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39節
楊嬤嬤聽了殿下的話,心頭的驚懼一點都沒緩下去,但見守銘動了動身子,看了她一眼。 楊嬤嬤把后面的話生生地吞了下去,低了頭。薄且從她身邊走過,進了屋子。 楊嬤嬤馬上走向守銘:“你知道怎么弄的?” 守銘點頭:“從轎子上下來就有了,上轎前還沒有呢,你說是怎么弄的。” “要反了天了,這樣的留在殿下身邊真的行嗎,這內室還進不去,誰知道她病好了會發什么瘋。”楊嬤嬤說著,一瞅守銘無動于衷,忍不住把火撒在他身上,“你倒是不急,若真出了事,皇上與太后若是第一個要了我的命,第二個就是你。” 守銘:“這就是我要勸你的地方,看不出來嗎,殿下正高興著呢。越不好狩的獵物,但凡弄到手,哪怕為此掛點小彩也是不當緊的。這一番折騰下來,該狩的該獵的都到手了,都拖進了洞里藏起來了,正是該享用的時候,你何必在這時壞了殿下的興致。” “再說,不用擔心皇上與太后那里不好交待,殿下自己心里有數,還輪不到咱們去挨那罰。” “誰跟你說現在這事了,你就不能有點遠見,傷病成那樣都有能力傷到殿下,以后呢?是不是該防著點,怎么防,我們連內室都進不去。我不跟你說了,我只提醒你,打起精神來吧,別把以前王府里侍候世子的日子拿到現在來說,他現在是太子。” 守銘喊不住楊嬤嬤,他有什么不懂的,一邊是太子,一邊是規矩禮法,這中間的平衡哪有那么好找的,守銘還是一邊倒地選擇太子。只要是太子想做的,他只管聽令與遵命。 薄且走入內室,沈寶用還在睡。那大夫明確告之,開的第二副方子里有助眠功效的草藥,為的是讓她多睡少動,不論對于她起過高熱的情況還是她胳膊的傷處,都有好處。 薄且摸了摸沈寶用的額頭,沒再起熱,肩膀上的腫癥已消了不少。 不得不說,她真是頑強,她那不堪的經歷看來也并不是沒有好處,練就她野草一般的生命力。越是這樣不越讓人期待嗎,期待著她從心到身低頭順從的一天。 薄且上了榻,手肘撐著身體側躺著看著她。他摸著她的耳朵,心里躍躍欲試地期待著。 薄且這里不讓外人進,因此無論是沈寶用的婢女還是薄且的婢女都不能近身侍候。 薄且看著沈寶用頭上還插著簪子,發髻雖已松散至極,但這樣枕著枕頭看著就不舒服。回頭肩膀沒落什么大毛病,再得了脖頸錯位的毛病。 薄且把她的簪子抽掉,他眼見一縷發絲,絲滑地鋪散開來。薄且忽然變得饒有興趣,他把她發髻也拆了,沈寶用從來沒被見過的一種模樣出現在薄且面前。 她現在像他一樣了,皆是長發披散。 她的頭發絲滑得不像樣,薄且的手指從中劃過一點阻力都沒感覺到。玩了一會兒頭發,他又發現,她唇上的胭脂有些花,該是喝藥的時候順著一起吃下去不少。 這東西還是不要入口的好,薄且起身拿來干凈的濕巾帕,先是幫她擦掉胭脂,然后干脆把臉也給她擦了。又發現她出了很多的汗,靠近脖頸的頭發沾在了上面。 薄且又開始擦她的脖子,這一擦發現,她這是抹了多少的香粉,比那紅胭脂還難擦。 越擦他眼眸越暗,早先他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知道她遮蓋了什么。如今這些痕跡重新出現在眼前,薄且的目光在上面流連忘返,那段讓人興奮顫栗的經歷持久彌回。 最后他看夠了后,把她的手也擦了。 看著沈寶用十個手指都留有指甲,也不知是哪個劃傷的他的臉,他有心把它們都剪了,卻覺得這十指尖尖倒是十分好看,就留了下來。他總不會再被她這樣傷到。 做完這一切,薄且打量著沈寶用,她很乖,身段真正柔軟了下來。她一張素凈的小臉加上披肩長發,比起梳上發髻,看上去更加顯小。 其實她也沒多大,正是好年歲。但這樣看上去又乖又可愛,讓人心里癢癢的,而對于薄且來說,不光是心癢,她總能輕易勾起他黑暗的一面。 沈寶用自身就帶著不統一的矛盾,出身極度不好但相貌極佳,明明有著污濁的過往卻也有著最純真的反應,讓你只能想到白紙,繼而又想把它涂滿。 薄且重新回到榻上,依然以肘撐著側躺在她身邊,他忽然就明白了他那些表妹為什么愛玩人偶。 薄且的身心此刻完全分了家,心里無比滿足愉悅,但身體卻渴得要命。這種狀態他維持了很長時間。 薄且終是有些乏了,躺下后讓沈寶用枕著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抱住了她,臉埋在她的秀發中,滿足地睡了過去。 沈寶用第一次醒過來時,感到躁熱,她睜開眼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待她一點點摸清了自己所處的狀況時,她暗道不熱才怪。 薄且把她整個人抱在懷里,他的胳膊從她后頸過來勾住她后腦,她的頭想動都費勁。不止,他的腿搭在她身上,很沉,她現在渾身無力根本撼動不了他。 他們貼得太近了,沈寶用可以不動頭與腳,但她必須把手拿上來護在身前,這樣她與薄且之間才算有隔擋。 但她發現她有一支胳膊還動不了,而能動的那邊被她壓在了身下。沈寶用開始玩命地動她的腿與腳,她本不想把薄且吵醒,想悄悄地離他遠些,但現實不允許,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如此行事。 薄且在她開始掙動時馬上就醒了:“怎么了,不舒服?” 沈寶用“嗯“了一聲,薄且馬上放開她查看,不燒,肩膀也沒事。就見沈寶用先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一副想要起來的樣子。 薄且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在榻上坐起來,看著她徒勞地努力著。 沈寶用這時才發現,她雖恢復了意識,肩膀也沒那么疼了,但她還是起不來身。她試了幾次都不行,重新躺了下去,但還是保持著背對薄且的姿勢。 薄且抓起一把她的頭發,微微用力,他控制著力度,畢竟她才剛好點兒,他不會太過分。 沈寶用感覺到了,她微微顫抖縮起了身子。而薄且把這把頭發繞在手里貼近她,俯下來在她耳邊道:“你在怕什么,趕緊把病養好了。” 然后他就松了手,利落地下了榻。沈寶用松了一口氣,她看著薄且走遠,掀開一副簾子消失在簾后。 她這才能分心來打量周圍環境。這地方她從來沒來過,放眼望去沒看到別人。這應該是薄且安寢的地方,只是這里好大,榻也好大。 躺在這張榻上身處這間屋中,有一種空寂的感覺,曠得心里發慌。這再一次說明薄且就不是正常人,要繡成屏風的畫詭異至極,住的地方也異于常人。 沈寶用以前就知道他不像表面表現的那樣,離他越近了解得越多越讓人心里發沉。不提他高高在上視她如爛泥螻蟻,就論他的內里底色,他這樣的人只想讓人逃離。 逃離,沈寶用把這兩個字深深地藏在心里,她從來不是輕易服輸之人,曾比現在還要糟糕的局面她也闖了過來。只要薄且不要她的命,她就當走了一趟陰曹,待她逃出去就能重獲新生。 她會如同以前一樣,把那些不好的經歷與記憶埋在過去,她只會向前看。 陳松讓她相信他,等他,她當然相信他,也愿意等他,但,她也知道,薄且不是一般的權貴,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君主。 兩次水牢之行,在她生命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她早就知道的,心軟了動情了就有可能經歷這些,如果她不曾與陳松相識,那薄且又能拿什么來威脅她。 她的命嗎?她當然是怕死想活的,但那是她的命,她可以選擇要與不要。如果呆在薄且身邊太過痛苦且看不到盡頭,那她就拿命與他相搏又如何。 沒錯,她本就是爛命一條,這條命能留到現在都是她相搏的結果,她不怕再搏一次。 簾子重新被撩開,薄且走了出來。他洗漱過,頭發帶著濕氣。沈寶用忽然開口問他:“殿下,這是哪里?” 薄且一邊走向她一邊回答她:“我的寢室。” 沈寶用又問:“陳松,您放了他嗎?” 薄且:“放了,都城府的人把人抬走了。” 沈寶用徹底放了心,忽然一股疲倦感襲來,她只喃喃了句:“那真是太好了。”就又昏睡了過去。 薄且皺眉,這個大夫是不是只會開烈性藥,每味藥倒都是立竿見影,效果綿長。 薄且自己絞干頭發,在這里這些活都是他自己來做。就連浴房里的池水都是活的,根本不需下人來換。 他想,睡就睡吧,就算她現在醒著,就她那個胳膊連幫他絞個發都做不成。 此時,都城另一頭的都城府,陳松也在昏睡中。柳侍令沒想到他們大人還能活著回來,不過活著是活著,但身上的傷可是不少。 他身上溝溝壑壑的鞭傷,除卻一鞭打得狠,剩下的都還好。難辦的是他手腕與這道鞭傷過了水,已現瘡癥。 反復的起熱,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清醒的,這會剛喝了藥才睡了過去。 柳侍令發現,大人現在好像極怕睡覺,或者說是失去意識,他好像在拼命地保持頭腦的清醒。 這不利于他養病,所以大人喝的藥里都有安眠的功能,可效果甚微,不得不加大藥量,好在這一次他很快地睡了過去。 柳侍衛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大人為什么不敢睡過去。就算現在,陳松看著睡得很熟,其實內心正在遭遇痛苦。 無窮無盡的惡夢一個接一個地來襲,前幾次睡過去時,他看到沈寶用在喊救命、而他身處在那座水牢中動彈不得,急得大叫也掙脫不了。 讓他醒過來不至陷入瘋癲的是,他潛意識里,沈寶用不可能對著他喊救命,她會忍下,忍下所有的痛苦而不讓他擔心,就像現實中她在水牢中做得那樣。 再后來他又夢到被關在水牢里的變成了沈寶用,她如他那樣,她的血漂在水面上,把整個水池都染紅了。這一次陳松是靠著經驗醒過來的,因為他知道關押人的池子有多大,就算把全身的血都放了也不可能染紅整個池子。 而這一次柳侍令與大夫商量后給他加大的藥量,他沒那么容易醒過來了。而這一次的夢于他來說才是最恐怖的,他夢到了他與沈寶用小時候,夢到了他們在明乙縣的時候。 可惜夢中的他不能改變現實,他似一個旁觀者看著自己綁了沈芮,看著他讓沈寶用去看著沈芮,然后所有的事情都與之前發生的一模一樣,他看著自己綁了沈寶用,令她錯過了沈家找她的時機。 夢中的陳松想上前阻止,但是他不能,如這個夢的前面幾次一樣,他一沖過去,場景就會轉到下一個節點。 最終他只能在生出要帶沈寶用回府的節點,行動自由,因為這個場景里沒有沈寶用。他瘋了一樣地找她,身后是父親與兄長叫他一起離開的聲音,他們很急,好像他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場景開始模糊交替,陳松又回到全家保他逃脫的那一日…… 所有令他最痛心最恐懼的經歷全部生在了這一個夢中,而待他再次醒來時,他對柳侍令說:“你若再敢給我喝那個睡覺的藥,我真的會殺了你。” 柳侍令知道陳大人是開玩笑,但他確實不會再給他喝了,因為他真的闖了過來,身體開始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來。 柳侍令眼看著陳大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著身體,可見其堅強的意志。 終于有一天陳大人能下地了,他讓柳侍令給他拿一套干凈的衣服,然后只扎好了褲子,光著的上半身,被鞭打的痕跡還清晰可見。其中打得最重,皮開rou綻的那一鞭,傷口剛剛長上。 陳松就這個樣子轉頭對柳侍令道:“我出去一趟,不用跟著。” 柳侍令一驚:“您還是再休養一陣吧,現在沒什么案子,屬下們也都在勤勉地履行著職責,您大可放心。” 陳松沖他一笑:“好,做得不錯,繼續保持。但我還是要出去一趟,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我已無恙,再歇可不行了,這些傷要不見了。” 柳侍令沒明白大人這是什么意思,但想到他這一身傷是去了哪里得到的,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他攔住道:“大人,我不知太子殿下為什么會饒您一命,但您若再行挑釁,您的命就真的不保了。您就算是屬貓的,這樣也不夠您豁豁的。” 陳松:“誰說我要去找太子,你快閃開,不要耽誤了我的正事。” 見柳侍令還是不讓開,陳松拿出了大人的架勢:“我說的話是不頂用了,現在連你都命令不動了。讓開!” 柳侍令無奈讓開,眼見陳大人就這樣光著上身走了出去,他又是一驚:“大人,您衣服還沒穿呢。” 陳松道:“不需要,這天兒一天比一天熱了。” 這跟天熱有什么關系,就算在盛夏的碼頭,裝卸工也沒有這樣光著脊梁干活的。這就是都城的特點,總比一些小地方更講風化。 可他們大人不光要坦胸露背,那上面被鞭打的痕跡,街上的小孩看了估計都要被嚇哭,這也太有傷風化了。 他還是朝廷命官,這要是傳出去,太子又會給他多加一條罪責。 柳侍令把他的顧慮說了出來,陳松點點頭道:“說得也是,看來還是要裝扮一番。這樣,你去找些荊條,不用了,都城里這玩意兒難尋,你找些樹枝來。”說著一指院中的一棵樹,“就它吧。” 柳侍令已經不驚訝了,這會兒他也明白了,他們這位陳大人不知心里又憋著什么主意呢,他一一照做,指揮著人從樹上薅下來不少樹枝。 陳松把樹枝拿在手里,也不撥掉上面的葉子,一條一條地纏在了自己的身上。不仔細瞧還真有點古籍里負荊請罪的意思,不過他身上的只是一些不會讓他皮膚刺痛的樹枝。 陳松弄好后,還得意地對柳侍令展示了一番。柳侍令只道:“大人,您可否告訴屬下,您要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屬下想著若您到時不歸,我好知道去哪找您。” 陳松站在門口道:“皇宮,至于什么時候回來,得看皇上留不留我用膳了。” 柳侍令本來以為不會再有什么能驚到他,但這次不是受驚,而是嚇到了。最后,他望著陳大人離去的背影,只能感嘆一句,陳家唯一活在世的人就是不一樣。 陳松就這樣騎著大馬一路奔向皇宮,雖沒有嚇哭路邊的小朋友,但圍觀議論的可不少,估計沒等他出皇宮,整個都城的人都該知道他的壯舉了。 皇宮,圣康殿大總管親自通報:“圣上,陳松陳大人來了。” 皇上抬起頭來看了看外面也是納悶,這個時辰他怎么來了,但還是說:“讓他進來。” 大總管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又道:“圣上,陳大人儀容有缺,恐冒犯圣上。” 皇上:“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行了,讓他進來吧,剛召他回來時他也沒少鬧。讓朕看看,誰又惹了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