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璽兒知道，她聽到產(chǎn)婆勸了，她回皇上道：“程娘子因為怕喊叫費力，所以忍著不叫出來，產(chǎn)婆勸她，這樣于她會更痛苦，她可以叫出來的，但程娘子只是搖頭。”

    薄且臉色非常不好看，他知道沈?qū)氂眯睦锏哪枪珊輨牛@個時候為了孩子能順利地出生，她不定怎么對自己狠呢。

    薄且繼恐懼、窒息、眩暈后，又添了恨意。

    他恨太后這把年紀(jì)還在害人，他恨陳松惹事惹得不是時候，他恨沈?qū)氂眯睦镏挥心莻€孽種，完全不顧她自己，他還恨自己，他不該在她生產(chǎn)前把她暴露在陽光下，他低估了太后不容她的程度，以及行動力。

    他的皇祖母很好地給他上了一課，原來，她老人家能笑到最后，是因為在掃清障礙上絕不瞻前顧后，心要狠手要快，他真是受教了。

    薄且從天亮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張璟出來用膳的時候，陳醫(yī)女在里面喂沈?qū)氂茫圆幌氯ィ瑩Q有伺候產(chǎn)婦經(jīng)驗的產(chǎn)婆來喂，依然喂不進去。

    陳醫(yī)女出來求助張?zhí)t(yī)，張?zhí)t(yī)問了陳醫(yī)女用的方法，若換他去也是如此，并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薄且此時坐在椅子上，背有些佝僂，他抬起頭來道：“告訴她，不吃的話，孩子會死在她肚子里。去，一字不漏地說與她聽。”

    陳醫(yī)女把這句話帶給了沈?qū)氂茫驅(qū)氂卯吘箞猿至丝煲惶炝耍y免有撐不住的時候，由著自己的性子想舒服一下，但陳醫(yī)女這句話一下子讓她睜開了眼睛，張嘴吃下了一口補粥。

    比起她來，比起太醫(yī)產(chǎn)婆們，只有薄且是一口東西沒有吃過。無論馮大么與阿感怎么勸，他都不理。

    這樣一直又到了午朝的時候，馮總管問皇上：“今日也散了嗎？”

    薄且低著頭，一手支在腿上，眼睛似在專注地盯著地面，他道：“散。”

    馮總管下去做事了，在這當(dāng)口，張璟、醫(yī)女、產(chǎn)婆從屋里出來，跪在皇上面前，產(chǎn)婆先說：“圣上，已經(jīng)過了一日，以奴婢們的經(jīng)驗，這樣下去，胎兒不僅保不住，大人也會氣竭血失而亡。”

    薄且瞪著她，眼中已現(xiàn)了殺意，產(chǎn)婆被嚇得低下頭去，再也不敢看皇上一眼。

    “你呢？有什么話說？”他問向張璟。

    張璟道：“施針已到極限，用藥也不能再用，如今只能看程娘子的意志能否爭得過時間，總之就是過程兇險，請圣上要有個準(zhǔn)備。”

    “什么準(zhǔn)備？”薄且紅著眼問他。

    張璟：“母親與孩子不能全部保全，甚至有可能一失兩命。”

    “朕已說過，保大人，你們聽不明白嗎。”

    產(chǎn)婆道：“若是不顧胎兒，倒也有法子一試。”

    張璟聲音高了起來：“不可，還沒到那一步。”

    “什么法子？”薄且問。

    產(chǎn)婆：“奴婢有工具，可以絞殺孩子取出，以保產(chǎn)婦的平安，但做出這種選擇的極少，實施的經(jīng)驗不足，奴婢們沒有萬全的把握。”

    薄且毫不猶豫地道：“可，只要能保大人平安，什么法子都可使。若是她保不住了，你們也跟著賠命去吧。”

    這個“你們”不知包不包括張?zhí)t(yī)，張璟聽到皇上這樣說，雖不認(rèn)可這個陰損的法子，但也不敢再多言。

    屋內(nèi)，沈?qū)氂靡驗樗谷辉媪瞬怀詵|西的念頭，而再不肯讓自己的意識渙散開來，她比張?zhí)t(yī)還急著給自己用藥、用參，就是要保持全程的清醒。

    所以此刻，當(dāng)她看到太醫(yī)醫(yī)女與主產(chǎn)婆全部出去，并在外面呆了不少的時間后，她就開始警覺。

    待她們回來后，沈?qū)氂每吹疥愥t(yī)女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張?zhí)t(yī)明明過一小會兒就會過問她的情況，到現(xiàn)在從外面進屋一句話都不說，沈?qū)氂镁椭浪麄円欢ㄊ堑昧吮∏业氖裁粗家狻?/br>
    她感覺到三名產(chǎn)婆圍住了她，開始把她的腿架得更高，沈?qū)氂每床坏剿齻円鍪裁矗崞鹨豢跉獾溃骸拔乙娀噬希乙姳∏遥ソ兴　?/br>
    產(chǎn)婆停了手，都看向主產(chǎn)婆，主產(chǎn)婆看向陳醫(yī)女，陳醫(yī)女道：“我去稟報。”

    薄且一下子站了起來，身上的披風(fēng)掉了都不自知，幾步就到了屏風(fēng)前，但要繞進去時他卻步了。

    “你來了嗎？”里面?zhèn)鱽砩驅(qū)氂玫穆曇簦∪醵鵁o力，薄且馬上閃身到了屏風(fēng)后。

    濃重的血氣撲鼻而來，沈?qū)氂萌硪驯簧w住，屋中很熱，但她臉上已看不到汗，只有粘在她頸上的頭發(fā)說明她也曾大汗淋漓。

    薄且小心地靠近她，沈?qū)氂脝査骸澳阕屗齻冏鍪裁矗且獥壸颖Ｄ竼幔俊?/br>
    薄且不說話，不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沈?qū)氂糜值溃骸氨晃野l(fā)現(xiàn)了這事就做不成了，我不會配合，想來能傷到孩子的東西，只要我拼命掙扎也是會傷到我的吧。”

    她依然有氣無力，緩緩道來。

    薄且道：“那你努力吧，你若是……沒了，朕不會弄死他，那樣太便宜你們了，朕會讓他活著，日日、月月、年年地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一想到孽種凄慘的下場以及陳松只能看著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朕甚至對那樣的日子有些期盼呢。”

    他忽然發(fā)狠地道：“所以，不想讓我如愿，你就給我好好活著。”

    薄且甚至連個死字都不敢說出口，從昨天開始到現(xiàn)在，他被恐懼一直包圍著，已被嚇得慢慢地不像他自己了。

    沈?qū)氂脤λ@番話表面看沒什么反應(yīng)，但心里明白，薄且是干得出來這種事的。

    她甚至在瞬間就想好了，如果結(jié)局真是孩子獨活的話，她一定要留著一口氣，玩命地求薄且，說他愛聽的，怎么能引起他的憐惜怎么來，只求他不要把瘋發(fā)到她的孩子身上，不求他照顧，只求他放過。

    但此刻她道：“好，我會努力的。”轉(zhuǎn)頭對產(chǎn)婆們道，“陛下說的你們都聽到了吧，幫我。”

    薄且回到了屏風(fēng)后面，但他沒有再出屋，沈?qū)氂蒙a(chǎn)的最后階段他全程都在。

    她終于又喊了出來，看得出來，她是打算孤注一擲。這一次沖鋒若還不行，她自己也明白她沒有機會了，也就不在乎會不會因為喊叫而費力了。

    薄且剛才坐著時的佝僂不現(xiàn)，他站如松，與屏風(fēng)上的山水似要融為一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的那根弦已繃到了極致，不能再緊，若里面的人平安則好，若不平安，心弦必崩，屆時他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么來，但殺戮總是少不了的，他在外面等的這一天一夜，已無數(shù)次浮起殺心，不過是一次次地壓下去。

    薄且不知自己站了多長時間，直到他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他還聽到沈?qū)氂玫懒艘痪洌骸鞍阉o我。”

    薄且身形一晃，不得不扶向屏風(fēng)，屏風(fēng)不經(jīng)他的力氣，轟然倒了下去。

    薄且踩過倒掉的屏風(fēng)，看著沈?qū)氂帽е鴤€孩子，她很好，甚至比剛才跟他說話時還要精神一些，她嘴角含笑，眼里都是愛意，那份愛重滿到隨意地溢了出來，只一眼就能感受得到。

    薄且知道，那是可以被稱為幸福的東西，他還未獲得過的東西。

    產(chǎn)婆們也知道這孩子是遺腹子，不是皇上的，自然不能道喜，只道：“母子平安，程娘子闖過來了。”

    “男的？”皇上問。

    產(chǎn)婆：“是。”

    薄且曾想過沈?qū)氂眠@胎生男生女的問題，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更不能接受男孩。那意味著，沈?qū)氂媒o陳松生了兒了，給他們陳家延續(xù)了香火，尤其是在陳家只剩陳松的情況下，這種唯一性讓薄且無法接受。

    但現(xiàn)在，他沒有想象中的不爽，因為沈?qū)氂没钪a(chǎn)婆說她闖過了這一關(guān)，薄且只覺他能好好呼吸了，再沒有那種窒息感了，沒有比這更重要的。

    男孩女孩又有何妨，都是要在他手下討生活的，都是他的工具而已，誰還會在乎工具的性別，只要好用就行。

    看著眼前沈?qū)氂玫臉幼樱椭酪欢ㄊ呛糜玫模€有那個逃掉的陳松，一個孽種可以挾制兩個人，是很好的買賣呢。

    張璟走過去道：“程娘子，可否先把孩子給我，我要查看一下孩子的情況。”

    對張璟，沈?qū)氂眠€是信任的，她把孩子遞了過去，張?zhí)t(yī)把孩子放到屋中長桌上，這樣更好查看。

    一番檢查后，他一邊要重新包起孩子一邊回頭道：“程娘子可以放心了，孩子除了有些瘦小外，倒沒有別的問題。”

    沈?qū)氂脛傄上乱豢跉猓鸵姳∏易哌^去，接手張?zhí)t(yī)親自把孩子包了起來。她心下大駭，卻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激動，只惴惴地盯著薄且。

    薄且抱起孩子，離她有一段距離，他道：“你身體大損，好好休息吧，已找了乳母，是比你更有經(jīng)驗、能力照顧嬰孩的人，你大可放心。”

    沈?qū)氂米匀徊粡模_實沒有心力與力氣與薄且周旋，她只能道：“把孩子還給我，我能自己照顧。”

    薄且道：“你不能，你現(xiàn)在都不能過來搶走他，不要犟，不是不讓你見他，你擺出這個樣子，倒叫朕想要這樣做了。不要意氣用事，好好想一想，你能想明白的。“

    是的，沈?qū)氂妹靼祝F(xiàn)在最穩(wěn)妥的辦法就是聽他的，他既然在孩子剛一出生就一副抱在懷中以此來挾的樣子，就說明這孩子于他有用，他不會把他怎么樣。

    只是初見親兒，沈?qū)氂蒙岵坏谩?/br>
    薄且不再理她，抱著孩子就出去了。

    一走到外面，他就滿臉厭惡嫌棄地把孩子交到了乳母手中，什么囑咐都沒有。

    孩子一離開他的手，他喚阿感：“去吧，做得利索點。”

    沈?qū)氂闷桨矡o事，他也有心情做正事了。

    阿感一直在等著皇上的這道命令，昨夜皇上與他說的時候，他相當(dāng)震驚，想不到幾個月前，皇上針對裴家下的暗令竟是為了這個。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屋里的事情剛完，皇上就等不及要他去做事了，他道：“是，絕不辱命。”

    作者有話說：

    第77章

    屋中,沈?qū)氂猛∏規(guī)е⒆与x去的方向，久久緩不過神來。她想下榻去追，但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她根本做不到。

    她以為薄且至少看在她剛從鬼門關(guān)走上一遭的份上,讓她能與孩子多呆一會，哪怕就一天也好。她盼了許久舍命生下的孩子，連口娘親的奶都沒有喝上就被抱走了。

    她相信薄且所說,他會找最好的乳娘來撫育孩子，但那能是與親娘的愛護可比的嗎。

    春然與夏清早就被解了綁，收拾一新后過來侍候。

    沈?qū)氂每吹剿齻儯瑔枺骸澳銈冎阑噬险业娜槟锸钦l嗎？孩子會被送到哪里？”

    春然還來不及搖頭,就聽夏清搶先道：“奴婢剛才看到抱著孩子的乳娘了，好像不是育好殿里的人，看著眼生。至于嬰孩，該是送往育好殿的吧。”

    春然聽后低頭不語,暗道夏清這個蠢貨。沈?qū)氂米匀蛔プ×讼那逶捴械囊稽c,她對宮中的情況可真熟，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宮里的人,原來春然與夏清是從宮中出去的,并不是太子別院里的老人兒。

    沈?qū)氂每戳舜喝灰谎郏来喝灰欢ㄊ潜认那甯宄@些事的，但她低頭緘默的樣子明顯是不想多說，于是她轉(zhuǎn)頭又問夏清：“育好殿是個什么地方？宮里養(yǎng)小孩的地方嗎，那里還有其他孩子嗎？”

    屋內(nèi)傳來薄且的聲音：“你想問什么問朕就好,這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秘密。”

    春然與夏清跪下,薄且：“去外面候著吧,待喚你們再進來。”

    薄且手里端著一碗藥,他坐下，沒有把藥遞向沈?qū)氂茫悄闷鹄锩娴某祝ㄆ鹨怀姿偷搅怂淖爝叄骸皬埈Z開的藥，養(yǎng)身子的，都要喝了。”

    沈?qū)氂眯枰蒺B(yǎng)，需要趕緊恢復(fù)身體，她現(xiàn)在愈發(fā)地看不懂薄且，與他斗心斗智實在是太累了，更別提她的孩子以后還得靠她，她自是得把身體養(yǎng)好才是。

    她順從地喝了藥，也沒有表示不用他喂她可以自己來。因為她真的很累，生孩子的這一天一夜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每個地方都是軟的，動動手指都費勁。

    能堅持到現(xiàn)在還沒有昏睡過去，不過是因為心里裝著孩子的事，吊著精神熬著呢。

    一碗藥全部下了肚，沈?qū)氂酶杏X到唇邊有殘留的藥液，她手剛要起勢，薄且就拿拇指幫她抹掉了，她都來不及躲開他就弄好了。

    明明有帕子的，他偏不用，雖沒有更過分的舉動，但沈?qū)氂孟胫粫翰还芴钟卸嘈量啵惨门磷釉俨烈幌隆Ｑ巯逻€是正事要緊，她道：“藥已吃完，陛下可以告訴我，孩子被帶去了哪里，那些不屬于育好殿的乳娘是什么樣的人？”

    薄且把碗放下，脫了外層的衣服，把沈?qū)氂帽鸱牌剑缓筇傻介缴稀＿@一切他做得十分自然，沈?qū)氂酶痉纯共涣耍纳眢w好像不是她的，失力到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quán)。

    薄且摟著她，道：“累了，你陪朕睡一會兒。育好殿是宮里養(yǎng)孩子的地方，但先帝只得朕這一子，育好殿已空置了很多年。里面的嬤嬤與乳娘年歲都大了，只留下一兩個人看殿，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育好殿形同虛設(shè)，為了你那孽種，還不至于重開育好殿，這是他不能去那里的原因之一。”

    薄且說著摸上她的耳朵，還算聽話，自從他說過不許她把耳飾摘掉，她就一直戴著。他就喜歡看她全身雪白，只這一點紅，點綴其中的樣子。

    薄且滿意地道：“其二的原因，你該是自己就能想明白的。”

    是防止太后與皇后動手殘害小生命，育好殿就是個大靶場，把孩子放到那里去養(yǎng)，無異于豎起靶子讓人來打。

    沈?qū)氂玫难燮び悬c抬不起來，她強撐著繼續(xù)問：“夏清看到的乳娘又是哪里來的？”

    薄且：“從民間找來的，皆是家世清白，頗有名氣地育嬰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