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49節
沈寶用想了想,她哪也不想去,到今日早上,她還要看過那張賜婚文書才能安心。是以,她不想離開陳府,離開陳松,她怕一個轉身她就見不到他了。 而九王府她更不想去,那里曾是薄且的家,他在那里做過主子,現在府上他的院子還被保留著。 說起這個沈寶用想起她的養母,她到陳府后,先是治傷然后是修養精神,忙到現在還沒有得空去告訴母親她要嫁人的消息。 沈寶用問:“繡坊與九王府我都不想去,可以嗎?” 陳松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馬上道:“有什么不可以的。這樣,北園也都修繕好了,正日子的前一天你去那里睡,轉天從那里坐轎出嫁,該有的儀式咱們一樣不少,只不過都在府上辦了就是。以前覺得這園子太大,如今看來倒有這個好處。” 沈寶用:“娶我真是讓你受委屈了,人家的新郎高頭大馬地走遍都城大街,而你卻,” 陳松:“你是新娘子當然要按你的意思來辦,你不想敲鑼打鼓的大cao大辦咱就怎么簡單怎么來,當然也不全是為了你,畢竟要給當朝太子留些面子,不要太過刺激他的好,再有低調也是皇上的意思。” 陳松安撫著沈寶用,本來他對婚事采取什么形式就沒有想法與要求,日子是自己過的不是給別人看的,再說,他還怕別人看嗎,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輩子不出門,也堵不上有些人的嘴。 “可我母親那里還是要通知一聲的。”因為婚宴還是要辦的,所有沈寶用想請母親過來。 “婚宴請的都是朋友與同僚,你繡坊有相熟相好小姐妹也盡可請來,不用去管那些繁文縟節,咱們的婚事咱們自己做主。你養母當然要請,不過我知你不想再去九王府,不如由我寫了拜貼,親自去到那里與王爺說明,再親自請了你養母過來。這事我明日就去辦,爭取明天就把人請到咱們府上,你也可以與你母親好好說說話。” 沈寶用帶著輕松且滿足的笑容一言不發,但她食指點了點陳松胸口的位置,輕輕地嬌里嬌氣地道:“你這里裝了我,我感受到了。” 一下子,陳松不光被她點的地方酥酥麻麻,他全身都處在這種狀況中。沈寶用接著又點了點陳松的額頭:“這里裝的我也感受到了,都是聰明實用的好主意。” 陳松從小到大從來沒被這樣夸過,他除了全身酥麻,還有點暈乎乎的。 他抓住沈寶用作亂的手指,無盡溫柔地道:“你就給我灌迷,。藥吧。”沈寶用聽后咯咯笑,欲跑,陳松不依,在她手指上親了一口,然后摟著她與她暢想了一番今后的生活。 閑閑碎碎地,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十句有八句毫無意義,但卻不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這樣的人間日常時時處處都在發生,于有的人來說不過是一段回憶,但也有人后來回味才發覺,竟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很不幸,沈玉用與陳松正中后者。 第二日,陳松沒能如他所設想的那樣去往九王府接人,宮中傳來噩耗,皇上忽然暈倒在勤安殿,已過去兩個時辰尚未清醒。太子急回東宮,遵圣舊旨代為理政,且親自侍疾。 陳松眉頭緊皺,心神不寧,圣上病在這個時候于他與沈寶用非常的不利。是以收到消息后,他馬上就進了宮。 但陳松的求見全部被駁了回來,據傳現在殿內,除了太子誰都不可以進。陳松沒得辦法,想迂回行事見一見凌大總管,但凌大總管也是不見人影,問勤安殿外的內侍,均說圣上病得急且兇,大總管衣不解帶地在殿內侍候著,不得打攪。 陳松一直守到宮中快要落鎖,他才離開。 回到陳府,他對沈寶用只說今日有事,沒能去九王府接她母親。沈寶用沒有任何異議,說他什么時候有空什么時候再去。 可這天夜里,沈寶用又開始惡夢連連,睡不安穩了。 轉天天一亮,陳松頂著宮門開的時辰就進去了。他在門口看到了別的大臣,他們在爭論著什么。 “這樣不讓面圣也不是事啊,總得讓趙大人他們進去看一眼吧。” 趙大人他們指的是內閣成員,雖近幾年皇上為了集權在手,兩年就要調離一批內閣大臣,但內閣還是掌管最主要政務的部門。皇上如今這個樣子,就算是昏迷不醒,也得讓人見一面才能安心。 另一波人道:“太醫太子凌總管都在殿內,圣上情況危急,哪有時間召見大臣。況太子所持圣旨也不是今日才有,早一些時候,圣上就說過此言,若朝中有變,主太子監國。可見圣上一直是這么安排的,如今太子白日理政,夜晚侍疾,朝中政務暢通,哪一樣都井井有條。咱們只要坐好自己的位子,不添亂就算是為陛下為太子為朝廷擔憂了。” “此言在理,我看還是散了吧,若有這忠心,每日過來在殿外請安也就是了。” “可太后娘娘剛才也被擋在了外面,皇上就算讓太子監國,但也沒說除太子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吧。” “想來太子也是為娘娘著想,皇上現在的樣子誰看了會好受,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若她老人家再倒下了可如何是好,這不過是殿下的一片孝心。” 提出意見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況爭議的重點,以趙大人為首的內閣成員們全都紋絲不動。他們都不提出面圣的請求,自然這一小波人也掀不起風浪來,沒一會兒也就都散了。 陳松待人散后,再次求見圣上,但進去的內侍出來說:“陳大人回去吧,太子殿下言,知道陳大人掛心皇上,但現在皇上不便相見,待皇上稍好一些,再宣召陳大人。” 陳松也沒指望著太子會放他進去,他起身后朝著保宜宮而去。 此時的保宜宮,九王薄光剛剛邁步進入。 太后一見到自己這個小兒子,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阿敏,你皇兄可能出事了。” 薄光已記不得太后有多久沒叫過他的小名,他很不習慣,忍著不適給太后行禮:“兒臣聽聞了,皇上暈倒至今未醒。” 太后親自扶他起來:“這是太子的說法,皇上暈倒時只有他在場,如今他不讓任何人進殿探視,我在想,” 薄光:“母后慎言。圣上曾有口諭,現在手諭,皆指明這種情況將由太子監國。況太醫也說了,皇上的病早有沉疴之相,只是遵圣意一直密而不宣。趙大人與許大人皆知手諭之事,此事作不得假。太子實沒有理由在這時行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險招,沒有意義,于他完全無利。” 薄光又說:“兒臣理解母后的心情,但想來太子也是遵巡圣上的意思,怕您見到他現在的樣子傷心難過,是想您保重身體,您切不可多思亂想,枉費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太后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她也是病急亂投醫,這個孩子雖是她生的,但她們母子之間早已千瘡百孔,只是表面上維持著母慈子孝的樣子罷了。 他慷慨激昂,看似句句在理,實則不過是在避重就輕,用場面話敷衍她罷了。薄光說完往旁邊一立,與太后的焦躁截然相反,他滿臉平靜淡漠。這是不想摻和到其中,袖手旁觀不想管的意思。 此刻,外面人傳:“陳松陳大人求見太后。” 太后斂了神色:“傳他進來。” 薄光往前一步道:“母后召見人,若無事囑咐兒臣,兒臣先行告退。” 太后十分后悔把他叫來,在他面前白露了脆弱,她肅著臉道:“我沒有什么事要與你說的了,你去吧。” 薄光出去時與陳松擦肩,陳松與之行禮,薄光微點了下頭并未停留。 待薄光走出去,他才回頭看了一眼,就算太子真的等不及要害皇上,又與他何干,皇兄得此皇位,身后鋪就的不光是擁戴與政績,還有犧牲與鮮血。 而他就是被犧牲的那一個,曾經他的孩子在流血,他的心一直在滴血。他早已厭倦了皇家的一切,怎么可能再參與到其中,他甚至隱隱有一種解恨的感覺,若真如太后懷疑的那樣,他倒想對太后道一句,活該,你也有今天! 薄光目光漸冷,他收回視線,大步離開保宜宮,離開皇宮,沒有往皇上所在的勤安殿投去一眼。 保宜宮,殿內,太后讓陳松起身:“陳大人何事前來?” “臣剛從勤安殿出來,昨日與今日皆求見了皇上,但太子殿下不允臣進殿,臣觀在場大人,有人提出異議,不解殿下為什么不準大家探病。古往今來,皆有內閣重臣或是君主看重的股肱之臣榻前侍疾的前例,如今圣上重病,榻前卻沒有這樣的人侍在身側,太后娘娘可知這是為何?” 太后擺手:“哀家往哪里知道去,太子連哀家都遣了回來,現如今不止你沒見過圣上,哀家也沒有。” 陳松還想再說,就聽太后道:“陳大人,你回去吧。哀家知道你關心圣上,哀家也是如此,但如今朝廷在太子的理政下一切順利,忙而不亂。這才是皇上最想看到的。我們都先不要急,待圣上好上一些,太子殿下就會讓眾臣見駕的。” 裴太后能在紛亂的皇位之爭下笑到最后,得益于她的冷血,她的現實。 今日她在勤安殿外看得分明,內閣大臣們對太子的決定毫無異議,她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薄光身上,但經歷剛才那番談話,她就知道那是個靠不住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但是薄光說得對,太子是她與皇上推上來的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太子沒有理由要害皇上,就算他有理由,如今皇上暈迷不起,太子大權在握眾心所歸,她若在這時與太子起了爭執對她沒有一點好處,最好的做法就是靜待其變,做好太子繼位的準備,而不是在已無能為力的事情上糾纏。 好在,太后回憶過往,除卻一些小事,她并未與她這位孫兒產生過大的矛盾,太子可算是她與皇上一手推上來的,有這些就夠了。 陳松見太后娘娘這樣說,就知太后這里也尋求不到辦法了。他離開保宜宮的時候,全程低著頭,他的腰背沒有來時那么扳正。 陳松出宮往回走,他知他該給沈寶用解釋的,解釋為什么今日也沒有請到她的母親。 但他知,其實昨日那樣的理由已令她產生懷疑,而她為了不讓自己難做,特意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但他早上問過值夜的丫環,說姑娘昨夜睡得不好,醒了好幾次,就知她還是往心里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陳松沖動地想過,不如明日就成婚,但冷靜下來再想,如果太子決意出手,就算他們成婚了也無濟于事,真到了他無能為力保護不了沈寶用的時候,他們不遵賜婚日期私下成婚一事,于公會成為太子的把柄,于私會令他變本加厲地折磨沈寶用。 他不能這么自私,他想得到的不止是她這個人,還是長長久久地相守一生。 終于還是回到了府中,丫環來報,姑娘請大人過去一趟。 陳松換了衣服去了,見沈寶用等在門口,看到他笑著拉著他進屋,一桌子的菜冒著熱氣,她遞給他筷子:“嘗嘗,有什么不同?” 陳松順從地提起筷子夾起其中一道,確實與府上廚子的手藝不同。 他驚訝地問:“你做的?” 沈寶用點頭:“嗯。以前在外都是乞討或是搶食來的,就算起火也是烤炙,我一直想嘗試看看自己會不會做飯。今日得閑就試了試,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陳松被她的熱情與笑臉感染,又嘗了幾道,不得不說就算沒有府上廚子做得好,倒也是那個味兒。 “你不會只是搭個下手吧。” 沈寶用舉起雙手:“我真沒有,別說大廚了,就連廚娘都被我轟了出去,都是我自己琢磨自己親自炒的。就是太嗆了,做完我就飽了。” 陳松并不餓,但他吃了不少,他下意識地悲觀起來,想記住這個味道。 “喝口這個吧,不過不是我熬的,看你吃得多,這個是消食的。”沈寶用遞過來一碗湯水。 陳松本來就聽她的話,這時更是溫從。 “宮中出事了是嗎?”沈寶用忽然問。 陳松一頓,然后道:“是,圣上病倒了。” “可并不影響賜婚,是吧?” 陳松:“是不影響,但,如今太子監國,沒有人能見圣上。” 沈寶用雖不懂國事,但她也知道陳松的意思,現在是太子說的算。 沈寶用更不敢想的是,皇上這個時候病了,薄且真的沒在其中做什么嗎。她面向陳松道:“我們不等了,我們今夜就成婚。” 陳松因在路上已想過這個問題,他堅決道:“不行。你先不要急,圣上還在救治中,我總覺得太子不至于會因為你我之事而行此險招,他又沒有瘋。” 沈寶用想說,薄且挺瘋的,他的畫作他住的地方,以及她與他獨處時,見識到的他的偏執,都在說明他不是一個正常人。 她沒有與陳松說這些,只是堅持道:“只是早了幾日,我們本來也沒打算大cao大辦,母親那里我可以在回門的那天再跟她說,相信她知道事出有因不會怪罪我的。你說過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去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那我們今夜成婚,只要我們高興,是不需要有所顧忌的。” 陳松還想拒絕,沈寶用又說:“就算快樂與幸福是短暫的,但若我曾擁有過我也是開心的。” 她說完眼神一暗,語氣不再那么急迫:“當然,可能是我想岔了,想不周全了,你身在朝中要考慮的事情自然比我多,我只是,只是提出建議,表明自己的態度。” 陳松本就有些動搖了,聽到她這樣說,知她是誤會了,誤會他是不是退縮了。 他道:“今夜確實不可,天色已晚,什么都還來不及準備。明天我哪都不去,把自己打扮成最俊的新郎,把園中行走的花轎也準備好,就算是提前成婚,也不可敷衍就和。我們,明日成婚。” 沈寶用撲到陳松懷里,哽咽道:“我只在乎我能擁有的。” 陳松搖頭:“我們還要長長久久。” 轉天一早,宮中就來了旨意,說是皇上召見陳大人。 作者有話說: 第51章 勤安殿外,守在這里的內侍見到陳松,馬上把他請了進去。 陳松一進到殿內,就聞到了很重的藥味,這味道很不尋常,層次太多,像是多種不同質的東西共同發出來的。于陳松來說,他甚至在某一瞬間覺出了熟悉的感覺,但也只是曇花一現,再聞就沒那種感覺了。 走進內里,陳松往榻上看去,皇上平躺在上面,他喚了一聲:“陛下,” 就見皇上的眼睛慢慢地睜了開來,陳松一個激動上前幾步,忽聽旁邊一道聲音:“陳大人還沒請安吧,圣上不過病了幾日,規矩就都忘了嗎。” 陳松轉頭去看,太子從旁屋走進來,手里端著藥碗。他一直走到床榻,在此坐了下來。 陳松跪下行禮,依次給皇上給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