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筠澤開車將夏野送回去，一開始他問夏野現在要回哪里，夏野報了地址，之后車子里就只剩下輕柔的鋼琴樂聲，兩個人再無對話。韓筠澤似乎就是專程送夏野回家的。

    夏野原本繃緊神經，他不知道這個大總裁要作什么。一個超大集團的領導者，絕不可能只是要來當他的司機吧？難道要像電視上演的那樣，甩個幾千幾百萬要求自己離開他兒子？

    這也不對啊。自己本來就要離開了，大總裁沒必要追著出來撒錢吧？而且少數的幾次見面，韓伯伯都是非常溫文儒雅的。要不是知道他是云邦的總裁，肯定會以為他是某大學教授啊，韓伯伯一點市儈的生意人氣息都沒有。

    夏野一直在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又想起小璃，鼻子又無法克制的酸了起來，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車子忽然停下來。

    轉頭看向窗外，原來已經到了公寓樓下。夏野揉揉眼睛輕聲的跟韓總裁道謝，就想開門下車。

    「咦？」門推不開。他疑惑的轉頭看向韓筠澤。

    韓筠澤好整以暇的拉了手剎車，熄了火，也轉頭微笑的看著夏野。

    「夏野，我們談談？」

    果然，不只是送自己回來這么簡單。夏野防備的點點頭，沉默不語。

    「首先，我必須先跟你道歉。之前你們年輕人談戀愛，我們作長輩的不敢干涉太多。知道你們分手了，也以為就是一般情侶分手，沒有多過問，誰知道韓明修這么荒唐。那些混帳事我們現在才知道，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提分手，讓你一個人承擔那么多，特別是關于夏爺爺的事，我們真的非常抱歉……」韓筠澤在駕駛座側身面對夏野，對他低頭彎下上半身，艱難的鞠了躬。

    夏野嚇了一大跳：「韓伯伯，您別這樣，」他身體慌亂地朝角落避開，他怎能受長輩這樣的禮：「我，我爺爺沒怪任何人，我也沒有，您真的別這樣。再說這是我跟爺爺的事，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爺爺，跟韓家沒關係。」

    「怎么會沒關係？要不是夏爺爺忽然發現你懷孕，氣到跌倒，也不會……」

    夏野難過的搖頭：「不是啊，爺爺沒生氣，他知道我懷孕還挺高興，說夏家有后了。他跑來看我，又趕著要去買補湯給我補身體，才會不小心跌倒，最后才……。這件事真的跟你們沒關係。」

    「爺爺在住院的時候也說，這事不怪任何人，要我不能自責，也不能怪罪……別人。爺爺說感情的事有聚有散，不能強求。至于孩子是上天給的禮物，要我好好珍惜。爺爺從來沒有責怪過任何人。」

    「……」韓筠澤愣了一下。原來查到的報告跟實情稍微有出入。有智慧的老人，怕孩子內疚自責、怕孩子們以后無法面對彼此，直到最后也不忍苛責。這樣的人果然教養出這樣善良的夏野。「不論如何，那也是明修沒把你照顧好，才讓爺爺因為要照顧你而出事，是我跟他mama沒教好，讓你受罪了。」韓筠澤堅持的又朝夏野彎腰。

    韓筠澤抬起頭繼續說：「再來，我們也感謝你。謝謝你把小璃生下來，把他教得這么好，甚至現在還愿意帶他來韓家，」他又朝夏野深深點了頭：「小璃真的是一個人見人愛、懂事又有禮貌的孩子，我們都會協助明修好好照顧他，請你放心。」

    夏野聽到他提到夏璃，剛剛想爺爺的心又轉到小璃身上。這才離開不到一小時，他就已經心痛的要死掉，接下來，他還要怎么活啊？

    韓筠澤看夏野皺著臉難受的樣子，并沒有安慰他，他只是問：「接下來你打算要做什么？」

    夏野茫然地看著韓筠澤，心里發苦：「我，我不知道。」當時沒了爺爺，他還有小璃寶寶，他得強迫自己堅強。現在連小璃都不在身邊，他失去所有重心，能不能好好活著，他都沒把握。

    「你不想回去念書嗎？」韓筠澤說：「就我所知，你的成績很好，你也很喜歡念書，如果不是明修，你現在的年紀，可能碩士都拿到了，甚至會繼續讀博，是不是？」

    讀博？好遙遠的夢想。他現在只是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人，脫離學校這么久哪里還敢想什么碩士博士。

    韓筠澤看夏野低下頭，又說：「其實我知道你，并不是明修帶你回家那次。我知道你、對你的名字有印象，大概是在你高一的時候。」夏野疑惑的抬頭看著他。

    「你有申請云邦獎學金吧？集團都有專門的人在處理，不管是資優獎學金或者清寒補助，我們都會再三確認每個孩子的獲獎資格。最后那份名單會送到我手上。那每一份獎狀我可都是親自簽名的，你沒丟了吧？」韓筠澤微笑著說。

    「沒有，我沒有弄丟。我有收好。」夏野很慎重的說。

    韓筠澤點點頭繼續說：「你的名字挺特別的，夏野，很容易記，我就不小心記住了。接下來每個學期我都有簽到要給你的獎狀，你年年都是你們年級第一名，后來也考上第一志愿，成了明修的學弟。」

    「一直到這里，我都相當的欣慰。云邦資助了很多學生，幾十年來不曾間斷，其中真的出了很多優秀的人才，他們在社會上各個角落努力，也有一部份人進入集團工作。而你，是他們之中的例外。」韓筠澤停了一下：「你居然連學士學位都沒拿到。站在給你撥了獎金、簽了六學期獎狀的贊助人立場，我對你相當的失望。」

    「……」夏野想到高中那時的勤奮努力，上了大學的光彩飛揚，如今卻只得前途一片黯淡。他能理解贊助人失望的心情，就連他自己也對自己失望。

    「你辜負了云邦獎，更辜負了你自己。」韓筠澤毫不留情的說。

    夏野想辯駁：你明知道都是你兒子的錯，可他說不出口。未婚懷孕、休學、生下孩子，這都是自己的選擇。自己當時已經是成年人，本來就必須為自己負責，把錯全部怪到韓明修身上，并不能使自己比較無辜，只是推卸責任找藉口而已。這很噁心。

    夏野低著頭輕聲的說了聲對不起。

    韓筠澤點點頭：「你是該說對不起，不過不是對不起我，是對不起你自己。你對你自己太壞了，你沒發現嗎？」

    夏野抿緊嘴沒說話。

    韓筠澤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云邦一直持續在資助優秀的學生出國，今年還有多出來的名額，你愿意去嗎？」

    「我？」夏野震驚的倒抽一口氣：「我不要。我不去。你們不能強迫我，這是犯法的……」

    夏野嚇壞了，他不知道韓筠澤為什么要趕盡殺絕，他都把小璃交出去了，為什么還要把他趕走？

    韓筠澤聽到夏野驚恐的胡言亂語，納悶的看他，想了想，忍不住笑出來：「你在想什么？以為我韓家容不下你，要把你攆去國外？」他拍了一下夏野的肩膀：「你電視劇看太多啊，小朋友。我是認真的在問你要不要出國讀書。」韓筠澤越想越覺得好笑，愉快地笑出聲，夏野這小孩真的比自家兒子可愛上八百倍。

    夏野看著哈哈大笑的韓伯伯，也有點不好意思，看來真是自己誤會了。如果不是容不下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要替韓明修贖罪了。

    「那我也不要。」夏野有一點小賭氣的說：「我一個連大學都沒畢業的人，何德何能能得到云邦的補助？說穿了還不就是因為韓明修。我不要。我再也不要跟他扯上任何一點關係了。」夏野挺直腰：「韓伯伯，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們無須對我進行任何『補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搞砸的，不需要你們來賠。」

    韓筠澤這會兒又幾乎要被氣笑了：「你以為我是要補償你？」他嘆口氣搖搖頭：「我問你，你高中三年憑什么拿我云邦獎？」

    「憑我……足夠優秀？」夏野還記得高中時的自己，校長拍著他的肩說他是他帶過最優秀的學生。

    「是啊，當年能拿我云邦獎，當然是因為你優秀。現在我給你云邦提供的出國名額，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韓筠澤伸手從后座拿出一份文件：「你自己看。」

    夏野疑惑的接過文件，就著韓筠澤幫他按開的車內頂燈，發現這是三年前大學導師幫他送的留學申請資助文件，里面有歷年來的成績與各科教授的推薦，文件上還有自己的簽名。看著這份文件，夏野這才想起來他曾經申請過要出國，只是后來一連串事情發生，他都忘了這回事。現在想起來，韓明修那時跟他約定，如果他申請通過了，他也跟他一起出去。韓明修讀博，他讀碩。夏野碩士會先唸完，他再陪韓明修繼續讀博士，而韓明修拿到博士學位夏野還沒畢業，他還可以申請留在美國分公司任職，等夏野畢業再一起回國。他陪他、他等他，多好的夢。后來申請書送出去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夏野最后也沒能等到申請結果就辦了休學。

    夏野翻到最后審核結果，核可章已經蓋過了，日期壓的還是三年前的日期。

    「你看，這是三年前本來就屬于你的機會，現在我不過是把他還給你，你有什么好拒絕的？」韓筠澤說。

    「可是，」夏野皺著眉，他還是覺得怪怪的：「這要換作其他人，機會錯失就錯失了，哪里會被您記著這么久，哪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還是靠了關係走了后門。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哎，你怎么這么死腦筋。那你怎么不想，要換作其他人，沒那么倒楣遇上韓明修，你早就念完碩士回來了？」韓筠澤有點恨鐵不成鋼。

    「啊？」夏野呆呆地聽韓筠澤洗腦。再去念書是他沒想過的事，他已經習慣不再為自己打算，現在這么好一個機會砸到眼前，他拿也不是不拿又忍不住。可拿人手短，他要付出什么？

    「我如果接受了，我要付出什么代價？」夏野心里發苦，決心要問清楚：「是小璃嗎？」

    是永遠不能再見到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