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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96節

    皇帝突然病倒導致內閣的公務驟增, 上到寧首輔下到資歷最淺的許清元,每人每天要批閱的奏折少說也有二三十件, 其中固然有不那么重要的, 但只要有一件正事便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去處理。

    如果說在做翰林的時候許清元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上司的安排或者進行固定的授課日程,那在內閣中卻要真真正正地參與國家大事的決策,她寫就的每一份意見都可能事關成千上萬名百姓。極大的權力同時也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她開始真真正正從一個統治者的角度出發去衡量國家治理問題, 或許有人會覺得天下盡聽我一人號令便可以肆無忌憚,但是許清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束縛著行使權力。

    像是在繭中的蛹,她能活動的空間是有限的, 做出決策的時候也要考慮到方方面面。一些奏折的想法非常好,但受政治利益考量、現實狀況等多種因素, 它們大多數都不能被推行。

    不過在內閣的最大好處并不是可以插手國家運轉——至少對目前許清元來說不是,而是身處其中所能獲得的信息。

    內閣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政治信息的接收中心, 在這里上能與皇帝談論國家大事, 下能獲悉百官包括政治在內的一切動向,由此可見內閣大臣的政治權力之高, 與普通官員有著本質區別。

    常年身處其中的寧中書積攢下的政治資產何等龐大, 許清元作為后起之秀, 沒有長久的時間積累,只能兵行險招。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刻意地出風頭,從最初考秀才時嘲諷男考生到推行攤丁入畝政策、力挺公主繼任皇位,每一步都是在鋼絲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走到這一步, 她有時候回想起過往,都恍惚覺得那些經歷仿佛是別人的回憶。如今她又走到了一個關鍵的路口, 吊詭之處在于, 它是沒有路的路口, 自此往哪一個方向而去都是一條完全陌生的道路,只能靠人力一步步開辟,否則所有前路依舊是濃霧重重不見光明。

    “小姐,”脫雪的呼喚打斷了許清元的沉思,“天色不早,該歇息了。”

    “好。”許清元洗漱好躺在床上,腦子里閃過許多瑣碎的信息。

    內閣能接觸到第一手重要消息,此外其他的渠道不過是錦上添花。根據最近的奏折和寧中書的票擬來看,皇帝應該不日就會恢復上朝,這個消息除了內閣七人之外,估計也就是皇帝一家最清楚。其余百官雖然成天聽太醫說皇帝的身體正在恢復,聽久了耳朵都起繭子了,可信度便隨之下降,現在少有百官不猜疑皇帝會不會挺不過去。

    富貴險中求,總有人要錢不要命,這段時間投靠張聞庭的人不在少數,光許清元看到的御史參奏他的本子就有不下十道。寧中書看到的只可能更多,但是所有的這些奏折他明明知道,卻沒有對張聞庭示警,導致現在情況愈演愈烈。

    姜還是老的辣,雖然張聞庭曾經在觀陽伯府上忍辱負重并勇敢地抓住機會跳出牢籠,但是他的政治閱歷太淺,根本不能與寧中書抗衡。

    寧中書趁他年紀還小學識和眼界都沒培養成型的時候便對其下手,讓他早早養成了依賴別人的習慣。又因為有別人的幫助一步步登高,這個過程中打了多少人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臉,張聞庭難免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眼高手低,直至將政治視作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簡單玩意兒。

    他以為自己拿的是少年逆襲的爽文劇本,實際上呢?就連許清元現在都不敢說自己會擁有這么好的命運,甚至她的結局可能會凄慘無比,后世人提起她來都要吐一口唾沫的那種。

    張聞庭是一個被帶偏了的年輕人,當然其中也有他自己的性格在作祟。許清元并不可憐他,無論是哪一方笑到最后,可以肯定的是他終會自嘗苦果。

    想著這些,許清元的意識逐漸沉入夢鄉。

    過了重陽節的第三天,皇帝病愈恢復朝政。

    頭天上朝主要處理了南部水澇災禍和邊境事宜,在散朝前,皇帝特點名張聞庭在任都尉期間玩忽職守,不能肩負皇宮守衛大事,故將其調任去京兆府任司兵參軍。

    從正六品左遷為正七品,表面上看來張聞庭的舉動似乎確實觸怒了皇帝。但是許清元心中總覺得不對勁,讓她覺得蹊蹺的地方主要在于兩點。

    一是皇帝處罰他的借口是玩忽職守,這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甚至可以說只要上面不計較的話這根本不算事,而張聞庭實際上的行為的性質就要嚴重得多。甚至定謀反罪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但皇帝卻選了這么一個由頭,像是隔靴搔癢,就是不點到要害處。

    二則貶去京兆府這點就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京兆府是個性質很復雜的官衙,既可以說是地方官,又可以說是京官。其府下管轄的二十個縣共同構成了龐大的郢都,京城的治安維護等工作實際上也是由它負責的。可以說京兆府是齊朝權力最大的府,也是最敏感的府衙。其長官非“等閑”之輩不能勝任,在這里關系遠大于能力。

    上一任京兆尹在申國公致仕后被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替換下去,現在的京兆尹是皇帝多年親信,將張聞庭下放到此處,好像是方便監視他,但是怪就怪在又委任他擔任司兵參軍。自古以來軍權都不能等閑視之,掌握護衛京城的一支兵力,權力實在不能說小。

    皇帝的做法十分矛盾,讓許清元一時之間分不清這回張聞庭到底是明降暗升還是明升暗降了。

    某個休沐日跟晉晴波出去爬山踏青的時候,許清元問起她的看法,晉晴波卻十分肯定道:“不管如何,皇上一定沒有絕了讓張聞庭繼位的心思。”

    這點倒是真的,許清元隨手揪下旁邊的狗尾巴草,心情非常不美妙。

    “聽說公主侍疾結束出宮后一直沒有再見你?”晉晴波看著她無意識的焦慮舉動,問道。

    許清元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神看著別處說:“你怎么知道的?”

    “衙門里私底下都在談論這件事。”晉晴波在山頂站定,俯瞰著山野風光,“說公主是扶不起的阿斗,把你閃在一邊坐蠟。”

    “哦。”許清元伸展了一下四肢,閉上眼睛感受著涼爽的秋風拂上面龐,沒有正面解釋。

    有其他游人走到她們旁邊看景,兩人誰都沒有再繼續談論政事。

    在兩人還有閑情逸致爬山消遣的時候,張聞庭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

    他明白自己完完全全被寧中書給耍了,對方知道甚至希冀自己對其有所隱瞞,并在最后一次見面時帶走麟石,找到了來訪張府的借口——“綠牡丹”,現在寧中書跟他再沒有任何關系。

    而自己卻因為貿然的行動被皇上厭惡,貶到完全陌生的京兆府任官。那地方上有京兆府尹紀大人是皇帝一手扶植的親信,同僚又有王嫻等女官中流砥柱,下屬全是肥頭大耳沒有戰力只會收油水的兵痞子。他冷不丁被調過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怎么辦,怎么辦?

    張聞庭一遍遍地在心中詢問自己,他手中的牌所剩無幾,遠離皇城后許多重要消息都沒有途徑得知,或許忽然有一天皇上駕崩,清瓏公主都即位了自己還在帶兵巡邏。

    恐懼之情充斥在張聞庭的心中,事已至此,他甚至連回頭的機會也沒有了。他已經狠狠得罪了公主和許清元,一旦公主掌權,她們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思來想去,現在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去找寧中書,放下所有的尊嚴和妄想,去祈求他再度站在自己一邊。

    作者有話說:

    第159章

    皇帝病愈后消瘦許多, 臉上露出晚年的光景來。

    漸漸有風言風語說皇帝是因為年歲漸大,加之情緒長期失于調理, 所以患上了胸痹。

    雖然胸痹是一種慢性病, 如果治療控制的好一時半會兒不會出問題,但是這就像是一個訊號,不但昭示著皇帝已經年老, 同樣暗示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到來。

    “曲介,葛高池。”許清元臨上值前喚來兩個護衛,問, “之前吩咐你們的事摸的如何?”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葛高池上前一步道:“回稟大人, 那兩人的上下值時間和路線都已摸清,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去蹲一下梁統領和他手下的白鴻朗, 守個一兩天就撤走, 注意別被發現了。”許清元道。

    “是。”

    次日去內閣的時候,許清元一邁進文淵閣的門檻, 就看見幾個中書舍人正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說著什么。她放輕了腳步, 隱約聽見的幾個詞語都是跟皇帝胸痹之事有關。

    他們見許清元來了, 忙住口放下奏折告退離開。

    這次病好后,皇帝對丹藥愈發依賴,柳方士天天悶在煉丹房里面,許清元想偶遇都沒機會。

    自古以來無論是多么賢明的君王,都很有可能踏上尋仙訪道之路, 而血淋淋的歷史教訓證明凡是沉迷此道的皇帝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當局者迷,但大臣們不允許皇帝迷, 他們一個個牟足了勁上書勸諫, 希望皇帝迷途知返。不過皇帝也知道這事兒他自個兒不占理, 所以對于大臣們的奏折他表面上照單全收,實際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張聞庭被調任去京兆府后,雖然同在郢都,卻像從官員們的視線中消失了一般。許清元不敢掉以輕心,臨安郡主的探子說看到張聞庭去過寧府,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對方是不是最終甘愿成為了寧中書手里的棋子。

    最近再見到皇帝的時候,許清元從未如此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精氣神與生病之前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皇帝雖然還想緊抓著權力不放,可是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自己龐大的野心,只能選擇倚靠內閣。

    而作為一個疑心甚重的人,皇帝當然不會對掌握在寧中書手中的內閣完全放心,許清元還在猜測他會怎么處理這個問題之時,皇帝突然下詔命清瓏公主輔理國政。

    女官們歡欣鼓舞,雖然沒有加封公主任何官職,但這道圣旨將公主抬到了過去太子才能擁有的地位和權力,這還不能說明皇上屬意誰繼承大統嗎?

    不過皇帝同時下詔讓鄧如玉升任左都御史職位,此舉令部分公主的支持者不太理解。本來公主輔佐治理政事并不影響其在都察院兼任官職,她可以照舊掛名,一應事務由鄧如玉來處理便可,尤其是她的權力本來也被后者實質架空。

    皇帝這樣做產生了一個嚴重的隱患,一旦其重新獨攬朝政或者其他公主不能再輔佐料理國事的情況出現,那公主要退回哪里,或者說她還能如以往一般在朝堂上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嗎?

    次日,接近下午下值的時間,突然有內官來傳內閣眾人去見公主。

    御書房這種地方基本是皇上專屬,象征意義十足,即便是被委任輔佐國事的公主也不敢坐在那里議事。因此幾天前公主便差人將內閣旁邊的一間偏殿收拾了出來,暫定在偏殿處理政務。

    眾人被帶至偏殿的時候,除許清元之外的內閣大臣臉上都浮現出恍惚的神色。畢竟他們面對的人從一個頭發斑白的中老年男性換成了氣色紅潤的年輕女子,任誰都會不適應的。

    端坐在正位的公主今日穿著一身簡單大氣的袍式衣服,頭發簡單盤在一起,看起來干練得體,但是她直挺挺的脊背卻泄露了自己的緊張。

    面對這么多朝廷重臣,清瓏公主哪怕只是想要說一句簡單的話,也要在心中掂量個三四遍才敢開口。

    公主的視線轉到末尾站著的許清元身上,對方本來一直微垂著眼睛,或許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眼睫微微動了一下。清瓏公主卻在對方抬眼前轉移了視線。

    這番小動作沒有逃過在場眾人的眼睛,高學士心中納罕:難道公主和許學士鬧不和的傳言是真的?

    “諸位閣老,”公主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秉承皇上圣旨,由本宮輔理國事。本宮年輕,歷練不足,還需各位大人多多教誨提點。”

    寧中書帶著下屬下拜:“公主言重,此乃下官們的職責所在。”

    “好,那本宮便直說了。昨日有戶部官員上奏說應當削減官員養廉銀,但是內閣的票擬上卻是駁回。”公主將一摞奏折挪到眼前,“敢問諸位閣老為何不準。”

    誰也沒料到許清元先出聲應答,她緩聲道:“提高養廉銀本是因之前申國公‘八條令法’將征收丁稅之權從地方收歸到戶部,為壓住地方官員的反對意見才施行的。如今攤丁入畝之法一出,滋生人丁永不加賦,丁銀便隨賦稅上交,地方上的境況同從前沒有實質區別,故暫保留舊制為妥。”

    一旁的高學士等人紛紛附和。

    公主的臉繃得緊緊的,自打眾人進門來,她第一次與許清元正眼對上,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緊張,閣臣們聽到公主駁斥出聲:“此言差矣,清廉為民,兩袖清風才是為官之人應有之德行,難不成還是為了賺這幾兩銀子嗎?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丁銀還是賦稅,都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能為此增加如此龐大的養廉銀開支,豈非同地方官員暗示此為挪走油水的補償?”

    被正面駁斥的許清元皺眉垂下眼去,不再言語。以她的身份不好再開口,否則便成了跟公主頂撞。寧中書適時站出來,他先大大夸獎了一番公主的言論,然后道:“但公主也要體諒地方官參差不齊,不是人人都像公主一般德行出眾,與其讓他們搜刮到百姓身上,不如朝廷給予優待。支出的銀子雖多,跟國庫進收相比也不算多,且又是個使他們忠誠的好法子,輕易不可削減。”

    經過寧中書出面一說,公主才點點頭:“本宮曉得兩位的意思,不過據我之見此項還需推敲,本宮會稟報給皇上的。”

    公主心跳的厲害,她默默平復一會兒才就其他事宜繼續詢問下去。

    議完政事,走出偏殿一段距離后,高學士悄悄湊到了許清元身邊,他頗有幾分鬼鬼祟祟的模樣,悄聲問道:“公主秉性柔和,今日怎么這般強硬,別人也就算了,連你這個老師的面子也要駁。”

    一時之間許清元居然分不清高學士語氣中同情的成分多一點還是幸災樂禍的成分多一點,她沉默著沒有回復,對方出言寬慰了她幾句。

    此后公主開始親近許清元之外的其他女官,而許清元每日仍正常上下值,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一般。

    所以流言變了,從之前晉晴波說的公主泄許清元的氣變成了公主羽翼漸豐想擺脫權臣的控制。

    起初女官們是不相信的,但漸漸地女官中的某幾個人開始受到公主的特別優待,而公主寧愿去找內閣其他人商量政事也從不單獨召見許清元,后者也不再去公主府中授課,兩方的態度越來越明顯,由不得眾人不信。

    京兆府的司倉參軍王嫻沒有貿然接受公主的拉攏,而是先跑了一趟許府。眾人只聽說兩人見面后沒說幾句話便吵了起來,最終不歡而散。王嫻似乎就此對許清元心生怨氣,果斷倒向了公主一方。

    作者有話說:

    第160章

    太醫院內。

    左右兩位院判正推心置腹地對眼前幾位御醫、醫士安慰道:“皇上年歲已大, 身體有病痛在所難免,院使知道這件事并不怪你們, 但你們畢竟是負責給皇上看診的, 身上難免要擔罪責,不過院使一定會替你們求情的,不必太過擔心。”

    待長官走后, 在場唯一一位女醫士汪大人見同僚們對于背黑鍋無動于衷,氣得摔門而出。她快步走在撒滿了金黃落葉的小道上,越想越不服氣。

    雖說如今女子科考已經較為普遍, 但是這樣良好的風氣在太醫院中卻并不盛行。她自己作為一個女子能做到有品級的醫士一職已經是沾了女官們的光,而且就這么一個區區七品小官還是她為之努力了二十多年才于前幾個月剛剛坐上的。結果在她上任第三天皇帝便因胸痹病倒臥床, 簡直倒霉的不像話。

    胸痹乃慢性病,之前那么多任御醫都沒有醫治成功, 現在倒是好意思單單挑他們出來替人受過。

    “話說的好聽, 那為什么把給皇上看診了十幾年的楊御醫撇開不談,還不就是看我們這幾個沒背景好欺負, 柿子挑軟的捏。”汪醫士氣憤不已, 但是卻毫無辦法。

    尤其是當她聽說院使已經將請罪的奏折遞上去的時候, 更是感到十分無力。雖然她明白皇帝不會為此砍他們的腦袋,但總歸降職是免不了的,何況這件事她本來就委屈。

    接下來幾天汪醫士過得渾渾噩噩,她知道自己在等待那道降罪的旨意,那代表著自己之前二十幾年的努力全部付之東流。

    幾個同病相憐的同僚也窩在藥房, 他們像在等待宣判的戴罪的犯人似的見不得光。

    忽然一人從外面挑簾進來,他的語氣是與屋內氣氛完全相反的激動:“太好了, 有人替咱們說話了。”

    眾人窸窸窣窣站起來, 強打起精神問:“是誰?結果如何?”

    來人道:“是許學士, 今日朝上她將院使痛批了一頓,說院使在找人充當替罪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