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親子鑑定報告出爐，夏野有七天的時間。

    白天他帶著夏璃到處玩。晚上，夏璃睡著后他開始收拾屋子收拾行李。

    行李都收得差不多了，夏野最后檢查有沒有遺漏的東西，在衣柜頂找到一個大紙箱子，有點眼熟，卻也想不起來里面裝了什么。他打開來看，只看一眼就后悔了。不應該打開的，臟東西應該立刻拿出去丟掉。不，當初根本就不應該裝箱留著。

    他生氣地看著那一箱零碎的垃圾，有一疊票根：電影院的、音樂劇的、游樂園的。消氣的灰太郎氣球皮兒、已經不會亮的小白兔燈籠、有兩條好長好長尾巴的章魚哥風箏、點過的生日蠟燭：十九歲的、二十歲的、二十一歲的。一大堆相片：兩個人合照的、獨照的、裝框的、沒穿衣服的……這種洗出來干嘛？游個泳有什么好拍的。夏野癟嘴把照片甩到箱子一邊，又繼續檢視。幾十本他借的卻來不及還的各科筆記、幾件短褲吊嘎仔……族繁不及備載。箱子里還有一本很厚很老舊的工商電話本。

    工商電話本是當初搬來的時候被房東王mama遺落在屋子里的。夏野拿起電話本，納悶的想為什么它會被放到紙箱里。

    「噢！」一翻開就看見一朵被壓扁的月季。

    粉色的月季，是他的初戀的起始。

    但是初戀很蠢，花也早就乾枯了。這一切都該丟掉。

    就在夏野糾結的看著這一箱莫名其妙的垃圾時，他的后頸突然又開始發脹。自從那天在俱樂部被韓明修強烈的刺激過之后，沉寂多時的腺體好像乾枯的海綿受到潮氣滋潤，慢慢甦醒膨脹。只是非常非常微小的變化，但夏野察覺了。畢竟曾經那么敏感那么乾材烈火那么一觸即發，現在即使是要死不活的受損腺體，也本能地掙扎著想承接雨露。

    上回在韓家的兒童房里，韓明修釋放的微淡氣息，的確讓自己舒緩了一陣子。他伸手揉揉腺體，無奈的想起韓主任說的話，不接受治療的后果，有可能減短壽命。但是接受治療讓壽命延長了，卻可能又要過著受制于人的生活。

    這樣延長生命變成籠中鳥要干嘛呢？

    腺體越揉越痠，夏野皺著眉不知道怎么這次腺體痠脹這么久，門鈴突然響了。他透過對講機發現來者是韓明修，原來罪魁禍首就在樓下。

    「有什么事嗎？」夏野冷淡的問。

    「報告出來了，」韓明修興奮的說：「我送報告來」。

    夏野以為他有七天的時間，最后平靜的生活卻無預警提早結束。他煩躁的嘆氣，遲疑了幾秒鐘，還是按開了樓下大門，讓他上樓，讓韓明修進屋。

    夏野讓韓明修坐在沙發上，自己走去柜子拿東西。韓明修左顧右盼看著屋子，想找回一點過往的痕跡，可惜什么痕跡都沒能留下。這屋已經不是當年資優生的屋子，這屋是一個單親爸爸帶著孩子獨自掙扎的屋子。好多書都被收起來，書架上放的是小璃的營養品跟玩具。

    韓明修眼光一閃，看見墻角擺了個暗藍色行李箱，他心一驚，脫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站在柜子旁的夏野沒理人，他找到他要的東西，轉過身面對韓明修，手里拿著這次出院他要求韓筠舟開給他的信息素隔離貼片，說：「你能收住你的氣息？還是我用貼片？」他實在不想要自己已經半殘的腺體，還在為了韓明修的氣息蠢蠢欲動。

    韓明修曾經非常不喜歡夏野用隔離貼片，那種東西只適合特殊狀況救急用，根本不能拿來當成日常隔離。可偏偏日常可用的阻隔劑只能阻隔別人，在他倆之間不太有用。

    所幸在他們開始談戀愛之后，他們就無需特別針對對方防護自己的氣味、克制自己的需求。不用再刻意壓抑的情況下，兩個人的激素反而達到平衡，不再爆衝。所以夏野也不再需要這種特殊的隔離貼片。

    現在看到夏野又拿出來，韓明修心里五味雜陳。

    「對不起，我疏忽了。」韓明修盡力克制自己的味道，夏野不放心，又朝對方噴了半罐阻隔劑，這才走到沙發上坐下來。

    「不是說報告需要七天嗎？」夏野語氣有些不滿：「今天才第五天。」。

    韓明修鎮定心神，不敢再試著偷偷釋放氣味。他小心的又看一眼行李箱才說：「我要小叔盡快趕，我想要快拿到報告。」他把報告拿出來遞給夏野。

    「這么趕，你不怕報告出錯。」夏野沒有接過報告，只是淡淡地問：「你看過報告了？是你的孩子嗎？」

    「當然是啊，小璃當然是我的孩子，」韓明修抽出報告翻到最后一頁：「你看，rcp值高于99.99%，肯定親子關係。我們倆份報告都是，小璃確定是我們的小孩。」

    「我不用看，我知道誰碰過我。」夏野輕輕的推開報告，微笑著說：「我只要知道小璃沒抱錯，就能確定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誰。」

    「……夏野，我，」韓明修無力的把舉著報告的手放下來，求饒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夏野眼睛有點紅，可依然帶著微笑：「接下來你想要怎樣？」

    「我？」韓明修有點茫然，聽夏野的意思，他可以決定想要怎樣？「我想要……我想要你們跟我回家？」韓明修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見夏野沒有反應，至少沒有勃然大怒，他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希望你們都回來，看你想要回主宅，還是我們自己搬出來住都可以。我們可以……」夏野打斷韓明修的話，他不想聽他說我們，不想聽他說可以，他真想對他吼：什么都不可以。

    但他沒有。

    夏野壓抑自己翻騰的心緒：「你想要小璃回韓家？也不是不行。我有條件的。你都能答應？」

    「可以可以，只要你們愿意回來，什么我都答應。」韓明修點頭如搗蒜，他不敢相信幾句話的時間，夏野就這樣答應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都做到。」

    「那我們走吧。」夏野點點頭站起來，他指著墻角的行李箱：「麻煩你了，我去抱小璃。」韓明修高興的不知所措，原來夏野早就準備好了。他扛起行李箱抱在身上，傻傻的想跟著夏野進房間，夏野很受不了的瞪他一眼：「行李箱有輪子不用抱著。你在客廳等我。」韓明修趕快把箱子放下來，乖乖等在客廳。

    他太歡喜了，以至于他都沒發現，夏野整個人都一直在輕微的發抖。

    韓明修在客廳等了一會兒，夏野抱著裹好小毯子的夏璃出來。他跟著韓明修下樓，坐進車子里，沉默的抱著夏璃回到韓宅。一路上韓明修開心異常，他先通知家里他要帶夏野父子回去了，轉頭又想跟夏野說話。可是夏野一直低著頭看睡著的小璃，手規律地拍著，很專心的輕聲哼著童謠。

    韓明修不敢再出聲打擾。他最近在網路上看了很多教育新手父母的文，看到有一個人說自己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卻被老公不小心放了個連環大屁給吵醒，氣得mama上靠北老公大罵豬隊友。發文下面也一堆撻伐。韓明修現在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車子一路開到韓家主宅門口，高管家已經等在門口，看見夏野抱著小璃下車，原本想幫忙接過來，但夏野退了一步，搖搖頭說：「我自己來就好。」韓明修拎著行李箱下車，請高管家幫他停車，他帶夏野進去。

    一進門，韓明修的父母都在客廳等著，原本滿心歡喜的要迎接夏野跟小璃，可看夏野眼睛紅紅，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一時心里疑惑不敢說話。

    剛剛明修打電話回來興高采烈的呀，說夏野要帶著小璃回家了呀，怎么這會兒看夏野一副天要塌了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回家的喜悅。

    唐茜轉頭看了丈夫一眼，難掩心中疑惑。韓筠澤也皺眉，這渾蛋小子難道又逼迫夏野？

    夏野抱著小璃艱難的向韓家父母欠身致意，怕吵小璃放低音量：「伯父伯母好，方便我先把小璃抱進去睡覺？」

    「方便方便，」唐茜也輕聲說：「房間都收拾好了，就是上次那間房。明修，你帶小夏上去。」

    被幸福喜悅沖昏頭的韓明修，根本還沒發現夏野的異樣，他喜孜孜的帶夏野上樓，看夏野把小璃小心的放到床上。小璃被翻來覆去有點要醒來的跡象，夏野耐心的拍著他的背輕聲哄，小璃半睜眼見到夏野在身邊，又安心的翻過身抓著被子睡著了。

    夏野仔細的替小璃掖好小被子，愛憐的撫過他白嫩嫩的臉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后站起來，轉身面向韓明修。

    韓明修疑惑的看著很奇怪的夏野，他此刻終于覺察事情有點不對。夏野非常不開心。不是一時拉不下臉來接受道歉，也不是傲嬌的鬧小彆扭那種不開心。而是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傷。

    夏野的眼睛紅的像要出血，已經很濕了，卻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溢出眼眶。他的臉色蒼白，聲音發顫，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強的說出話。

    他說：「我把小璃交給你了，請你善待他。」

    韓明修震驚的看著他。而夏野在說完這句話之后，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他耳朵突突的脹痛，房間里很安靜，他能聽見小璃好可愛的小呼嚕，還有自己的心跳。噗噗噗噗，像是刀捅進rou里的聲音，又或是血滴落下的聲音，一下一下鈍鈍的悶響。

    夏野有點恍惚，這是不是就是肝腸寸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