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不肯和離 第74節(jié)
曹御史去往御史臺,直到身邊只余三兩好友,他看看周圍,才輕聲道:“太子行事……有先帝之風(fēng)。” 和他年紀(jì)相仿的官員,基本都是歷經(jīng)兩朝。此時幾名好友相互交換個眼色——先帝別看總是面色柔和、溫聲細(xì)語,卻從不會無的放矢,而且手段不拘一格,時常讓人琢磨不透。 此時,坐車去往紫宸殿的嘉禧帝也在問孫宦官:“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孫宦官也猜不透,只得道:“或許真是想燒紙錢?東宮衛(wèi)入宮不能佩刀,太子便是能帶進(jìn)來幾個人,可宮里那么多羽林衛(wèi)值守,老奴覺得他做不了什么。” 嘉禧帝嘖了聲:“他可真不愧是康宗的種,和他那個短命的爹一個樣,就愛故弄玄虛。你給羽林衛(wèi)傳個話,今晚在思政殿外圍再加一層人手,給朕把太子盯緊了。” 孫宦官忙應(yīng)著是,又勸慰幾句,再說起皇貴妃正用心準(zhǔn)備千秋節(jié):“以往都是皇后cao持,皇貴妃協(xié)從。今年皇貴妃可是卯足了勁,想給陛下一個驚喜。” 嘉禧帝被心腹宦官慢慢哄著,心情這才漸漸變好。 * 安陽府尹謝元簡下朝回到府衙內(nèi),處理過一些公事,用過午飯,剛想休息片刻,突聽衙役來報邱家來報案。 “報案?”謝元簡吃驚,“報什么案,他家出事了?寧王還趴府里沒上朝呢,總不會真明目張膽去搶人吧。” 他一邊接過訴狀一邊問:“右少尹看過了嗎?” 斷獄之事由右少尹輔佐,狀紙都會先過其手。 衙役應(yīng)道:“正是少尹讓交給您的。” 謝元簡本只是隨意一看,卻不料看到后頭都詫異得嘀咕出聲:“連續(xù)兩日都做一個和圣上有關(guān)的噩夢?” 他抬頭問:“邱家人現(xiàn)在何處?” 衙役:“少尹在二堂問話。” 既然事關(guān)圣上,那總得聽一聽。謝元簡起身走出去。 他進(jìn)到二堂,見右少尹和年長的邱大師正坐著說話,邱師父帶著一雙兒女立在一邊。 府尹到來,右少尹與邱大師趕緊起身相迎。謝元簡坐下,又讓兩人也坐。 右少尹稟道:“邱小娘子堅持要見到府君才肯說。” 謝元簡看向站在下方的邱玉娘,見她走上前要跪,便道:“此處不是公堂,站著回話便是。” 邱玉娘便蹲個福禮,偷眼瞥向上方府尹,細(xì)聲道:“我……妾連著兩晚做同一個噩夢,太逼真了,就像親眼所見似地……醒來之后告訴爹爹與爺爺,爺爺說,這件事還得稟給府君知道……” 說到此處,她臉色都蒼白了些,仿佛光是要講述都感到害怕。 “妾夢到……自己身處一個大園子,園子像是建在半山。” 她將夢中的花園細(xì)細(xì)描述過一遍。謝元簡身為嘉禧帝倚重的近臣之一,伴駕時候不少,一聽便知道那是北山的行宮。 邱玉娘繼續(xù)道:“圣上與皇后坐在上首——啊,妾也不知是不是皇后,還是稱貴人合適?妾就站在貴人身后不遠(yuǎn)。園中坐著許多官員,還有些人打扮得不像是大煜人,像是外邦的。一直有人在給圣上獻(xiàn)種種奇珍異寶。” 謝元簡與右少尹對視一眼——聽著像是千秋節(jié)大宴。 這時,邱玉娘臉色愈發(fā)地白,話鋒也一轉(zhuǎn):“接著妾就夢到……有個宮女給圣上端果,走到圣上面前,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向圣上刺去!” 右少尹倒抽一口氣,喝道:“休要妄言!” 邱玉娘嚇了一跳,瞪著眼睛看他。邱大師忙起身,和兒子孫子一同告罪。 謝元簡抬抬手,看著邱玉娘道:“你繼續(xù)說。你夢到有宮女行刺圣上,然后呢?” 邱玉娘縮著脖子,怯怯地道:“然后……圣上躲開了第一下,可接著就被他身邊的貴人攔住。那宮女第二下便正正刺中圣上胸口,還拔了刀,血噴得很高……再然后我就醒了……” 邱大師走到孫女身旁,對謝元簡一揖:“玉娘昨日與家里人說這個夢,老朽沒當(dāng)回事。可昨晚玉娘又做了同樣的夢,老朽想著,莫不是真有什么示意,便趕緊帶她來向府君細(xì)稟。” 謝元簡摸著胡子沉思片刻,突然問:“邱公以前可曾被召去過北山行宮?” 邱大師被問得有些茫然,隨即搖頭道:“未曾。” 謝元簡細(xì)問邱玉娘那個“貴人”的裝扮,確認(rèn)那并非皇后,而是皇貴妃,又細(xì)問那行刺宮女的模樣。 邱玉娘更是瑟縮:“記不清……我每個人都記得,就是怎么都想不起那宮女的模樣……” 謝元簡點下頭,道:“此事我已知曉,邱公帶兒孫回去吧。一個夢而已,無須太過掛心。” 邱大師沒再多言,帶著兒孫行禮之后便離開。 人剛走,右少尹便問:“府君問到北山,莫非那邱玉娘夢中的花園真是在行宮?” 謝元簡點頭:“我去過多次,應(yīng)當(dāng)不會錯。此事少尹如何看?” 右少尹沉吟著道:“雖說有些離奇,但也只是一個夢……下官看,便如府君適才所言,無須太過掛心。” 他話音剛落,衙役進(jìn)門稟道:“布商高家來人,說是小女兒做了個有關(guān)圣上的噩夢,想向府君陳稟。” 謝元簡和右少尹禁不住對視一眼,忙將人喚進(jìn)來細(xì)問。 不過,高家小女兒的夢和邱玉娘的并不相同,她夢到的是一處殿宇——謝元簡聽得出來,是紫宸殿的一處房內(nèi)。 高家小女兒道:“妾捧著一個香爐進(jìn)去,放下來剛一轉(zhuǎn)身,便看見給圣上端水的那宮女突然將水潑到圣上臉上,接著又用盆猛敲圣上的頭,敲出好多血……” 謝元簡面色變得凝重,問她可記得兇手模樣,但她也是記不清。 遣走高家人,謝元簡對右少尹道:“勞煩少尹將方才二女的話整理一下。”又吩咐衙役:“若是再有小娘子來說做了噩夢,便直接領(lǐng)進(jìn)來。” 右少尹也覺出不尋常,忙喚人伺候筆墨,與謝元簡一同回憶方才二女話中細(xì)節(jié),一一記下。 隨后,果然又陸續(xù)有人帶著女兒過來,而且家境不一,有富人有窮人,甚至還有小官吏,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女兒年紀(jì)都不大。 而這些小娘子們連做兩晚的夢全是嘉禧帝遇刺,卻是地點不一、形式不一,有被砍的、有被毒的、有被勒的等等。其中有些地點謝元簡能聽出來,但多數(shù)聽不出,只能從描述中猜測該是后宮。 待右少尹整理完第七份記錄,終于沒再有人來。 謝元簡已是面沉如水,在堂中繞過幾圈之后,將捕頭叫過來,寫了份手令給他。 “帶人到永寧、永定、永平三坊,將有十五以上未婚女子的人家都摸排一遍,看看還有誰夢到圣上遇刺,都帶回來問話。連夜查清楚,若是到了宵禁時分,便出示我的手令。” 捕頭領(lǐng)命而去。 右少尹看著謝元簡臉色,琢磨著那句“有十五以上未婚女子的人家”,略微心驚地問:“府君是猜到了什么?” 謝元簡緊皺著眉搖搖頭:“但愿真只是一場噩夢……” * 下午宮里派了人來上景宮,通知思政殿已經(jīng)收拾好。 白殊抱著小黑登上謝煐的太子車駕,知雨將包袱放進(jìn)車?yán)铩?/br> 能帶進(jìn)宮的人手有限,謝煐又從不收宮里分派的宦官宮人,因此除了五名東宮衛(wèi),只有馮萬川能跟著。 兩人入宮后便要在外人面前裝不和,謝煐就在車?yán)锵群桶资庹f了下思政殿。 “思政殿在紫宸殿與集賢院中間,我爹繼位后一直和我娘住在那里。我在受封太子、搬到啟明宮之前,也一直住在里面,后來便只有除夕守歲時會住一晚。” 白殊眨眨眼:“那我們今晚住的屋子,就是你從小一直住的那間?” 謝煐看他面色未見異樣,甚至眼中帶著笑,點頭道:“想必天子不會好心地讓人多收拾一間房。” 白殊又眨一下眼:“也好。入了秋,晚間就一日涼過一日,和殿下一塊睡暖和。” 謝煐伸手去握他的手,果然覺得有些涼,便道:“回來讓馮萬川給你院子里送炭,該燒便燒,不用省。” 白殊一下笑出聲:“也還不至于就用上炭了。” 閑話之間,馬車行到北辰宮嘉德門。兩人下了車,見孫宦官候在門內(nèi)。 孫宦官上前給兩人見禮,瞥過一眼白殊懷中戴著銀牌的黑貓。 白殊保持著淡笑,低聲道:“秋日涼了,我又要離不開這貓兒手爐。” 孫宦官捧場地贊聲“楚溪侯這玄貓好生乖巧”,又問謝煐是否要喚人幫忙拿東西。 謝煐照例拉著臉:“不用,住一晚而已,東西不多。” 三人說著話,馮萬川和東宮衛(wèi)們已經(jīng)將車內(nèi)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兩人拿著包袱,還有四人則各拎一筐紙錢。 孫宦官看過一眼,沒說什么,待守門的羽林衛(wèi)例行檢查過,便親自將謝煐與白殊送到思政殿,還要留下幾個小宦官聽用。 謝煐冷冷道:“不必孫內(nèi)侍費心,孤還是習(xí)慣使喚自己人。” 孫宦官沒強求,只道晚間會送飯過來,就帶著人離開。 白殊跟著謝煐進(jìn)去,見羽林衛(wèi)都守在外頭,殿內(nèi)并沒有人,就把裝出來的膽小模樣一收,露出平時的隨意。 大殿中四處都關(guān)著門,只響著幾人的腳步聲。謝煐一邊陪著白殊慢步走,一邊給他低聲介紹。 白殊聽著聽著,便伸手過去握住謝煐的手——這殿中滿是謝瑛的回憶。謝煐六歲時從這搬走,先前記事的時間最多也就一兩年,卻是樁樁件件都那么清晰,可見他對此處的記憶多么深刻。 謝煐回握著他,面色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一邊繼續(xù)講著兒時趣事一邊往前走。 馮萬川跟在身后看見,忍不住悄悄抬手抹了下眼睛。 畢竟是康宗給自己挑的住處,思政殿很寬敞,謝煐住的偏殿也不小,只是收拾出來的臥房果然只有一間。 吃過晚飯歇過片刻,白殊和謝煐來到院中,開始燒那四大筐紙錢。這些東西還不是一次就燒完,會隔一段時間燒一回。 馮萬川給點上火,先念叨過許多“先帝先后,太子與楚溪侯來看你們了”之類的話,才退到一旁守著。 白殊坐在胡床上,慢慢往火堆里扔紙錢,一邊輕聲問:“先帝先后走之時,你都在身邊?” 謝煐也在慢慢扔著,眼里映火光:“嗯。那一晚,我先送走我爹,又送走我娘,他們都讓我好好活下去。之后,突然有禁軍闖進(jìn)來……” 他想起那混亂的一夜,手不禁握緊,將紙錢攢成一團。 下一刻,微涼的手掌覆在他拳頭上,一下將他從回憶中拉出。 謝煐抬眼看過去,就見白殊在看著自己,面色祥和又寧靜,躍動的火光在他眼中卻似溫柔流敞的水光。 此刻他潤白如玉的臉被火光鋪上一層薄紅,讓謝煐不由得想起春狩那一回。兩人在山洞中過夜,白殊用酒精給發(fā)燒的謝煐擦拭,謝煐在朦朧中看到的,便是這般的他。 剎那間,謝煐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熱烈卻也沉穩(wěn)。 他想——當(dāng)年他爹看著他娘之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白殊看謝煐沒再陷于回憶,就收回手繼續(xù)扔紙錢。他不會回避先帝后的話題,卻也沒有繼續(xù),轉(zhuǎn)而問道:“待以后,你上位了,也會住這里嗎?” 謝煐回收目光,思索片刻,回道:“不住這了。這里挨著集賢院,太方便那些大學(xué)士過來念叨人。” 白殊低聲一笑,繼續(xù)閑聊著問:“那住哪里?” 謝煐目光再次瞥向他,這次沒想多久:“住東邊的議政殿,離政事堂近,方便召人議事。” 白殊有些奇怪:“怎么你們父子都不愛住正殿啊。” 謝煐垂下眼扔紙錢:“正殿規(guī)則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