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89節
回宮中的這一路,她一個字都沒說,薄且也沒問她還鬧不鬧,因為他們都知道,她屈服了,她會生下這個孩子。 是的,沈寶用會生下這個孩子,這一路她想明白一件事,這個孩子是薄且的,他將不再是她的軟肋,他是薄且的。 薄且對這個孩子可真上心,每天都要太醫給沈寶用把脈,并寫成醫志稟給他看。書心殿每日的膳食全改了,薄且練武用氣,知道一味進補于身體無益,他親自安排、書寫的食譜,御膳房里嚴格按此制作,不管這些東西他愛吃與否,每日薄且都會陪著沈寶用一起食用。 這一次根本不用張璟提醒皇上,薄且別說侍寢了,除卻睡在一個榻上,他都不敢摟著沈寶用,怕壓著她擠著她。 沈寶用懷著這胎過的日子,與之前懷思時時是一天一地。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虧欠思時,且再沒有機會彌補的那種虧欠。 在這樣的心境下,沈寶用對如今這一胎完全無感,再次懷孕的經歷,讓她反復地憶起懷思時的回憶,她沉浸在其中,根本分不出精力給肚子里的這個。 而薄且因為一直在付出,雖離見到這個孩子還早,但他已對這個正在孕育的小生命產生了情感上的連接。 第94章 沈寶用對肚里這一胎持了很久的麻木態度,直到孩子第一次踹她時。 真是踹得她心酸又難過,曾經的記憶一下子都涌了上來,她第一次把手撫在了肚子上, 第一次正視肚子里的孩子。 這個孩子跟思時不一樣,思時也會動,但他大部分時間很安靜,安靜到張太醫要特意計數每次的胎動情況,判定孩子還活著。 而現在她肚里的這一個,從他第一次發出動靜后,就一直特別鬧騰,每天都在彰顯他的存在。 薄且對此很新奇,甚至帶著莫名的驕傲。他也能感覺得出來,從開始胎動,沈寶用開始關注這個孩子。 他心里暗道,是個機靈又聰明的,受了冷落知道怎么引起母親的注意。越這么想他心里的那份驕傲越重,對這個孩子無比的期待起來。 望著巍峨的朝殿,滿朝的眾臣,他甚至已經開始想,如果是個男孩,他要怎么培養新一代的帝王了。 今日早朝所議之事并不愉快,左兵營的歸屬產生了分歧。 九王本就握著一部分兵權,如今皇衛隊與九王的人馬是平衡的,左兵營的歸屬就顯得尤為重要。 薄且是有意把左兵營收入皇衛隊,他對此本來是有把握的,但沒想到,眾臣中很多都站到了九王那邊,長篇大論地論述著于當前局勢,左兵營劃入九王的獵兵營最為合適的觀點。 薄且心里起了警覺,他暗中觀察,發現問題出在都憲、侍從令、大邑武這三人身上。 此事最后議了三日,最終連太后都出了親手所書的諫議,薄且才不得不退讓,左兵營最后歸到了薄光的手中。 在這個過程中,部分重臣,太后都出了力,只有九王薄光這個受益者全程表現得十分謙遜,好像對最后的結果并不在意一樣。 下朝后,薄光去太后殿,他謝過太后。太后的諫議讓她走到了前臺,這說明她已明確地站到了皇上的對立面,堅定地選擇了他,薄光自然要謝她。 他不僅要謝太后,晚些時候,隱秘院落的一廂房中,他與魏都憲,方從令使,還有洪大人三人把酒言歡。酒過三巡,三人提到了納封制。 薄光借著酒杯擋掉了微冷的眼色,待飲下一口放下時,他面容帶笑,只道:“既是太后之意自然也是本王的意思,納封制在前幾朝執行的很好,想來也不是不可恢復。” 一頓暗中進行的酒席結束時,賓主盡歡。只不過在薄光上馬車時,他忽然朝一邊看了過去,就知道沒有什么是能不透風的,太后跳到了前面來,皇上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的侍令朝他看的方向瞧去,問:“王爺,出什么事了嗎?” 薄光搖頭:“無事。”說完上了馬車。 “娘娘,天色晚了,該睡了。”保宜宮里,喬嬤嬤對太后道。 裴太后:“我好不容易吐出口郁氣,這會兒實在是躺不下,一會兒再說。” 看得出來她今天是真高興,能讓皇上吃癟自然是高興的。 裴太后略帶興奮:“這世上沒有什么比到手的利益更誘人,連薄光不也是,一開始絕不同意重啟納封制,最后看我肯出諫議,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他不是馬上就同意了。這處在權力旋渦下的人都該明白這個道理,為了自己的目的沒有什么是不能打破的。皇上也不會想到,他會吃虧在納封制上。我不怕死后挨罵,我能重啟此議,也能再廢除了它,只要給我的時間夠多,沒有什么不可能。” 太后眼晴放光,玩弄權術讓她重新煥發了青春,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孤身過獨木的日子,驚險且刺激,有感而發要再多活幾十年,只除掉一個薄且算什么,她還要再盯著后面的皇帝,重振裴家。 太后也是被逼著走到了這一步的,她原先的設想,是薄光打頭陣,若是輸了她也可以隱身在后,至少薄且拿不住把柄來對付她。 但事情有變,貴妃懷胎,沈寶用這招棋算是廢了,若她以前還存了報復皇上的心,現在恐怕只會想著一朝得男,坐穩皇后之位為兒子謀帝位了,因為這就是裴太后所經歷的,太后相信沒有一個女人不會這樣想。 也許沈氏女是不同的,但太后不能賭。加上皇上要有子嗣了,她難免心急,想到了用納封制籠絡重臣,想到以諫議對薄光送出投名狀,正式與皇上站到了對立面上,不成功的話,留待她的結局就是終身拘禁。 可若是成功了,被拘禁的就是薄且,但這不是她的目的,她不打算放過他,薄光若不傻也該知道斬草要除根,薄且需要為她裴家流的血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場豪賭怎么看她都是損失最小的一方,不管她做什么,沒有人敢殺太后,對長輩對刀,不過一個拘禁罷了。 左兵營歸屬薄光后,皇上沒有任何動靜,上下朝一如往常。朝中官員也無變動,他也還像之前一樣,大小節會去給太后請安。 日子平靜地一天天過去,一直到貴妃娘娘生產之時。 沈寶用這一胎生的沒有上一胎驚險,也許是懷的時候,各方條件都比第一胎強上不少所致,也許是因為不是頭胎的緣故,她只生了半日,孩子就出來了。 薄且這一次直接待在了產房,與沈寶用一屏之隔,聽到那聲啼哭后,他猛地站了起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個健康的小皇子。” 薄且回過神產婆說的是什么后,高興地大聲道:“賞!” 薄且接過產婆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手勁拿捏不好,他抱著兒子來到沈寶用榻前。見沈寶用似睡了過去,薄且楞了一下,他以為她會撐上一會兒看一看孩子的。 他看著沈寶用顫動的睫毛,他呼出一口氣沒說話,然后把孩子輕輕地放到了她身旁,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道:“伺候好你們娘娘,有什么事來報。” 薄且最后看了一眼沈寶用與孩子,然后離開了這里。 他知道若他不走,她更不可能看這孩子一眼,她不過是在與她自己較勁,待看到孩子抱在懷里養上幾天,自然會接納這個孩子的。 沈寶用聽到薄且離開,睜開了眼,首先入目的就是熟悉的小嬰孩用的蓋被,與思時用的是一樣的。 時光像倒流了一般,軟軟叭叭的小東西重新回到了她身邊。沈寶用看著這孩子,他與思時不一樣,他竟是一生下來就睜開了眼,黑眼珠靈活地轉著。 這個從懷到生,都與思時完全不一樣的孩子,卻在長相上與他兄長有著不少的相似之處…… 沈寶用閉上了眼,她不能再看。 可沒有人上前來抱走孩子,她不知道,薄且在離開后背著她下了命令,不許從貴妃娘娘身邊抱走大皇子。這一個月里,大皇子都要與娘娘同處一屋,奴婢們與醫女好生照顧就是。 沈寶用想叫人把孩子交去給乳娘,但她只喚了兩聲就沒力氣了,郭醫女倒是出現在了她身邊,卻對乳娘一事一問三不知,沈寶用實在是太累了,在郭醫女的施針下,慢慢地睡了過去。 待她安睡后,早就等在外面的教養嬤嬤與乳娘進到屋來。 教養嬤嬤一共兩位,一位姓程,一位姓馬。在發現貴妃懷孕后,皇上重啟了育嬰殿,這兩位嬤嬤就是那時入宮的,剩下的乳娘更是準備了多名。 今日只帶過來兩位,剛生下來的小嬰孩根本吃不了幾口,用不了兩位乳娘,不過是備著的萬全之策。 喂好了大皇子,程嬤嬤接過來哄了兩下,然后就把大皇子放回到貴妃娘娘的身邊。 她出去時,囑咐春然與夏清,要她們看好了,不要讓娘娘壓到大皇子。 其實是有小搖床的,但皇上的命令是要讓貴妃母子同榻而居,所以,她們只能更辛苦些、更上心些,換著人地留看著娘娘與大皇子。 沈寶用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她本能地拿手去摟,真讓她摟著了,孩子就在她的身邊。 她坐起來,把孩子抱在懷里,這才見一陌生面孔站在跟前,不等她問,對方行禮道:“娘娘,奴婢是育嬰殿的,奴婢姓馬,您曾召見過奴婢。” 沈寶用想了起來,之前有一日,薄且領著幾個婦人來見她,說是給孩子準備的教養嬤嬤與乳娘,讓她過目是否滿意。 薄且親自找來的人怎么可能有問題,所以,沈寶用的注意力全不在體察這些人上,她吃心了,想到她的思時,只一個隨便從外面找來的呂氏,再加上一個什么都不懂的鐵面楊嬤嬤,與眼前這種盛況比,可謂凄涼。 她知道她不該這樣比的,薄且的恨意沒讓他取了思時性命她就該慶幸知足,但,誰又能控制得了心呢。她就是會為思時感到心酸,那孩子得到的母愛很少,每天都在盼望著她去,可她還總是不能去見他,讓他在失望與期望中度過了那段短暫的生命。 明明她不能天天見到他,她甚至一口奶都沒有喂過他,但思時還是對她表現出了依戀,可見楊嬤嬤與呂氏只是保證了他生存的最低標準,沒有給過他愛。 哪怕她不是天天在他身邊,幾天才會有一次相見的機會,他還是會在她去時表現出nongnong的依戀,她走時用大哭表現出不舍,無能為力的小小嬰孩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抓住這點溫情。 所以當時,沈寶用想了這么多,越想越難受越心酸,她根本沒看就把這些人打發了出去。 眼下,馬嬤嬤該就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吧。 沈寶用還是掃了一眼馬嬤嬤,自然是沒什么不當之處,但她不管孩子,讓他一直哭,沈寶用不能不說話了:“我醒來前,他一直在哭吧,你為什么不抱去哄?” 馬嬤嬤是故意不哄的,因為在她伸手要抱前,看到貴妃娘娘似要醒過來,想到皇上的命令,擁有豐富育嬰經驗的馬嬤嬤住了手。果然如她所料,娘娘醒了過來,并第一時間本能地伸手去摟孩子。 馬嬤嬤睜眼說瞎話:“不是的娘娘,大皇子剛一哭您就醒了過來,奴婢沒來及上手。” 第95章 沈寶用把孩子往前一遞,對馬嬤嬤道:“那現在抱著吧。” 馬嬤嬤表情明顯一楞,她見過那么多的母親,還沒見過這樣的。明明孩子哭成那樣,她又已經抱到手里,怎么會哄都不哄一下,只想著推出去。 馬嬤嬤在皇令與疑惑中,沒有及時伸出手去,程嬤嬤這時走近道:“是,娘娘把大皇子給奴婢吧,娘娘好好休息。” 沈寶用看向她:“你是乳娘還是教養嬤嬤?” 程嬤嬤:“稟娘娘,奴婢是育嬰殿的教養嬤嬤。” 孩子被程嬤嬤抱走,程嬤嬤耐心地哄著,沈寶用沒有再躺下,而是靠著墊子坐著。這時春然與夏清也過了來,詢問她需要什么。 沈寶用要了熱水喝,春然上了水后,見她只喝了兩口,又上了一直溫著的燕窩,娘娘也只是喝了兩口。 沈寶用這兩口下去,眉頭就皺了起來,她放下碗盞道:“他一直哭不外乎是尿了或是餓了,你們只一味地哄,管什么事,真的是教養嬤嬤嗎?” 孩子一直在哭,程馬兩位嬤嬤卻只抱著哄,沈寶用被哭聲弄得分不清是心煩還是心疼,終是忍不住發了話。 馬嬤嬤看了一眼程嬤嬤,還是她有辦法,大皇子一直哭,她都要堅持不下去了,但程嬤嬤堅定的眼神,讓她也硬著頭皮堅持了下來,終等到貴妃娘娘發話。 這會兒見程嬤嬤抱著大皇子沖貴妃道:“娘娘說的是,可能是大皇子比一般孩子能吃些,奴婢們倒沒往那里想,娘娘您是要現在喂嗎?” 沈寶用沉默,往事又涌了上來,這也是她最虧欠思時的地方…… 薄且的這種讓渡讓沈寶用覺得惡心憤恨,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這個孩子與她之前孩子的不同嗎,這個高貴那個低賤,這個全都是頂級最好的配置,那個就是不配。 薄且其實倒真沒這樣想,他只是察覺出她對孩子的抗拒與疏遠,想要她在親自喂養撫育的過程中與孩子產生不可割舍的感情而已。但薄且忽略了一點,這難免會與沈思時形成對比,沈寶用若真按他設想的去做了,她會覺得對不起沈思時。 沈寶用:“帶去給乳娘。” 程嬤嬤倒是聽話,馬上道:“是。” 沈寶用剛要松下一口氣,就見外面進來兩人,應該就是乳娘。 她們走到沈寶用身前給她行禮,然后一人從程嬤嬤身前接過大皇子,坐在屋里的窗前?坑上喂了起來。 沈寶用對春然道:“讓她們都出去,我要休息。” 春然:“娘娘,育嬰殿直接聽圣上令,奴婢不能請她們出去。” 程嬤嬤趕緊道:“宋氏,你坐到那邊去,不要吵到娘娘。” 春然說的話加上程嬤嬤一眾人的作派,沈寶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是薄且讓她們這么做的。 真諷刺,一個是她拼命想要照顧看護卻得不到,一個是她眼不見為凈拼命遠離卻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