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茜日
新聞說,今日臺北氣溫有望突破三十六度。早晨的云朵稀少如一塊藍畫布,陽光濃烈,令人擔心臉上的妝扮會隨汗水流逝。 沉豆芙站在一間咖啡廳前,對鏡面照了又照,旋轉看整身是否怪異。她難得穿了紅格子長裙,頭發(fā)在前一天特別去發(fā)廊整理和燙捲,昨天耗費很多時間跟臺中幫討論應該如何穿搭,聽完女生們的想法,又聽萬紅一點綠的許致海的想法。 張小豬:剛開始見面要辣死他!穿裙子吧!看起來也比較正式一些:) 大海兄:男生還是喜歡看臉跟腿,內(nèi)涵什么都是認識很久才會發(fā)現(xiàn),果斷穿裙子吧(???w??)? 張小豬:你這下半身思考的禽獸=_= 大海兄:禽你妹! 張小豬:還好我沒有meimei(摳鼻 魚星味:裙子不錯啊! 大海兄:@魚星味有說跟沒說一樣== 魚星味:比你用==更跟得上潮流~ 沉豆腐:那我穿裙子囉! 她滑手機看昨天對話,忍不住傻笑,這群臺中幫的成員講話還是很跳tone。記得會跟他們變熟,似乎是她、張書絡和余星蔚三人當鄰桌時,每天上下課、吃飯都待在一塊兒,那時第四人不是許致海,而是白瑭,可他們后來畢業(yè)前吵架,雖然大學也有約見面,但感情不像臺中幫那么好。 余星蔚也跟白瑭不錯,因為她常做無厘頭的事情逗她開心,兩人聊的話題也比較女生,所以當時她很難加入她們之間的對話。不過她們后來也吵架。原因她倒記得很清楚,班上總有幾位同學不用特別認真讀書,即可得到好成績,沒想到余星蔚也算其中一位,尤其是她的英文能力很好。 高三那年,班導為了增進他們英文的字匯量,要他們天天背考試常用的七千單,每天會利用早自習考試。原本前幾個禮拜,白瑭跟余星蔚考前會瘋狂聊天,在她得知對方考比較高分,表情一夕間改變。白瑭對余星蔚很兇,要那傢伙早上別跟她說話,會干擾她的學習。 后來白瑭交了男友,便更少跟他們聊天了。反而是沉豆芙跟張書絡比較有往來,大學經(jīng)常聊天,慢慢把她跟臺中幫牽連一起,出去玩便有她的份。沉豆芙也比高中時跟余星蔚說更多話,不然當時他們對彼此之間有許多誤會。 余星蔚到大學才說,等她知道為何讀書那么重要時,她已經(jīng)走錯了很多冤枉路。高中的她不明白許致海、張書絡和沉豆芙怎能一天到晚都在讀書,她總覺得會錯過很多青春的生活。長大才明白,讀書不是虛擲時光,其實也包含在青春一環(huán)。 沉豆芙站在咖啡廳門口等了十分鐘,遠遠見到張書絡奔向她,一邊揮手一邊喊:「抱歉,等很久了吧?我剛剛確認過,許致海正搭高鐵,余星蔚搭自強號到桃園,他們慢慢來,我們先進去。」 「不會,我早點出門比較不會緊張,話說那兩人干嘛要搭不同的交通工具來臺北?」 「我想又在鬧彆扭吧!他們兩個很好強,不會輕易向對方低頭,可是我覺得許致海會上演追妻火葬場的劇情。」 「隨他們?nèi)グ桑∪魞扇苏娴暮线m,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月老會將他們的紅線綁緊。」 「沒錯,現(xiàn)在你該擔心的是自己!」張書絡很認真觀察她的裝扮,「你全身都很完美,但你缺少一個重要的物品。」 「什么啊?」 「香水!我今天剛好有帶出門,想說搞不好你會用到。」 「如果我再噴香水上去,會不會給人一種花枝招展的感覺?」她擔心問道。 張書絡拍胸脯向她保證,「不會有這個問題啦!以前有人對我說,喜歡聞起來香香的女生,為了滿足他的幻想,我從那時開始出去玩會噴一些香水。」 「你的香水是什么味道啊?」 「淡淡的玫瑰香。」 「我也試試看好了。」她害羞地說:「跟網(wǎng)友來往真麻煩,不知道對方看見現(xiàn)實中的我會不會很失望。」 「難免,不過他該擔心的是,你會對他失望,因為你夠好,不怕其他人說你什么。」張書絡試圖幫她建立百萬分自信心。 張書絡第一次聽到沉豆芙與她網(wǎng)友的故事,比臺中幫的人更早瞭解,因為她把她當成好朋友,就像余星蔚有些心里話也只跟她說一樣。 沉豆芙與她的網(wǎng)友在dcard抽卡認識。臺中幫其他人聽到她這么認識一位男生,覺得很神奇,還有種命中注定要相見的緣分,若她沒在午夜前抽卡、發(fā)送交友資訊,那他們說不定沒機會認識彼此。 對方的名字,她記得很多筆畫,叫顏盻日。照片看起來是個非常清爽乾凈的男子,留著利落的短發(fā),興趣是騎車和爬山,因為平常有很多時間坐在電腦桌前,他不想連假日也待在家,否則他會悶死。 張書絡和沉豆芙坐在咖啡廳的五人座,討論要點哪個早午餐,她一面幫她朋友注意顏盻日到底來了沒,不然感覺沉豆芙緊張到心臟快從那件漂亮的衣裳蹦出來。 不久,張書絡看到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子穿了白t和藍牛仔褲,視線四處找人。她立即湊到沉豆芙面前,輕聲說:「天哪,他該不會是你認識的網(wǎng)友?」 沉豆芙用菜單遮住她的半張臉,握緊張書絡的手,慌張說:「怎么辦?怎么辦?好像真的是他,我以為他在簡介說自己有175公分是假的,現(xiàn)在看來整個很高。」 「身材也不錯,喔,等等,他在打電話了。」 「對,我的手機響了。」 「你快接起來啊!」 「好、好……」沉豆芙小心翼翼滑開手機頁面接他的電話,「喂……?我是豆腐。」 「我到咖啡廳里面了,這間生意真好,到處是人,我一時沒辦法辨認你坐哪。」他聲音略帶抱歉地說。 「沒事的,假日本來人就比較多,我們坐在靠窗這邊,我會揮手,有看到我嗎?」接著她舉起手機,在空中擺動幾下,顏盻日辨別出她的身影,緩慢走向她。 「那個……你好,我是盻日,請問你是dcard那位豆腐嗎?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跟網(wǎng)友見面,不知道怎么問會比較好。」他緊張地低頭看手,擔心她會如何看待怕生的他。 「你好,請坐吧!我們終于見面了!」沉豆芙似乎沒那么慌亂,她說話速度平穩(wěn),恢復成以往的風格,「你吃早餐了嗎?要不要先看菜單?」 「哦、喔!好的。」他笨拙地回應,接下她遞來的菜單,從閱讀的縫隙端視她的臉,果然跟照片上的她一模一樣有氣質(zhì)。 張書絡見他們之間太沉默,趕緊想話題熱絡現(xiàn)場氣氛,「盻日,我是豆腐的朋友叫小豬。」 「你好!我之前聽她介紹過你們有個群組「臺中幫」,所以大家都是臺中人,在各地工作?」他順勢回答,幸好昨日有多問一些臺中幫成員的事。 「對呀,基本上只有我跟豆腐啦!一個在北部,另一個在花蓮,其他兩位完全是土生長臺中人,他們等等也會過來。」 「你們四個人感情真好耶!我高中朋友剩一個到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絡,其他畢業(yè)后鳥獸散,你們?nèi)阅芗s出去玩很難得說。」 話本來就不多的沉豆芙慢慢加入他們的話題,「我記得你是臺北人吧?其他高中同學會前往北部之外的地方?」 「對啊,有時覺得臺北雖然生活方便,交通有捷運可省一大筆油錢,但花費較高,所以有的人在大學畢業(yè)后,蠻多跑去中南部工作,連房租也整個差很多。」 「如果朋友分佈在臺灣各地有好有壞,要揪一個定點很難,可是換另一個角度想,出去玩到處都有朋友相助,似乎也不錯。」沉豆芙回覆。 「是那樣沒錯,不過比起跑那些熱門觀光地區(qū),我比較喜歡步調(diào)放慢一點的鄉(xiāng)鎮(zhèn)和山區(qū)。」 「你說你之前爬過哪些山啊?」 「我可給你看照片。」 他們兩人距離縮短,還順便研究菜單,以初次見面來說,感覺還不錯。張書絡在劃單紙上寫了想吃的餐點,中途打岔,「抱歉,我去外面打電話給遲到很久的朋友,等等再回來找你們。」 「好哦!順便幫我跟許致海和余星蔚說,要是半沒見到他們,要請我們吃一份薯條。」沉豆芙開玩笑地說。 「哈哈,我會的,要讓那兩個遲到大王嚐點苦頭。」張書絡朝他們比讚后,往餐廳大門前進,沒想到剛好在這個地方見到卓如光。 他坐在離她稍遠的位置,可是只要往沉豆芙的位置走,馀光鐵定會掃到他與一位美女相談甚歡的畫面,他們還抓緊彼此的手,他在女方的掌背落下輕盈一吻。 這太母湯了!張書絡匆匆拍下照片,傳訊息給他的正牌女友余星蔚,結果過了十分鐘對方仍未讀訊息。她情急下打手機給她,那傢伙也沒接電話,換聯(lián)絡許致海亦是如此。 她望向對街的捷運站出口,一些人群探出頭,始終未見他們的身影,令她十分擔心。 「你們到底干嘛去了?」她小聲自語。 完全置身事外的余星蔚和許致海斗嘴鼓,慢悠悠走進臺北捷運站搭板南線。他們很久沒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所以互懟彼此,可暫時緩和內(nèi)心的緊張。 「你不是最近過得很幸福快樂嗎?你來湊什么熱鬧!」許致海走在她身邊,一見到她,很難不耍嘴皮子。 余星蔚已經(jīng)很習慣回嗆,「誰規(guī)定幸福美滿的人不能湊熱鬧!我也不是非嫁卓如光不可。」 「說的好像自己很有行情耶,明明是阿姨了。」 「你這個大叔有事嗎?哪天如果交女朋友能讓你的火力變小,拜託你快點交。」 「你說要介紹你大學的姐妹給我認識啊!」 「我介紹了,你又不要!再說,你也沒讓公司男同事認識我們。」 「你真可怕,有了光光,還想跟其他男生交往。」 「這叫分散風險,不然我們年紀大不小,對方如果沒打算結婚,那最多玩?zhèn)€半年、一年就可收場。」 「請容我喊你為『情場高手』阿姨。」 「話說……你有對象了嗎?」 「沒有,你想要是我有的話,女朋友會允許我跟一群女生出來玩嗎?」 「我要看是誰,老實說,跟卓如光交往久了,并沒想像中那么快樂。」 「怎么說?」 「覺得很累,我想他也是。」余星蔚繼續(xù)說道:「你以前跟小豬交往時,會經(jīng)常配合對方嗎?」 「也還好,不過小豬應該配合我比較多。」他定睛于前方,「我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所以我一直用自以為的方式跟她交往。」 「女生的感受的確很需要被關注。」 「卓如光應該很擅長這方面的事吧?」 「就是太擅長才覺得奇怪。」 「不是他的錯,是你太難搞!」 「果然我還是適合單身。」魚兒自由貫了,無法像養(yǎng)殖魚被圈養(yǎng)在固定場所。 他們一同搭上捷運,那間咖啡廳位在精品地帶,要在忠孝復興站下車。假日的板南線則一如往常很多人,余星蔚被擠到快沒地方站,手沒法抓橫桿,無奈之馀改握許致海的手臂。 「這高度恰恰好。」她滿意地說道。 他故意晃他的蝴蝶袖,「以前高中時還欺負矮你幾公分的我。」 「有嗎?我以前那么純良。」 「是惡霸。」 「我真的覺得很神奇。」 「什么很神奇?」 「你到底吃了什么比我高一顆頭?」 「男生本來就比女生發(fā)育慢啊!」 「我看連情感發(fā)展的速度也是。」 「哼,說的我好像木頭人。」 「你是啊!」她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週遭的乘客擠到他身前,如果沒用雙手保持距離,她恐怕要挨到他的胸膛,感受兩人危險的心跳速率。 他故作鎮(zhèn)定,不俯視她的臉,呼吸倒還正常,「怎么還沒到?那間咖啡廳不是離北車很近?」 「你是地理達人耶!這邊到那邊至少要十五分鐘。」 「哦,原來是那樣。」 「我永遠記得你是地理老師的最愛,不論是騎重機的男老師,還是會破口大罵的那位mama,全愛你愛得死心蹋地。」 余星蔚記得高一時地理科那位男老師走進教室很拉風,身穿皮衣和黑緊身褲,講話有一種伍佰風格,請全班同學站起來,用一個問題讓大家罰站整堂課。 「ok,第一堂課很簡單,大家來跟我解釋『什么是地理』。」老師這么問,班上沒有人能回答。 罰站十分鐘后許致海舉手答覆他,「研究地球表層各種自然與人文現(xiàn)象。」 「對,終于有人可回答,請你坐下,其他同學繼續(xù)站。」 許致海喜孜孜坐在谷底看各位高山煎熬佇立。而余星蔚至今還是回答不了那個問題,僅對他印象深刻,比起張書絡帶頭讓他們認識彼此,這大概是她與他的初次相遇。 許致海聽她回憶當時高中往事,咧嘴笑得很假掰,「沒那么夸張,就比較有空間和距離的概念。」 「你明明就很驕傲這件事。」 「我只是個小傲嬌。」他的表情一下苦瓜臉,一下又是放蕩大笑,讓人摸不著頭緒。 余星蔚以手肘攻擊他的腰部,「你是更年期的大叔!」 「沒關係,阿姨都喜歡欺負小鮮rou。」他翻了個大白眼。 兩人嘴巴如對立的磁石相互排斥,一咬住對方的弱點,齒鋒會拚命鑽他人話語的漏洞,非得斗到兩拜俱傷,方可罷休。 他們因為說太多話,爬樓梯時變得默然,僅能聽見彼此沉重的呼吸聲。余星蔚站在頂端出口,「不是很愛嗆我嗎?現(xiàn)在好了,你體力那么差,肯定是因為年紀大,要不就是太久沒運動。」 「欺負老人家,無恥。」 「管你的。」她做一個鬼臉,跑在前方,他拉住她的手臂,「等、等等,jiejie,帶我飛,這些階梯真要人命。」 「你好重,自己飛。」 「小氣。」 「你才小氣。」 他們對話的智商大概下降到三歲以下,沒什么水準和內(nèi)容可言,但兩人總覺得很像回到關係變得復雜之前,幾乎想說什么話就說啥,沒顧忌,好比孩童意識到異性前,能跟周遭的孩子玩得很快樂。到了國小,大家會分男生、女生各一邊,井水不犯河水,因為常有大人說,男女生的手若碰到彼此,會懷孕。孩子們自然嚇得不敢觸碰異性。 余星蔚和許致海打打鬧鬧到那間咖啡廳前,遠遠見到張書絡面色有難地看向他們。 她慎重說:「星蔚,你等下先不要進去。」 「里面怎么了?」余星蔚滿臉疑惑,在她身旁的許致海亦是相同表情,問道:「還是你要我們幾個別進去當電燈泡?」 「不是,你沒讀我的訊息嗎?」 「沒有,都是這個人害我沒時間滑手機。」 「我在幫你減少科技冷漠的時間,避免你眼睛提早老花。」 張書絡慌張地發(fā)出咂舌聲,「別鬧,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到底怎了?有屁快放。」他不耐煩地問。 「星蔚,你聽了不要嚇到哦。」她小心翼翼說:「卓如光他也在這里。」 「然后呢?」余星蔚語氣冷淡地問,她已直覺猜測到對方想告狀的事。 「他跟其他女生在這里約會的樣子,我還拍了照片。」張書絡掏出手機給他們看那張宛如捉姦在床的畫面。 照片中的卓如光深情款款牽女方的手,這眼神令余星蔚想起來,他曾接近她做過一系列相同的事——照三餐私訊、帶她去餐廳、牽手和接吻。 她沒回話,因為她早就知道他會面其他女生,跟她們四處云游、夜宿飯店,不過實際看見那張照片,還是帶給她不少衝擊。 她以為她不是那種偶像劇里面出現(xiàn)的正宮角色,在發(fā)現(xiàn)小三、小四、小五等存在之后,她不會落下挫敗的梨花淚;她以為她能堅強面對卓如光的出軌,并冷靜走向他,潑他一杯冷水。結果,她連走進去餐廳的力氣也沒有,只是站在原處,捂面哭泣。 腦中出現(xiàn)的不是那天見到他手機顯示的訊息,而是他們從高中至今相處的畫面。她不會原諒這個人,不過她也明白自己沒資格責怪他,甚至設想過好幾個答案幫彼此脫罪。 兩人都有一種極度爛好人的感覺。他把自己的時間空出來,陪伴很多任女友,在他面前,每一任皆被甜言蜜語拐騙。 到底被他騙的是過于不甘寂寞的心,還是滿足她與他人交往了事的隨便心態(tài)?她本來心意肯定的不得了,然事情發(fā)展至此,她的思考回路像是斷了線,那些美好的回憶轉成泛黃的黑白照,慢慢墜落在她的心底,週遭燃起青焰,低溫燒著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即使她哭得斷腸,卓如光也不過是她生命中短暫出現(xiàn)的一道曙光。 沒什么大不了。 吃飯、出去或逛街,她可以一個人達成這些事,也有朋友、同事在她身邊,其實很難完全獨自生活。 沒問題的,在他之前,她習慣自立自強。就算現(xiàn)在跟他分手,她也有自信活得比他好。 余星蔚試圖擦去眼角淚水,下一秒雙眼又繼續(xù)像打開水龍頭那般淌淚,哽咽地說:「怎、怎辦?我沒那么心痛,可是我停不了哭泣……」 「你這愛哭包。」許致海面無表情一手掌住她的頭,「笨蛋、混帳、傻瓜!誰遇到這種事情能冷靜?」 余星蔚聽到他說這句話,內(nèi)心壓抑很久的情緒再次爆發(fā),涌現(xiàn)更多汩汩淚川。 「對呀,我很想衝過去賞他一拳,都叫他要好好對待你了。」張書絡憤恨不平道。 「馬的,越想越氣。」 「我們也無法做什么,對吧?」 「我受不了,別攔我。」 許致海在兩人前落下這句話,丟了他背上的包,直衝餐廳找卓如光理論。 她們沒跟上去,因為張書絡光是安慰余星蔚便分身乏術,還忘記告訴他,沉豆芙與網(wǎng)友初次見面很重要,不能被他們幾個搞砸,壞了她的幸福。 餐廳門口傳來幾聲椅子被推開的巨響,盤子、餐具和玻璃杯跌至地面,嚇跑一些客人,服務人員趕緊衝出來送他們餐券,他們挨了不少怒罵。 「海兄,干嘛去了?」余星蔚從張書絡的肩窩探頭,妝花掉,眼皮哭腫,要是許致海在這里應該會笑她的程度。 張書絡拍了拍她的背,「他去幫你報仇,我們擋不了,他一旦說要去做某事,絕對會達成。」 「報仇?」余星蔚還沒意識到事情多嚴重,立即見許致海和卓如光扭打到地板。 鼻青臉腫的兩人仍不愿收手。許致海出拳不留情面,把對方那張俊俏的臉龐多了幾道傷,吼道:「你憑什么讓星蔚傷心難過?」 「我沒錯,錯的是她,是她先出軌,這樣你滿意了?」卓如光的脖子漲紅,刻薄笑出聲,「孬種。」 「你說什么?」許致海想衝去狠狠揍他一拳,被擋在他面前的余星蔚阻止所有暴力。 「小蔚,你跟我在一起時,能保證沒想關于許致海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即使跟我交往,也是掛名義的,像我其他女朋友,只想每天快樂,因為無法跟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很痛苦。」 余星蔚聽見他說出那些禁止外洩事項,她放開張書絡的手,衝到他們兩人之間,推走卓如光,聲音嘶啞地說:「不對,是你先出軌,在遇到我之前,你同時跟很多女生交往和發(fā)展關係。」 「那又怎樣?我有對你不好,讓你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存在嗎?」 「沒有,你沒對我不好。」 「所以我哪里不對了?」 面對卓如光的質(zhì)問,她無話可說。晃眼間,視線快被怒濤的海平面淹沒,她試著用嘴巴呼吸,偏偏無用,胸口被水壓迫,難以吸到氧氣。 她就那樣眼睜睜望著卓如光和不知道排第幾的女友,兩人使眼色迅速離開現(xiàn)場,留下一群深感錯愕的臺中幫成員、餐廳員工和客人,連沉豆芙也焦急站在門口,忘記今天是她重要的日子。 丟臉丟到臺北。余星蔚無法拋下一切走人,鼓起勇氣戴牢面具,學習大人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餐廳店長算出一筆驚人的和解費用,她不斷抱歉,還留在現(xiàn)場協(xié)助餐廳人員復原場地,其他人過來幫忙收拾殘局,弄倒的桌子擺正,椅子拉回桌邊,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撫平這事件。 一個美好的早午餐時光受八點檔劇情那般衝擊,毀于旦夕,他們精心策劃的約會沒任何浪漫氣氛,余星蔚面色鐵青走向沉豆芙和顏盻日面前,鞠躬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們要不要晚上改吃牛排之類?我請客。」 「你快起來,今天根本不是你的錯,是那個渣男。」沉豆芙摟住她,害得懷里的人兒再次放聲大哭。 顏盻日拍著她的肩膀,「沒事,臺北那么大,等下我?guī)e的景點就好,不過這時間人應該會越來越多人。」 「你們都會跟我來吧!我希望你們在場。」沉豆芙擔心余星蔚一個人會胡思亂想,在心中責備自己的不好之處。 她將沉豆芙抱得更緊,「嗯,我知道,會跟在你們后頭。」 「耶!我們要去當大電燈泡了。」張書絡手舞足蹈。 沉豆芙幫他們用app叫了一輛七人座車,前往一處能夠看海的景點。沿路能見淡水河、漁人碼頭,余星蔚趴在窗邊,見藍綠外觀的淡海輕軌行經(jīng)道路,再盯遠方出海口的美景,幾艘漁艇、輪船停靠平靜的海面。撒了金粉末銀河折射璀璨光芒,令人誤以為白日也能仰望天上繁星。 明明早上是一陣狂風暴雨襲來的感受,余星蔚眺望大海,內(nèi)心逐漸如沒有波浪的海面那樣沉靜。事情沒那么容易結束,畢竟她連「分手」二字,當下沒說出口,面對卓如光的提問,她也回答不了。 ——「所以我哪里不對了?」 她回想卓如光說過的話。 的確,他待她不薄。在他們約會、吃飯和相處時,她擁有他的每一個時刻,不過就像使用游樂設施那樣,需要跟其他女人搶他可以的時間。 她要的是在彼此心中唯一特別的對象。她不是寄居蟹能輕易換家,而她是魚,習慣待在舒適的水域過活,喜歡有家的感覺。她的家跟大海相關,離不開風中的咸味。 人常受到周遭環(huán)境影響,認為自己年紀大不小,著急尋找一個對象,例如她這幾年的作為,有些她愛上了,卻沒能走到最后,或她對關係疲累,選擇分手。不論是她提的,或是對方提的,他們都太著急將自己作為商品半賣半賠送出去。 如許致海問的話,她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歡」嗎?她的耳邊傳來浪打上岸的聲響,放眼遙望他們來到水管公園,車放他們踏地,便緩緩駛離現(xiàn)場。 迎面來的是大片的綠坡和湛海,天空的顏色逐漸被即將下班的暖陽染成楓紅,走在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設施間,拉長的影子仍見交織復雜的圖紋。 她慢步跟在后頭,思考了很多事——她想換工作,想尋找自己還能做的事情,不想再被感情一事綁架她有限的時間。 然后,大家有默契地從沉豆芙和顏盻日的背后退開,在群組留下「我們待在附近,有事隨時call」、「加油啊,我們的妹紙!」等鼓勵的話,集氣希望能讓今天的網(wǎng)友相見變得更圓滿。 張書絡和余星蔚到綠坡上,眺望大海,而許致海則待在對面墻的陰影處,坐在那邊看著他的朋友們。臉上的傷隱隱作痛,嘴角瘀青,顴骨略腫,還有被卓如光指甲刮破的爪痕。 他平時不會出面處理事情的,哪知道今天到底哪里忍不下去。當時他走到餐廳內(nèi),親眼看見卓如光與他其他女友接吻的畫面,一肚子火忽然冒出來,任何理智與常規(guī)拋在腦后,只想著:原來他是這種人!余星蔚怎會跟這種人交往? 不管怎說,當初鼓勵她跟他交往的許致海認為自己也有責任,因為他腦中剩余星蔚哭得稀巴爛的表情,平常她傻里傻氣,搞出一些蠢事,也常被人甩,或跟誰分手,要不就是單戀未果。每次她都笑著帶過那些往事,說自己也不是特別喜歡那些人。 這次呢?這次她真的喜歡卓如光嗎?他不曉得她真實的想法,他們也好一陣子沒好好交流。與其說是工作忙,不如說他很逃避跟朋友發(fā)生感情問題。有一次尷尬的經(jīng)驗就夠了,但他的心還是沒辦法控制日久生情。 張小豬:喂、我讓星蔚帶你去廁所療傷,頂著一臉跟誰打架過的痕跡,很丟臉欸! 他看了一眼張書絡,低頭敲字,寫道:「叫她不要過來,我沒事,事情結束后,她收拾很多事情,我比較虧欠她。」 張小豬:你要好好表現(xiàn),好不容易她要恢復單身狀態(tài),你不把握她,要把握誰?你的女同事? 大海兄:我是一介孤單老人:( 張小豬:不管啦!你自己看著辦! 大海兄:_(|:3」∠)_ 許致海關掉手機螢幕,抬頭馬上與余星蔚對到眼,她的眉毛呈很雖的八字,臉上寫滿「讓你這樣,我很抱歉」幾個大字,可這不是她的錯啊!是他出手打了卓如光,該道歉的是那個混帳,永遠輪不到他們來說那三字,還負擔什么賠償費…… 儘管腦中有那么多話想說,他實際擠出來的話,剩下兩字,「干嘛?」 「抱歉,連累你了,我們都不曉得原來卓如光那么渣。」她難為情地說:「謝謝你替我出氣。」 「謝屁。」他坐在草地故作瀟灑,話比平常少了很多,心臟不知怎地啟動了加速裝置,他使勁力氣調(diào)整呼吸,仍然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音量大得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他很緊張的原因。 她從包包拿出ok繃、棉花棒和藥膏,「你別動哦!我?guī)湍悴了帲蝗晃視^意不去。」 「我去廁所擦就好。」 「這里廁所在哪?」 「找一下肯定有。」 「那我跟你去。」 「男廁也進去嗎?」 「對,看你有沒有好好擦藥。」 在這種時刻繼續(xù)跟她僵持下去,似乎有違男性尊嚴。他抿了抿唇瓣,閉起一隻眼,「你擦吧!我怕你跟到男廁,會被當變態(tài)。」 「拜託,是讓你們大飽眼福吧!」 「就你這姿色,等個幾百萬年再說。」他的嘴角上揚,可是感受到她接近的氣息,嘴巴抿緊成一直線,連呼吸都不敢任意汲取氧氣,不然會聞到她身上的花香,肯定是張書絡教她奇怪的知識,出來噴什么香水! 這香氣如葡萄酒那般香醇可口。他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放縱自己去偷聞芳香。他還感受到她的指尖有多柔軟,的確眼前的是一個女孩,不是他的兄弟,全身上下的神經(jīng)接受到這訊息,忽然變得緊繃,更放大從她身上傳來的香味和觸感,尤其他現(xiàn)在是閉眼的狀態(tài),感覺會無限夸大。 啊,不行,越來越母湯了。他情急下張開眼,又和她對到眼,她迅速移開視線,繼續(xù)幫他的唇瓣抹藥,如此近到不行的距離,使他產(chǎn)生很多疑問:為什么她的眼睫毛那么長?何時眼睛那么大?嘴唇是擦了唇蜜、口紅那類嗎?么壽喔!干嘛靠那么近? 他對她有越來越多重新認識,雙頰guntang到像夏日曬柏油路的熾熱,心臟還有種被千萬臺車碾過的痛感。他低頭抓住她的手,搶走她手上的工具,「我去廁所自己用,你在外面等我。」 「我快幫你擦完藥了說,傷口很痛?」 「不痛,自己擦比較習慣。」 「就說我會幫你處理好。」她握住他手中搶走的器具,「拿來。」 「鼻要。」他故意學她酒醉時說話的語調(diào)。 「正經(jīng)點,我真的很認真在幫你擦藥膏。」 「喔,給你啦!動作快一點,不懂你為什么要擦那么久。」他敵不過余星蔚的命令,只好再次閉上倒數(shù)計時,閉氣最多一分鐘,超過會窒息。他從六十開始倒數(shù),她的動作似乎有照他說的加快,但他的心臟在打鼓,縮短他憋氣的時間。 撐不到三十秒,他便自然呼吸,內(nèi)心也不像方才那么混亂,終于能好好躲藏在他的腦中世界。想到剛見到余星蔚的時候,她的造型很像男生,不像現(xiàn)在留長發(fā)。 她會做很多搞笑的蠢事,上課不認真聽,要不就惹很多老師生氣,罰站少不了她,甚至會跟男生打架。 她唯二安靜得像不存在于教室,大概是上美術課和國文課的時候吧?他印象有點薄弱,那時間點是高一或二,她頭發(fā)及肩略翹,低頭看桌面的畫紙,發(fā)絲會垂掛兩邊,從側面觀察她,會認為這和平常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畫畫的時候很專注,不會跟其他人聊天,默默勾勒她心中所想的模樣。 她上國文課則是一副快睡著的嘴臉,當老師要求我們練習寫作文或造句,她會卯起來寫個三、四張讓老師看到頭疼。 她在他心中仍是一個麻煩人物。他很想對她說內(nèi)心的感覺,又怕時機不好,畢竟她還沒跟卓如光徹底分手。要是他真做了那些事,肯定對他們都不好,因為大家很忌諱「無縫接軌」的事,更可能傳他們不知道從何時起,其實就在一起。若有這些事實,卓如光絕對會把握這事,言語反駁他們的話。 「好了,你快點張開眼睛吧!」她坐到他旁邊的空位,遠眺逐漸沉落海面的落日,沉豆芙、顏盻日他們與張書絡會合,一同坐在更前方觀看黑夜降臨前的美景。 他睜眼,立即捕捉幾朵粉紅云經(jīng)過他的頭頂。他將手機切換成相機功能,將眼前的景象記錄下來,感嘆道:「這地方真適合看夕陽。」 「沉豆芙的網(wǎng)友真是選了個好地方。」她閉起雙眼,感受迎面吹來的海風,哼歌伸懶腰。她的膝蓋微彎,向后仰看天空。 她忽然聽見幾聲照相的聲音,轉頭看他時,他的手機正對她,「再笑一個。」 「不要,你侵犯我的肖像權。」 「我偏不遵從什么規(guī)定。」他現(xiàn)在就是想拍她的照片,誰也拿他沒轍。 「奇怪的人。」她笑著移開對他的視線,看向前方思慮良久,「不知道過了幾年后的我們會有何改變?」 「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不然夕陽再美都要變丑了。」 「也是。」 他嘆了一息,往她的方向挪一大步,她則往右邊又挪一大步,對方不甘示弱,繼續(xù)移動他的身軀,將她逼到最邊邊的位置,緊緊靠在一起,兩人的手也不知不覺在背后玩弄對方的指間,貼合彼此的掌心。 他們在那之后沒多說一句話,僅僅依偎對方傳來逐漸上升的溫度,坐到其他人準備回程,他們才不捨地松開,跟著走到淡海輕軌乘車處。 路走了很久很久,直至將身后的星空拋下,他們搭上輕軌,回到紅樹林站轉乘紅線離開曾經(jīng)交流彼此溫暖的地方。 他們各自選擇了喜歡站或坐的位置聊天、沉思,不管是說服自己喜歡他人或交往的理由,還是他們?nèi)绾谓忉尡舜酥g關係,總之他們沒太多交談,倒是沉豆芙和顏盻日很有話聊。 聊到張書絡很想談戀愛,跟坐在身邊的余星蔚說:「我們快去拐一個男友,放閃回去。」 「哪那么容易……」她越觀察許致海,他越故意不讓他看見臉上戴了哪個表情。 然而從遠離喧囂的大海返回熱鬧非凡的都市,他們的日常似乎沒什么變化,在臺北待了兩天一夜,晚上返回臺中,隔天早上八點準時上班,宛如六日是風平浪靜的兩天。 她不禁想,她的日常真的會一如往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