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90節
沈寶用本來就累,還沒有恢復,她重新躺下,背對著身后的一切不再管她們。好在孩子吃到了奶,屋里不再有哭聲。 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再一睜眼她還是面壁而躺,這一覺睡得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她轉身,發現孩子依然躺在她旁邊,這會兒守在她身邊是夏清。 夏清見貴妃醒了,小聲問:“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嗎?” 沈寶用:“有,把他抱走。不是設了育嬰殿嗎,為什么還沒抱走?” 她說著說著嘆了口氣:“抱不走的是吧,皇上下了令?” 夏清點了點頭,沒言語。 外間,馬嬤嬤聽到里面貴妃醒了的動靜,對程嬤嬤說:“這可又醒了,我看這意思那位是鐵了心的,你可悠著點,咱們可是教養嬤嬤,擔著的是大皇子責任,可不能再像剛才那樣哭了。若是被皇上知道,或是里面那位想明白后,泛了心疼再跟咱們秋后算賬。” 程嬤嬤搖頭:“你是沒看到根上,皇上最在乎的是誰,是什么。大皇子也得排在那位后面,皇上現在最想要的是母親接納兒子,大皇子是重要,但也得有母親疼,咱們照顧得再好沒用。再說,哭兩聲怕什么,不哭的孩子才有問題呢。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正說著,聽到里面夏清道:“娘娘,大皇子醒了。” 聞言馬嬤嬤就要進去,程嬤嬤一把拉住她:“哭都沒哭,你進去做什么。” 馬嬤嬤反應過來,收了腳。 大皇子這個稱呼對沈寶用來說特別陌生,她從來不覺得這宮里的人會與她有什么聯系,她拿自己當這里的過客,但事實是,這宮里的主人之一跟她有了不可分割的血緣關系。 沈寶用聽到夏清所言,支起身子朝孩子看去。他確實醒了,但沒哭,黑眼珠像她第一次看他時一樣地轉著,轉著轉著就轉到了沈寶用的臉上。 四目相對,還是沈寶用率先移開了眼。 當然不哭只是暫時的,沒一會兒他就嚎了起來,程嬤嬤又帶著乳娘進了來,依然是在屋里喂,這次沈寶用沒睡過去,看著她們喂好孩子換好尿布,就又把孩子放到了她身旁。 沈寶用忍住沒有說話,跟她們發脾氣有什么用,她們也是聽皇上的。 這次喂完,孩子與沈寶用都沒有馬上睡著,沈寶用難免會朝孩子看去,直到孩子閉上眼晴睡著了,聽到夏清道:“娘娘,大皇子睡下了,您也再睡會兒吧。” 沈寶用一下子驚覺,原來她竟盯著他看了這么久。 之后十多天都是這樣度過的,這間產房是提前收拾出來給沈寶用生產以及坐月子用的。 很大,很朝陽,通風好,沈寶用與孩子,還有書心殿奴婢加上育嬰殿的眾人在屋中來來回回一點都不顯得擠。 在這十多天里薄且一次都沒有出現,但是東西卻是源源不斷地往這里送的。沈寶用不知道,其實薄且來過。 他來的時候,孩子與沈寶用都在睡。薄且看著這一大一小睡得香甜安寧,心里也安寧了下來。 到這個時候他才能完全確定,原來他是渴望親人、家庭的。 他自己沒得到的,他一定要讓他的孩子得到,父愛母愛,甚至是寵一點又如何。想到小時候,看到前九王妃對薄溪煊的那種寵愛讓他羨慕嫉妒到夜夜不能眠,他是補不回來這段缺憾了,但可以彌補到他的孩子身上。 他看向沈寶用,她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她是他兒子的母親。這種感覺陌生又新奇,還讓他多了一分從心而起的安定。 有了這個孩子,她與他之間的牽絆不再只靠他強硬手段來維護,她與他之間的糾纏也會因為這個孩子而再也分不清。該是會踏下心來的吧,該是會放下過去好好與他過日子了吧。 薄且覺得希望很大,哪怕沈寶用對他的孩子與之前那個存在反差,但教養嬤嬤與春然都說了,娘娘聽到大皇子哭不再皺眉了,娘娘今日抱了大皇子一會兒…… 所以,他的方法是有效的,不讓孩子離了她的身邊與視線,她自然就會關注,關注多了自然就會上手,只要上了手,親生母子間還怎么生疏。沈寶用又不是皇祖母那樣的人,她其實比誰都看重親情與家庭,因為她與他一樣,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 越缺失越向往,薄且也是在沈寶用懷胎后,才慢慢正視明白自己心中渴求的。 薄且摸摸沈寶用的手,又摸摸小嬰孩的手,這是他的妻他的子,他最重要的財富了。他當拼盡全力付出所有地維護著這筆財富,誰都不能破壞,不能奪走。 薄且發現,他對沈寶用的執念更深了。他最初只想得到她,后來想到了一輩子,如今他想要她的永生永世。如果人有靈魂,他會毫無猶豫地吞下沈寶用的,一絲不會放走。 薄且沒有把人弄醒,他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也沒讓人告訴沈寶用他來過。 不得不說,因為他的不出現,沈寶用確實放松了一些戒備,這孩子天天在她跟前,他的哭聲他的作息,她都是最熟悉的人,哪里做得到一直鐵石心腸下去。 半個月的時間里,她能堅持住的是不抱、不喂;一個月的時間,她堅持住的只有不親自喂養了。 產房設在離書心殿不遠的鈺福殿,從那里出來時,薄且親自去接的她們母子。 他把孩子從教養嬤嬤手中接到自己手里,笑得溫柔,穩穩地把孩子放在自己右臂彎里,左手去牽沈寶用。沈寶用躲開了他的手,自顧自地朝前走,薄且什么也沒說,跟在她身后。 從鈺福殿到書心殿要走過并不長的東安道,因為很近,并不需要坐轎。 就見不寬的東安道上,貴妃娘娘一臉肅然地走在前面,好一個冷面冷心的美人,而高大英俊的皇帝,手中抱著個小嬰兒,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帶笑地看著她,里面滿是縱容,一路都沒有錯開眼珠。 奴婢們微低著頭,沒人發生聲音,這一行人無聲地走過了東安道。 回到書心殿,沈寶用發現她的屋里放了一張嬰孩的小床,整個屋子都是按養孩子方便來重新布置的。 沈寶用再忍不住,她回頭問薄且:“你真要讓我來養他?!” 薄且對她“噓”了一下,然后道:“有什么話好好說,你差點嚇到他。” 那孩子確實在薄且懷里掙了下小手,沈寶用壓了口氣下去,冷冷地道:“你不怕我會對他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一向是瘋的。天生壞種,你說的。” 第96章 九十六 薄且不以為然地道:“隨你,你的孩子你做主。” 雖然嘴上這么說著,但薄且心里明白,一個月還是不夠,他今夜是又不能留下了。 自然地,孩子如同在鈺福殿一樣,又留在了沈寶用的屋里。沈寶用發現,薄且現在是說著最軟的話,做著最絕的事。表面一副很好說話,她做什么都好的樣子,但他定的事情不能質疑、不能改變。 總之就是任你不樂意任你鬧,但改變不了事實,因為他有權,他說了算。 沈寶用能怎么辦呢,總不能真的對自己的孩子下手,薄且與她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肆無忌憚,她無技可施。 屋內大榻上,原先薄且躺的位置換成了孩子,那個小搖床教養嬤嬤們只會在白天使用。 沈寶用有些睡不著,聽到白天睡得太多的小嬰孩在黑暗中發生“咿呀”的不明聲音,沈寶用慢慢地坐了起來,盯著他看。 屋里是暗的,月色都不明顯,沈寶用靜靜地坐在黑暗中不錯眼珠地盯著面前的孩子,她坐了很久,直到孩子哭了起來。 外面值夜的是馬嬤嬤與春然,她二人進來時皆是腳下一頓。貴妃娘娘抬頭看向她們,沒說話。主子醒著,大皇子哭著,她們不能站著不動,馬上打燭上前侍候。 但二人心里皆“撲通撲通”地跳著,剛才一進來看到的景象沒什么奇怪的,不過是貴妃娘娘沒有叫人掌燈,于黑暗中坐著看著大皇子,但說不清道不明地就是給人一種心里發寒的感覺,讓她們打怵上前。 春然與馬嬤嬤同樣頓住腳步時就知道,不是自己多心,她們都有這種感覺。 好在掌了燈,把大皇子一通忙活后,再看娘娘,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還是那樣冷冷清清的樣子。 春然與馬嬤嬤不知道,她們的感覺沒有錯,在那黑暗中,沈寶用確實狠了一下心,下了一個令她自己都發寒的決定,她們感受到的是決心帶來的決絕與凌寒。 天亮后,程嬤嬤換班進來,罕見地看到,娘娘主動地抱了大皇子。 她臉上堆了笑,畢竟這樣的結果她們都樂于看見,皇上高興,大家自然就都好了。 也是從這天開始,娘娘看上去不再抗拒大皇子,她會在他哭時抱起他,會哄他,也會去搖小搖床哄他睡覺。只一點,她不會喂他。 薄且也開始頻繁地進出書心殿,他發現果然如程嬤嬤稟報的那樣,沈寶用不再抗拒,她像個正常母親一樣在帶這個孩子。 薄且慢慢地放下心來,他開始留宿,只要是他睡在書心殿,孩子就會由嬤嬤帶著睡到另一室。 有一次中途,哭聲傳了過來,薄且發現沈寶用的注意力被牽走,他不能允許她在他要她時神游。 她的心里她的眼里這一刻必須只有他一人,哪怕她是在被動承受,也得滿心滿眼裝滿他地承受著,不容她分一絲神出去。 所以從那一天開始,薄且在留宿的時候,會讓嬤嬤們把孩子抱去更遠的屋子。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沈寶用卻起不來榻,她太累了。薄且在夜里總是會瘋上幾回的,毫無預兆忽然發作,昨夜就是,所以沈寶用今天起床都困難。 但她在迷迷糊糊間,不忘把一個不大的丸狀物放進了嘴里。這是璽兒給她的,璽兒被薄且用了刑后,依然被派回到沈寶用身邊。 薄且想得很清楚,璽兒自覺背叛了沈寶用,會更精心地保護她,在保護沈寶用一事上,沒有璽兒更讓薄且放心的人選了。 比起璽兒的愧疚,沈寶用沒什么感覺,她并不在乎璽兒對她如何,會不會還留在她身邊,她只高興于她讓璽兒帶回來的藥沒有被薄且發現。 雖然晚了一步,在她還沒拿到這些藥前,她就懷上了孩子,但至少防止了以后重蹈覆轍。 日子一晃到了大皇子過百歲,沈寶用本以為以薄且對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他該是大cao大辦,但他沒有。只是低調的在勤安殿與沈寶用一起給孩子過了個百歲。 沈寶用無所謂,但她想起一事道:“陛下還沒有給孩子起名字,今日都百歲了,該當有個名字了。” 薄且這人很奇怪,對這個兒子誰都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但在有的事情上,又讓人覺得他一點都不上心。 就如這起名字,哪家不是孩子還沒生出來名字就起好了。但大皇子卻沒有這待遇,不僅在沈寶用懷的時候沒人提起此事,如今都一百天了,他還是不聞不問,連提都不提。 直到此刻沈寶用問出來,他才道:“你是他阿娘,生他時受了那么多的罪,還是你來起吧,叫什么都好,你做主。” 又是讓她做主,就在沈寶用真的開始考慮孩子名字時,她忽然心里一痛,在鬧清為什么而痛后,她看著薄且的笑臉道:“還是不了,我起的名字不吉利,都養不大的。” 沈寶用眼見著薄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說著這話雖心里也不好受,但還是覺得有一絲解氣。 薄且肅著臉:“無妨,你起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他的命。” 沈寶用終于找到可以不受他命令,違抗他意愿的事,比起薄且的薄怒來,她反倒心平氣和了:“我沒上過學,字認得不全,怎配給大皇子起名,還是陛下來吧。” 薄且當然知道她在別扭什么,這也是他在乎的點兒。 她可以給那孽種起名字,卻不可以給他們的孩子起,他當然早在心里想過很多個孩子的名字了,但還是想要沈寶用的一視同仁,一碗水端平。 他當年在先王妃那里受到了冷待是因為他不是對方親子,但大皇子不是這種情況,他可是沈寶用的親生兒子,她為什么不能像給沈思時一樣給這孩子起個名字。 他不高興,心里入了扣,又道:“小名總可以吧,你給孩子起個小名。” 沈寶用直接道:“我連他兄長的小名都沒有起過,如何會給他起。” 薄且可不想把沈思時連帶與他有關的事拿到明面上說,聽到沈寶用開始提起那孩子,他心里的氣xiele,跟個死人計較什么,好不容易沈寶用接納了皇兒,他還是慢慢來,決定不再逼她。 “好,聽你的,不起就不起。” 什么都是聽她的,她做主,可她又做得了什么主。壓抑,前所未有的壓抑,快要喘不過氣來,這就是沈寶用現在的感覺。 薄且的轉變只在口頭上,他的言行不一還不如以前一味的強硬霸道,軟刀子割人更難受。 如果說沈寶用對那天深夜看著孩子做出的決定尚有動搖,那么這一刻,她無比堅定。她要打破自己的底線,她要利用這個孩子,她要逃出去。 就這樣,在百歲這一天,大皇子依然沒有得到他的名字,薄且不再強迫沈寶用給孩子起名,但他自己也沒有。 他堅信,早晚有一天,深為母親的沈寶用會心軟,會妥協,他孩子的名字一定會是由她來起的。他有得是時間,大皇子也是,他們可以與她慢慢磨。 大皇子會翻身了,會爬了、能扶著東西站起來了。沈寶用看著孩子一點點地成長起來,他長過了他的兄長,很多沈寶用沒來及參與到沈思時生命中的體驗,在這個孩子身上全都體驗了一遍。 如今孩子已不住在沈寶用的屋中,但也沒回育嬰殿,而是把書心殿的偏院撥給了大皇子。 薄且每天跨進書心殿的時候,都會聽到里面的歡聲笑語,大皇子愛笑,沈寶用正在逗他。 “陛下。”沈寶用給他行禮,他拖她起來,把孩子抱過來,這孩子看到經常來陪他玩對他笑的人來了,笑得更起勁了。 薄且一高興,開始舉高高,沈寶用在旁提醒:“你慢點,再把立兒弄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