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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 第2節

    第2章

    躲在拐角處的沈寶用聞言臉色一變,她知道為了保住體面,避免更大的尷尬,她現在就該走出去,但她實在是不想面對這位世子爺,抵觸情緒困住了她的雙腳。一時就失了出去的最好時機,她就更不愿意現身了。

    云甄看了出來,她對著沈寶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指了指自己,沈寶用明白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然后帶著一臉懵的衣彤快步離開,從這條小道兒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一道身影從拐角處閃了出來,跪在地上說:“奴婢給殿下請安,恭祝殿下得勝平安歸來。”

    薄且看著伏跪在地上的云甄沒有說話,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后,眼中快速卷過一抹無人察覺的風暴。稍許過后,除了跪著的這個丫環,再不見其他人現身,大家都在等著主子的意圖,都很安靜。

    終究是有些不可置信或許也有不甘心的成分,薄且走向跪地的云甄,站在了她剛步出的巷口,空無一人的小巷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連落在地上的鳥兒,也被他忽然地出現驚得四下飛散。

    薄且側目看向云甄,云甄對上世子的目光心中一凜,可再一看,世子神態自如,并沒有什么值得讓她害怕的,可能是她自己“做賊心虛”,才會一瞬間出生那道莫名的懼意吧。

    她聽到世子對她道:“起來吧。”

    聲音也沒有異常,是很平和的語氣,云甄更堅信自己的判斷,徹底放下心來。她起身退到一側,想著把路讓出來,卻不想世子并未邁步,而是問她:“你是哪個院的?”

    云甄是后來去到沈姑娘院中的奴婢,時間差不多就是王爺與世子出征崎山前夕,所以世子不認識她很正常,作為對王府中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總管家,守銘搶在前面道:“殿下,云甄是落蜓軒沈姑娘處的婢女。”

    “我在問她。”薄且淡淡一句,堵得守銘心里一顫,主子這是嫌自己多嘴了。

    若不是大總管嘴快,云甄早就回答了世子,此刻聽世子這樣說,她道:“奴婢正如總管所言,是落蜓軒沈姑娘處的。”

    薄且又問:“你不在院中侍候,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么?”

    世子問話比剛才多了分肅然,云甄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來:“奴婢,奴婢,奴婢是,”

    這下子守銘覺出了不對勁,這丫環出現在這沒什么稀奇,但被問及為什么時不該慌成這樣,連個話都說不利索。他打斷云甄的結舌:“成何體統,主子問話豈容你這樣躲閃,果然是鬼鬼祟祟。”

    云甄暗怪自己又因為“做賊心虛”而出現差錯,她馬上調整心態,語氣盡量平穩道:“是奴婢失禮,奴婢不是成心躲閃,是忽然被殿下問到,一時太過緊張所致,奴婢是奉姑娘的令,去溢福院取東西的。”

    守銘也覺得這丫環能在王府做什么壞事,不過是很少見到世子,忽被這樣的貴人當面叫住問話,如她所言一時緊張所致。

    但世子爺好像不那么想,明明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卻抓住不放,繼續問道:“去取什么?”

    這?這是拿她當犯人審了?云甄只覺怪異,雖然這理由是她現想出來的,但姑娘讓她去程娘子院中送取東西是常有的事,母女間這樣做有什么稀奇的。

    云甄不慌,因她跑過太多這樣的腿了,她隨口道:“姑娘說喜歡程娘子屋中的熏香,讓奴婢取些回去用。”

    云甄,薄且記得這個丫環,是沈寶用自己選的,當然也是過了他的眼,他同意的。那時,他已把她打壓得不敢再冒尖,知道選些太過好用能獨擋一面的,他必定不會應允。所以,現如今她身邊那兩個貼身侍候的都沒什么心路,稚嫩的很。

    不過,這個年歲大一點的,此刻不比剛才結舌的樣子,倒是能看出些許機靈,雖是給她主子打掩護隨口編的理由,但還算從容,若不是剛才看到了那抹身影那角衣裙,他都要信了。

    就在守銘自我反思,能被世子爺如此抓住不放詳細地詢問,這丫頭身上莫不是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細節時,就聽世子爺道:“你下去吧。”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所有人都是一楞,還以為世子能問出什么不尋常之事出來。

    云甄重新起身站到一邊,待世子眾人走遠,她才向著溢福院走去。

    溢福院中,沈寶用已先于云甄到此,她看了姍姍來遲的云甄一眼,略覺疑惑。明明她為了躲薄且繞路前來,怎么云甄從大道過來竟是比她晚了這么久?

    沈寶用正與母親說著話,于是把疑問壓了下去,她收回目光,聽程煙舟道:“是我的錯,連累了你。”

    沈寶用馬上道:“與阿娘無關,秀梅院那位……自打咱們進到這府上,就礙了她的眼,如您這樣與她處處相讓,一點都不敢招惹她,也熄不滅她對咱們的敵意。”

    程煙舟不明白:“可她的敵意與恨意從何而來?我不過是王爺扔在這深宅后院中的一個寡婦,連個名份都沒有的,她是這府上正經的姨娘,有正待出嫁的兩個女兒,雖幼子早逝沒養住,但怎么著也是這王府的半個主子,而我于她來說什么都不是,根本形不成威脅。”

    沈寶用沒說話,她這位養母心性善良,單純少思,加上對她那已故養父情根深種,若不是養父一族容不下她們孤兒寡母,為圖她們那份家產,想要害她們的性命,養母是不可能從了九王爺并同他回府的。

    所以,在養母心中,九王不過是見她可憐又有幾分姿色,臨時起意順手把她帶了回來,與養個小貓小狗沒什么區別。

    但沈寶用覺得不是這樣的,或者說一開始也許是這樣,這兩三年沈寶用看下來,王爺對她養母的心思可不是養只小貓小狗那么簡單。

    而王爺這份不外露的深沉心思,不止她感受到了,在這府上生活了快二十年的梁姨娘也察覺到了,是以,她把娘親當成威脅并不是反應過度。

    沈寶用想了想問:“阿娘,王爺在出征前,是不是夜夜都宿在你這里?”

    程煙舟十分驚訝,未出閣的姑娘家怎么會問出這種話。

    “小寶,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沈寶用不以為意:“阿娘,我都快要出嫁了,那沈家您是知道的,沒有分家的大家族很是復雜,我若如您這般單純面臊,嫁到那樣的人家去,您可放心?”

    程煙舟知道自己是被亡夫保護的太好了,女兒說的有道理,于是她點頭認了,然后問:“怎么想起問這個?“

    沈寶用:“梁姨娘恨您的理由這不就找到了,您也不想想,從您入府,王爺就很少去秀梅院了,這難道還構不成威脅。”

    程煙舟后知后覺:“她竟是因為這個。我以為像這樣的王貴深宅,該有的名分有了,該生的孩子生了,守著往日恩情與孩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就好了,誰還在乎這些。”

    她越說聲音越小,有氣無力道:“侍候人很累的,王爺天天來又有什么好的。”

    沈寶用:“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您試想想,若是我阿爹也救個女人回家,把她安放在后院且夜夜都宿在她那里,您會只守著我舒舒服服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他敢!”

    “您看,一個假設的問題、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您都這么大的反應,就怎么不能理解梁姨娘的心態呢。”

    程煙舟:“這些話你怎么不早些說與我?”

    要沈寶用怎么說,養母又不能左右王爺的想法與行事,提前讓她想明白此事,只會徒增她的煩惱,還可能會覺得自己對不起梁姨娘,更會退讓得沒邊,捱更狠的欺負。

    “阿娘,我要出嫁了,不能一世都陪你在這王府中,我嫁了后,你就要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了。”

    程煙舟明白了:“我的小寶這是不放心阿娘了,阿娘讓你cao心了。”

    是的,不放心。但,沈寶用始終覺得,若阿娘與王爺不鬧掰,王爺會善待她阿娘的。也許是她天生cao心命吧,以阿娘的性子,不存在與王爺鬧掰的可能。

    沈寶用自認十分了解她的養母,但她沒想到,梁姨娘這次在下小定上動的小手腳,對她養母觸動很大,她開始自憐自己的處境。

    程煙舟在沈寶用走后,心情低落至極,她本是殷實正經人家的正妻,夫君愛她敬她,哪怕在那事上也處處顧及她的感受,哪像現在這樣,沒名沒份,塌笫之間,她常常感覺自己就是個玩物。

    王爺在知道她是因為不能生才領養的女兒后,曾在塌上說過一句話,“難得碰到個能隨心所欲的。”

    就是這樣撕掉自尊暗咽苦水的日子,還會被人盯上嫉恨上,進而連累到女兒婚事的順利進行。就怕這次只是個下馬威,誰知道梁姨娘還有沒有后手。

    又想到戰爭打完了,戰事結束了,王爺也回來了。程煙舟心里的苦直往嘴上涌,真是又澀又苦。

    苦到她受不了,站起身來從儲物柜里最隱蔽的地方拖出一個小箱子。她以手抹掉上面的土,一點都不嫌臟,但當她要拿出里面的東西時,卻用布巾把手仔細擦了個遍。

    雙手小心翼翼把箱中東西捧了出來,是幾本冊子,全都是程煙舟親手裝訂的。她把最上面那一冊打開,里面是她亡夫寫的詩,幾乎每一頁上都有她用朱紅批的小注。

    她閱著那些熟悉的字詞,記憶一下子打開,她記得這些文字誕生的時刻,她提筆在笑,他放下筆縱容,任她在他剛寫好的詩句上寫寫畫畫胡言亂語。

    臉上有了笑容,眼眶卻濕了……

    程煙舟就這樣翻翻看看,把其它幾冊也看了,那里面有些是畫有些是書法,每一頁署名都是風亭,沈風亭,那是她亡夫的字。

    程煙舟看著看著入了迷,她用手撫模著“風亭”,忽聽身后一道哄亮的聲音:“在做什么?小丫環喚你都沒聽見。”

    程煙舟大夢方醒,隨即把手中冊子驚慌地往箱子里一放,因為太過慌亂,而鬧出不小的動靜。

    第3章

    當今圣上唯一的胞弟,九王薄光是大弘的戰神,各地民眾自發為他建功德祠的不在少數,可見其威名在外,有多受民眾愛戴。

    就是這樣的人物卻有短板在身,九王爺除了舞刀弄劍,擺弄沙盤,其它如琴棋書畫一概不懂,更別說寫詩賞文,是個恨不得連兵書戰報都要下屬念給他聽的主兒。甚至寫的字俱是方方大大,沒有筆韻,像是開蒙沒幾年的孩童之作。

    這兩年,隨著程煙舟對王爺的了解,她很不理解,就算王爺好武喜斗,多少也是個皇子,觀當今圣上,可是個詩詞歌賦書畫棋琴都有掌握的懷才君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會差這么多。

    在程煙舟心里,王爺心糙且粗,頗為不愛閱讀,就算讓他看到這些,他也不會多瞅兩眼,但她心虛,慌亂遮掩之意太過明顯,薄光好歹是名領兵打仗的將領,他又怎會沒發現程煙舟的異樣。

    程煙舟合上箱子后,平復了下呼吸,然后起身回頭,用她慣有的溫柔笑容面對著薄光:“王爺,您回來了。”

    這份溫柔里總是帶著一股怯意,薄光很喜歡,他喜歡對他百依百順聽話的她。

    “嗯,”在答應她的同時,他大步向她而來,伸手一拉,程煙舟整個人都被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程煙舟嬌小纖細薄光魁梧高大,她的世界一下子失了光亮,視覺受限嗅覺開始靈敏,明明不是冬日,她卻聞到了冬日曠野的味道,腦中的畫面甚至出現了皚皚的雪地上,被射殺的小動物躺在那里的畫面。那是血的味道,來自王爺身上的血的味道。

    程煙舟膽小,不由打了個激靈,薄光放開了她。是他心急了,本該先去祠堂進行洗掃的,但不知怎地,腳步不受控制竟是一直走到了這里。

    可若不是他忽然而至,也不會發現她的異樣,她在做什么?在防著他什么?瞞著他什么?一連串的問題充斥而來。

    “在看什么,拿來我看看。”他不喜歡拐彎抹角,索性直接伸手找她要。并不是他不懂詭計迂回,他一個統領大軍行軍多年的將領,什么樣的詭計與迂回他不會。

    只是知她膽小似驚兔,直來直往明明白白于她來說最不會被嚇到。但這一次他失算了,小兔子在聽到他的話后驚恐立現。果然,她真的有事在瞞著他,她難得膽大了一回,敢在他眼前耍花樣。他想起兔子急了也咬人這句話,真是什么玩意兒養久了,都會有出乎意料的一天。

    “你在怕什么?”他問

    程煙舟臉上白了幾分,薄光聲音威嚴:“你拿還是我拿?”

    “我來。”她說完重新回到箱子前,再次打開它,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本。

    薄光伸出手接,她舍不得的樣子根本掩飾不住,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一把奪過看了起來。

    她的字他是認識的,那人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人人都以為當今九王武功出眾文采不通,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他有他需要隱藏的東西。

    所以薄光一眼就看出了這是本詩集,還是本情意綿綿的情詩集。沈風亭是著作者,這里所有的詩都是獻給愛妻的,所以才有了程煙舟含羞帶怯的朱筆批注。

    這是本什么東西薄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人遺物,承載著過去情深意重的故人遺物。礙眼,太礙眼了,這東西讓他不舒服了。

    在薄光的成長經歷中,有太多不能做、不得已,所以在他能控制的事情里,他決不會再讓自己委屈妥協,讓他不舒服的東西,毀掉就好了。

    哦,那還有一箱了不是嗎,薄光這樣想著,抬步向那只小箱子而去。看出他的目標是什么,程煙舟可以說是撲了過去。自薄光認識她以來,還從未見她如此激動過,他心里的不舒服又加重了一層。

    她的阻擋在他的力量面前如螞蟻撼樹,薄光一下子就把那箱子提了起來,放到了桌面上,隨后警告的眼神看向程煙舟,見她不敢再造次,這才拿起這箱子中的其他本子翻看。

    果然與他想得一樣,都是沈風亭的遺作。他的畫他的字都被她裝訂了起來,看得出來被很珍視地保存著。如果沈風亭留下來的東西是一把弓一把劍,薄光還不會如此氣憤,正因為這些東西全都是他不能展現在人前之物,則更讓他憤憤不平,惱怒至極。

    她喜歡的這些,他都會的。他也可以寫詩,可以作畫,可以寫漂亮的字,但,他不能這么做。

    薄光把手中的冊子扔回到箱中,然后他說:“今日進宮聽圣上提起,在我外出打仗這八個月里,朝中出現一種不好的現象,是為皇帝最為看不上的靡靡之音有泛濫之勢。”

    說著他重新拿起那本詩集:“像這種東西還是早些丟棄的好,圣上見我回來,正有讓我阻止不正風氣之意,本王怎么能夠自身不正,讓這種東西出現在家中。”

    他在擴大范圍,吹毛求疵,皇上讓他糾正的風氣與這詩集有何關系,別說這些詩是她與亡夫關起門來自愉自樂的,就算是在互相有意的年輕男女之間傳閱,這些內容也談不上會被朝廷禁止的程度。程煙舟不信,對詩詞歌賦頗有造詣的圣上,會容不下這些表達真情實感的正經詩詞。

    薄光說著就開始朝外面吩咐道:“來人,把這箱東西拿去處理掉。”

    王爺身邊的小廝秋實聽令后問:“是扔掉還是,”

    “拿去燒掉。”薄光明確命令道。

    程煙舟聽到這話完全接受不了,若是拿去扔掉,這些東西還有在民間流傳的可能。大弘紙貴,哪怕是大字不識的底層百姓,撿了去也不會當柴燒,會被保存起來,想著給家中上不起學的孩子留著寫寫畫畫也是好的。

    可現在王爺是一點希望都不給留,燒掉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一直以來,程煙舟別說違抗薄光了,與他說話都是不敢大氣兒的。可此刻,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一下子把箱子護在了身下,對著來拿箱子的秋實大聲道:“不要!我不許!”

    別說王爺了,秋實都是一楞,王爺初識這位程娘子的時候他就在場。他可以確定,程娘子從來沒有這樣激烈的外露過情緒。秋實不敢妄動,去探看王爺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