宮緯,只做稱呼便可。” 雖言君心不可測,然三寶常年隨伺君側,眾人皆覺三寶之言有理可信,皆知會手下之人稱呼禾為“寶夫人”。 第十三章 鄴城宮(一) 一路向西至雍州再向北經(jīng)冀州至相州,待到鄴城,已是臘月初三。兩個余月里,拓跋宏除去接見地方官吏,體察百姓民情,與禾二人皆形影不離,同食同眠,一路觀山川美景,如尋常夫妻般,盡情享受著相守的幸福時光。 皇帝身邊伴著一個貌美若仙女子的訊息,還是于鄴城行宮內(nèi)傳開了。 皇后馮氏為已故先太皇太后嫡侄女,太師馮熙之女。馮氏雖長拓跋宏一輩,年紀卻小其幾歲,因幼時常常出入姑母宮室,便對拓跋宏一往深情,如今做了其皇后,愈發(fā)的不愿其他女子占了君心。 消息傳至馮氏耳內(nèi),著實令其吃了一驚。這許多年,拓跋宏從未自行選擇后宮嬪妃,皆由先太皇太后挑選,自太皇太后大喪,三年里后宮未曾增添過新人。該是怎樣的女子,可令皇帝帶于身旁,巡幸九州? 皇后還在尋思著,這邊內(nèi)侍來報,大監(jiān)三寶已候于殿外。 待三寶入內(nèi),便向馮氏行跪拜之禮,馮氏示意其起身回話,三寶道:“稟皇后,陛下方才于正殿見了自洛陽趕來的咸陽王與隴西公,加之舟車勞頓,陛下讓奴來知會您,陛下明日過來與您共進晚膳.” 馮氏心內(nèi)憤恨,卻強顏歡笑道:“大監(jiān)一路隨駕亦是辛勞,快好生回去歇息。” 三寶謝過恩,正欲離開,只聽馮氏詢道:“一路隨駕的是何人?” 三寶心知皇后所問,卻佯裝道:“回皇后,皆是陛下欽點的隨行人等。”馮氏聽三寶如此回答,冷哼了一聲,便讓三寶退去。 馮氏雖貴為皇后,但這許多年卻對三寶無計可施。一則三寶自幼伴圣駕長大,與拓跋宏親密無間,二則三寶為人老練,事事圓滑,即便自己貴為皇后,亦不得不讓其三分。 這邊三寶前腳剛走,那邊貴夫人袁氏便入得內(nèi)來。袁氏育皇三子拓跋愉,平日里袁氏常常出入皇后寢宮,以皇后馬首是瞻。 此刻袁氏入得內(nèi)室,見馮氏一臉陰沉,便猜出幾分,于是假意勸解道:“皇后,這陛下許是得了新人,一時貪歡,您是皇后,于陛下心中分量那自是無人能及。” 馮氏本就如梗在咽,聽袁氏如此道,便垂眼瞧其,冷冷道:“你倒是消息靈通啊。” 袁氏滿臉殷勤道:“妾是心系皇后!” 馮氏冷哼一聲:“少于吾這里表忠心。”停了片刻,接著道:“陛下向來以國事為重,從未帶過后宮之人隨駕巡幸,如今新來的這個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令陛下一反常態(tài)?吾到真是想見識見識。” 袁氏此刻亦變了臉色,略一思忖,對馮氏道:“皇后,您是后宮之主,其早晚都得來拜見您。不妨趁早將其底細了解,知己知彼,方能擒蛇七寸。” 馮氏竊笑一聲,道:“吾早就著人去打聽了,奈何那些個隨駕的皆為三寶挑選的,欲自彼等口中問出話來,恐怕得費些心思。” 袁氏皺了皺眉,道:“大監(jiān)縱是手段高明,亦難免人多口雜。陛下這一路行來,諸多州郡,便自有知情之人,待妾著人去暗中查探。” 出了御書房,拓跋宏便徑直回了寢宮。剛至宮門口,便聞禾在和琴而歌。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拓跋宏不忍打斷,便駐足不前,待禾琴聲止住,方才舉步入內(nèi)。 眾人見圣駕歸來,急忙下跪。禾近前親手替拓跋宏更衣,拓跋宏揮手示意眾侍退去,便笑吟吟攬住禾,詢道:“回至行宮朕便忙于國事,不曾問你可還習慣?” 禾嬌笑道:“有元郎在的地方,妾皆可住的慣。” 聞禾此言,拓跋宏心內(nèi)自是安慰幾分,于是點頭道:“回了行宮,朕便不能再似巡幸州郡般伴你左右。后宮之中有皇后,還有朕的其他嬪妃,朕怕委屈了你。” 見禾垂目不語,拓跋宏接著道:“朕不愿另賜寢宮于你,只為能日日見到你,免你憂懼。” 禾聞拓跋宏之言,心內(nèi)亦是感動,便輕輕含笑點頭,復又將頭枕于宏肩上。此時無聲勝有聲,拓跋宏更覺憐惜疼愛于禾。 第十四章 鄴城宮(二) 皇后寢宮內(nèi),帝后相對而坐,三寶與皇后近身的婢女嬋梅,分立兩旁為二人布菜。 皇后馮氏殷勤有加,對拓跋宏道:“自八月陛下離京,數(shù)月不見,陛下倒是消瘦了不少!”見拓跋宏笑而不語,馮氏接著道:“妾思忖著過幾日便是臘日,雖說如今身在行宮,可這些個年節(jié)形式卻不能含糊,恰這數(shù)月來后宮眾秭妹亦盼著得見圣顏呢,不如熱熱鬧鬧辦一場。” 拓跋宏微笑著點頭道:“皇后思慮周全,就依你所言。” 馮氏接過嬋梅所呈的羊湯,又親手端于拓跋宏,便柔聲道:“陛下離京之時羅夫人與鄭嬪皆已有孕,妾不負陛下所托,悉心照料,如今母子皆安,春上里又能為您添小皇子呢。” 拓跋宏聞言微微點頭,卻并未如馮氏所料那般夸贊于她。馮氏略停片刻,心下一橫,道:“妾聽聞陛下宮里多了位美人相伴,若您真的歡喜,妾該于其相見,亦可替其跟您討個封號才好。” 拓跋宏亦未料及馮氏會主動提起,心內(nèi)一怔,道:“朕昨日方回至行宮,還未及向皇后提此事。” 馮氏放下快箸,嬌嗔道:“陛下,妾為后宮之首,陛下嫡妻,理應替陛下安置后宮。如今陛下納了美人,不與妾講,讓妾日后于宮中何以自處?”言罷,竟落下淚來。 拓跋宏揮手示意眾侍撤去碗箸,方才開口對馮氏道:“這許多年,朕知你勞心后宮,勤勤懇懇。朕并非欺瞞,只是朕并未想好予其什么封號。” 馮氏聽拓跋宏如此言,撒嬌道:“那些重臣名門之女初入宮時,先太皇太后亦不過將彼等封嬪,待彼等為皇室延綿子孫,便可晉位夫人,更甚者位至昭儀。如今陛下得的這位美人,是何名門世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