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100節
此刻,立兒就在她的面前,他們離得很近,她看著這孩子的眉眼,怎么就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呢,明明是可以看到小時候的影子的。他該是六歲了,六歲了…… 立兒見她不為所動,卻能感覺到她不想傷害他,他把頭朝地上磕去,沈寶用不查被他磕到了第一下,小孩兒的額頭一下子就紅了。 她急道:“你做什么!頭是能隨便傷的嗎。” 立兒:“求您,我給您磕頭了。我爹爹本來就有傷,他誰都傷害不了,您放了我們吧。” 沈寶用的心上有兩道疤,一道長年不愈合,是思時留給她的,另一道長死了,卻留下了一生都抹不下去的痕跡,是對這孩子的愧疚。 她虧欠的孩子,跪在她面前,渾身顫著抖著,瘋狂地為他父親求著。沈寶用捏著他的小胳膊,打小他就瘦,體質隨了她,如今大童的樣子了,還是沒有幾兩rou。 她是擔心他語言不通,傷了痛了餓了不會說,才把他叫過去的,可鬧了這半天,她還不知這孩子有沒有吃上一口熱乎的。 這時船身動了一下,下錨了,到家了。 家主不再提把傷者扔下海的事,只拉著那小孩兒要走,但小孩兒不肯離開他爹爹一步,爬到榻上擠在了他爹爹身旁。 沈寶用對他道:“你跟我走,我不傷他。” 沈立坐起來:“不騙人?” 沈寶用:“不騙。” 沈立下了榻,朝她走過來。沈寶用暗道,怎么這么好騙,薄且是怎么教他的,不像薄且也不像她。 沈寶用走出艙房,沈立跟著。她對護衛長道:“把人帶到后院,押起來。” 沈立如可憐小狗一樣看了沈寶用一眼,小心地道:“可不可以輕一點,我爹爹有腿傷。” 沈寶用不知薄且的腿傷是什么,她可沒在他腿上看到什么傷,她離開時他的腿也沒受過傷。不過她不關心,最好是站不起來才好,省得她千防萬防了。 待家主與小孩兒離開,護衛長覺出來了,他們家主認識那男人,有仇怨有忌憚,不知他們是什么關系,那小孩兒又是誰。不會是家主的孩子吧,這么想著又馬上否認,家主不像嫁過人,更別說生小孩了。 走過去把男人的手腳先綁上,這一忙活兒才發現,別說,這男的長得真不錯,那小孩兒那么好看,是隨他爹了。真是cao了,憑什么大弘的男人都有副好皮囊,等以后有了機會,他一定要到那個地方去看一看,看看那的女子是不是都長得像他們家主這般好看。 沈寶用帶著一個小孩兒下了船,元管事他們見了,見家主不說也沒多問。只道家主一路辛苦,車已備下,府上一切準備就緒,剩下的事他們來做,還請家主回府歇息。 沈寶用點頭,走向牛車。 沈立沒見過牛車,一時新鮮多看了兩眼,沈寶用道:“在桂越國都是這樣的。”說著架起他放到了牛車上。 路上沈寶用觀察起這孩子,安靜地坐在她對面,雙手放在膝上,惹人生憐。目前,她從這孩子身上一點都看不出薄且的影子,也看不出她的,再次發生疑問,薄且是怎么教養這孩子的? 到了地方,讓人先帶小孩去吃東西,然后再去洗漱,在沈寶用離開時,他又問了一遍他父親,沈寶用回他:“他沒事。” 沈寶用沒有給薄且叫大夫,她把人關在了后院,讓他自生自滅,若是死了與她無關,若是闖過這一關活了,他也只是個囚徒。 第110章 一一零 薄且慢慢地睜開眼,他還活著。 他當然會活著,起火沉船都是他計劃好的,就連額頭與前胸的傷都是他的人弄的。傷是真的,疼是真的,但都不會致命,靠自己能自愈的程度。 他躺在一張單薄至極的榻上,不破不舊很新。屋子不大,除了榻還有桌椅,桌上放著一只碗一口杯,里面該是給他的吃食與水。 他朝外面望去,窗的底層是糊著的,只能透過上方看到天空以及遠處大樹的濃密樹冠。 他認得這棵樹,在他派去的密探的密報里,有說過沈寶用建了家宅成了家主,他當時對此特別感興趣,讓人畫了圖。這次他終于看到真實的大樹冠了。 環視周圍,立兒不在身邊,他不擔心那孩子,以那孩子的憨厚實誠勁兒一早就該把自己的名姓來歷告訴他娘親了,他們母子該是已經團圓。 薄且把頭轉正,苦笑,只有他被扔到了這里來,粗茶淡飯連個大夫都不給請。看來自己這一身傷,這落魄樣兒,沒有打動沈寶用的鐵石心腸,她還是恨他不死。 他緩緩地坐了起來,沒有問題就是頭疼胸痛,雙腳落地,他試著能否站起來,能否走路。 是能站能走的,但不知已多久未進食,走得屬實艱難。好不容易蹭到桌前,看到果然如他所想,碗里是粥,杯里是清水。 他顧不了那么多,先拿起杯來一口飲盡。如今喝口水都要喘上一會兒,放下杯后他拿起碗,把里面的粥全喝了。想快點好起來,必須要吃東西,哪怕是口粥也比沒有強。 薄且喝了粥后,面露一笑,很好的開始不是嗎,至少立兒如他所想起了作用,沈寶用不僅沒取他性命,還給他吃的喝的,不至讓他餓死渴死。 放下碗,他又蹭到屋門處,扶著眼前這扇門又喘上了好久,然后使力去拉,拉不開,他被鎖在了里面。 薄且又笑,在沈寶用離開后的這幾年里,他從來沒笑過,哪怕是面對立兒,他最多做到面色溫和。可今日醒來,他已笑了好幾次。 他這次笑是想到,以前他關過她,如今他反成了被關的。這算不算讓她扳過一局,他不介意的,她最好能關他一輩子。 薄且累了,一碗粥不當事,他得回去躺著,這傷他估模著還得七八日才能見好。 他又餓又渴,又疼又暈,但只要想到沈寶用與他生活在一個宅子里,內心平靜安寧,精神上愉悅滿足。他們之間不再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他所謀求的第一步不外乎如此。 當然,他瘋狂地想她,以前隔著山海能忍住,現在近在咫尺,就有些忍不住了。可她近期是不可能來見他的,等到立兒坐不住吵著要見他的時候,他才有可能見到沈寶用。 只是可能,她只讓立兒過來也不是不可能,這么一想,平靜安寧愉悅滿足淡了一些,不能再想,薄且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放空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休息與養傷上。只要有立兒這個橋梁在,他不怕見不到沈寶用。 沈寶用看著眼前小孩兒吃東西的樣子,心里就在運氣。 她承認小孩兒家教很好,明明已經餓成那樣,依然沒有狼吞虎咽。但她一想到薄且為了私念利用孩子耍的這一出,讓小孩兒白白跟著受罪她就火大。 偏她還是沒有底氣地火大,因為她也曾為了私念利用了小孩兒。 沈寶用聽到這孩子說自己叫沈立時,她知道這是薄且的伎倆,暗道他耍這些沒用的同時又覺得自己不配。 所以,她一直都叫他小孩兒,沒叫過他的名字,連小時候叫的立兒都難以叫出口。 沈寶用道:“吃飽了?” 沈立:“飽了,謝謝沈家主。” 來了一日,這孩子聽到別人這么叫她,也從恩公改為沈家主了。沈寶用反而松了一口氣,叫沈家主好。以后她叫他小孩兒,他叫她家主,這樣就很好。 她并沒打算與他相認,說她逃避也好,羞愧也罷,沈寶用沒有勇氣重拾母親這個身份。 不久下人來報,關在后院的男人醒了,送進去的吃食都有吃,問家主接下來還要如此嗎。 真是命大,沒醫沒藥還能活,沈寶用恨恨地想。 沈立聽到有關爹爹的消息,離開吃飯的桌子,給沈寶用跪下:“恩公,我想見爹爹,他見不到我,一定會很擔心的。” 薄且會擔心才怪,沈寶用敢肯定,若他醒來發現小孩兒在他身邊,沒被她領走,他才會擔心的。 她道:“我這里不用動不動就跪,以后起來說話。” 沈立一聽馬上站了起來,因怕惹家主生氣,站得太快,差點磕到桌子。沈寶用心下一驚,還好他避開了。 這下換沈寶用不自在了,她是不是太過嚴厲了,她沒有要批評他的意思,她只是在說實情,況且她就是看不得小孩兒跪,那么軟的膝蓋跪兩次就會跪青的。 沈立站著說:“求恩公讓我見爹爹。” 沈寶用道:“你剛也聽了,他才剛醒,你過去無益于他養傷,過些日子再說吧。” 如果可以,沈寶用當然不想小孩兒再見薄且,留在她身邊她會照管他的一切,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幾年都是薄且在養他,他身邊只這一個爹,看得出來,薄且有在好好養育,做到了一個當爹的責任。 沈寶用只能先托著,她也沒想到薄且會這么突然地以這種方式出現,一時還沒想到要如何處置。 幾日后,下人又來報,后院關著的男人傷好了,今日問起了那個孩子。 沈寶用什么都沒說,只是在晚些時候,出現在了后院。 護衛長說著:“家主,按您的命令,院門屋門皆已上鎖,窗戶也糊上了,不見他有反抗逃出的行為。” 沈寶用讓護衛長開門,她走了進去。 薄且沒想到沈寶用不是由立兒帶著,而是自己來見他。他站起來,他們隔著張圓桌相望。 在彼此眼中,他們的樣貌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氣質與以前不太一樣,沈寶用更從容鋒利,薄且則是收了鋒芒,變得溫潤。 沈寶用往前走了兩步,薄且沒敢動,怕她忌憚怕她扭頭走掉。 “謝過沈家主的救命之恩。”薄且與沈寶用行謝禮。 他這行為與言語出乎沈寶用預料,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只是世子時也沒這樣謙遜有禮過。 “我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只是來告訴你,我沒打算認下那孩子,你不要與他說什么。如今你傷已好,我會讓他來見你,你可以選擇帶他離開或是你獨自離開,若是想讓他留下,我自然會好好養大他,照顧好他。” “沈家主的意思是讓我自己離開,可我還沒好呢。”說著薄且剛要走動,他余光看到沈寶用似有后退的舉動,于是改變方向朝旁邊走了幾步。 “沈家主覺得以我語言不通,如今身體這么個情況,若是無人收留,該是會餓死街頭的吧。” 他的腿真的瘸了,看來是舊傷不是這次落水導致的,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沈寶用在心里搖頭,關她什么事,她道:“不會餓死的,當年我五歲就在外面乞食了,陛下比我強壯比我聰慧,一定也可以的。” “我可以在你手下做任何事情,做什么工都行,不給工錢也行,只要管飯。” 沈寶用:“薄且,你別跟我耍無賴。你把那么小的孩子放在船板上,自己反倒安心的昏了過去,若是我的船沒有及時經過呢,你想過后果嗎。” 薄且:“對不起,我沒有看好立兒,讓他受苦了。但你也知道,皇位、權力的誘惑有多大,太后倒了,焉知后面不是我。他還沒有兒子,立兒很危險的。” 薄且撒謊了,皇上并無意于皇位,他只要皇后一人,而皇后不能生,他這輩子都有不了孩子,這大弘的江山終究是立兒的。而現在孩子還小,正好拿來一用,他可以借立兒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沈寶用視野、生活中,以便圖謀以后。 薄且如今的策略就是扮演真誠,扮演弱小,他相信演得時間長了,沈寶用再不信也會被觸動的。 “告訴我,你怎么選?”沈寶用現在就要答案。 薄且:“那還是立兒留給你,我如今自身難保,顧不上他的。你放心,我會好好跟他說的,你不想讓他知道的,我不會告訴他。” “一會兒孩子會過來,說完你就離開。”沈寶用說完扭頭就走。 薄且望著沈寶用離去的方向,好久沒有動。他的拳頭藏在袖中,這時才慢慢地松開。 他克制到極點,克制得好難受。 他們的見面不似多年未見該有的場面,倒好像昨天才剛分別一般,但其實薄且內心已激動到不行,他靠著強大的意志力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不顫抖,強壓著想靠近她,抱住她的沖動。 他已把自己禍害成這樣,真實地扮演著一個落魄帝王,就為了讓她能少份戒備,他不能前功盡棄。 第111章 沈立一路跑著去見了他爹爹,小孩兒眼圈一紅撲了過去,薄且穩穩地接住了他。 看得出小孩兒在強忍眼淚,薄且道:“你先哭會兒,一會兒跟你說個事。” 沈立一聽這話緊張起來,淚意退了回去,他問:“爹爹你現在說,我不哭。” 薄且:“咱們初來乍到,對這個地方不熟,銀錢也在海上丟了,爹爹呢,出去找個活計,你先留在這里,待穩定后我來接你。” 沈立聽出來這是要與爹爹分開了,他不想:“我也可以干活的,這幾天我看了他們干的活兒,有的我也能干,我也可以掙工錢的。” 薄且暗道雖跟著自己被幽禁了幾年,但有皇后在,立兒哪吃過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