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48節
可是今天明明是大小姐喜得狀元的日子,但她抱著盒子從酒樓出來后,臉色卻很凝重。 “老楊,去外城江家。”馬車內傳出許清元的聲音,老楊忙答應一聲,調轉朝向,往外城駛去。 許清元在江氏回來前趕到她家,因為孩子們對自己比較熟悉,也沒有防備,甚至爭相圍在許清元身邊,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中的點心。 趁分點心的功夫,許清元仔細觀察了一遍所有孩子的手指,竟無一人有缺失。許清元本以為這些孩子是江氏救回來的幼童,可目前的情況似乎與臨安的表述對不上。 離開之時,孩子們還追問她什么時候再過來,許清元笑著答應會抽空再來。 明月高懸夜空,當馬車行入許府所在街道之時,老楊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結結巴巴地說:“小……小姐,你看……” 順著老楊所指方向看去,給許府送禮的人擠滿了這條本就不太寬敞的街道,即便已經入夜,可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熱情。禮品也如同小山一般被堆放在許府門口,不是許家刻意顯擺,而是門房中實在登記不過來。 許清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搖頭道:“好可怕,要不然今天我還是去客棧睡吧。” 這話當然只是玩笑。等到她終于回到府中,更是被家中情形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院子里上上下下燈火通明,所有仆役甚至月英都在搬運禮品,庫房即將被塞滿,而送禮的人還是源源不斷而來。 最后實在沒辦法,還是許清元親自出去說明天色已晚,她們需要休息,這才能讓所有人今晚能睡一個安穩覺。 然而第二天起來,這種情況并沒有多少好轉,甚至更加夸張。她后來仔細看過送禮名單,令她沒想到的是,不僅是在京城中任職的,全國各地的女官全部送來了賀禮,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縣衙小吏,這幾乎就是當朝女官們的名單。 在接下來等候任命的日子里,許清元不知赴過多少次宴,見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還是實在推不掉的,不然每天轉八家都趕不完場。 她這個狀元雖然在這方面異常風光,但任職問題上卻多少有些尷尬。 江新知和安鄲已經接到命令進入翰林院,其他同年們也都開始接受吏部考核,然而許清元的任命卻遲遲沒有下來。 皇帝的意思是,許清元作為本朝第一位連中六元的進士,即便是女人,也應當破例讓她進入翰林院。這次女官們沒有受到任何人的示意,自發支持皇帝的意向,甚至多次在朝堂上與反對者爭得面紅耳赤。 雖然她們跟許清元沒有太多關系,可許清元是她們之中科考成績最杰出的一個,她能到達的高度極有可能就是她們一輩子奮斗的上限,即便是為了自己的潛在利益,女官集體也要力爭到底。 然而這個拉鋸的過程持續的時間實在太長,晉晴波考核完畢后,如愿進入大理寺任從七品主簿,她走馬上任的那一日,許清元甚至仍舊賦閑在家。 晉晴波怕惹她傷心,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走,天黑才回來,本來打算搬去朝廷分配的房子的,可現在也不敢說了。 不過許清元倒是異常平靜,期間還在臨安郡主離京任職的時候去送別過。 如今臨安意氣風發的樣子消減去她原本的幾分倨傲,更加符合實際年齡。她好像是與皇帝達成了某種約定,不再與女官們避嫌,甚至也給許清元送過一份道賀大禮——一套十二件的金制動物小型擺件,并附言:可應急使用。 臨安離開之前,曾暗示她可以動用盒子里的證據為自己進入翰林院除去些障礙,許清元沒有點頭,只是道:“郡主一路保重,我自有打算。” 次日,她乘車來到外城秋蘭巷,伸手輕叩一戶人家的大門,一連敲了七八次,里面才傳來一道小心謹慎的女聲。 “門外的是誰?” “許清元,佟姑娘,會試前你擺攤的時候我們曾經見過。”許清元回道。 門被謹慎地打開一條縫,露出佟三娘的半張臉,她仔細端詳片刻后認出許清元,表情十分驚喜,忙打開門讓人進來,隨即又張望幾眼門外,確定沒有其他人后,才“哐當”一聲關上大門,插上門閂。 “佟姑娘,為何要在大白天的閉門閉戶?”許清元問完,馬上想到一種可能性,猜測道,“你是不是被盯上了?” 佟三娘點點頭,嘆氣:“那天在您的幫助下他們沒有找到我家具體位置,可是第二天我就看到有奇怪的人在附近轉悠,嚇得我不敢出門,所以也沒去聽您的課,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部分商人唯利是圖,什么手段都用的出來,許清元建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佟姑娘,如果你不想以后都這么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我倒是有個主意。” 在家足足悶了月余,佟三娘憋得十分難受,如今聽到許清元居然有解決之法,自然連連追問。 一旁的佟父佟母忙把她請進屋,聽許清元細細講來。 又是半月過去,晉晴波正式提出要帶著女兒搬出去住,許清元尋上幾個仆役,幫著她搬家。 “據我所看,等的時間長結果未必不好,你且放寬心。”晉晴波難得安慰人,許清元明白她的好意。 “這么多年都等了,難道還會急在一時?”許清元轉而問道,“這段時間你在大理寺感覺如何?” 晉晴波rou眼可見地疲憊下來,認真道:“心累。” 接著她簡單介紹了大理寺上下的官員和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評價到黃嘉年的時候還說:“能力足以任首官,但脾氣似乎很古怪。”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官場中不知多少人開始私下嘲笑許清元是有史以來最尷尬的狀元,但許清元在家中又靜靜等候了一段時間后,突然重新開始公開授課。 就算是現在沒有一官半職在身,但許清元這個“六元”可是實打實的,更何況她還是寫出過《商論》,生生讓朝廷新設一司的人物,沒有一個考生敢在學識上瞧不起她。 因此當眾人看到清霖書會院外張貼的課程預告,講課人是新狀元時,不管之前聽沒聽過,一窩蜂全部趕來湊起了熱鬧。 作者有話說: 第75章 許清元的講課主題是知識產權。這個概念與民間借貸和婚姻家事不同, 離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太遠,再者單看這四個字也很難猜測出其中意思,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就算是為一睹狀元風光,也有的是人趕來湊熱鬧。 開課之日恰好是百官休沐,鄧御史難得休息一天, 本該放松放松精神,可得知許清元的行動后,決定更改計劃親臨現場聽課。 許清元踏著晨風準時趕到, 不出所料地看見院內外一片烏泱泱的人群,她垂首一笑, 然后收起臉上表情,身姿挺拔地走向桌案。 “或許大家都沒聽說過知識產權這個概念, 但是其實它早已滲透入百姓們的生活之中。”許清元每次都會刻意用大白話講課, 以便讓聽課之人直白地了解她的意思,雖然有人非常不屑于她這種丟文人面子的行為, 可不得不承認這樣做極大的方便課程內容傳播開去。 底下眾人沒幾個在認真聽課的, 眼睛看著她還不忘竊竊私語。 “看, 那就是今年的女狀元。” “這氣派果然非同一般。” “哼,不也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我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 許清元視線掃過,底下議論的聲音小了許多,同時她也認出來站在樹蔭下一位抱臂看著她的人就是御史中丞鄧大人。 但她有自己的原則, 不會因為鄧大人的到來就隨意打斷講課,她向對方稍稍點頭示意后, 接著道:“從商業興起伊始, 知識產權就已經相伴而生。從商鋪的店招名、字號標志、所售之物獨特的包裝、獨家秘方……這些都是知識產權的組成部分, 換言之,知識產權能夠明顯識別出某個商業主體,也能為權利人帶來利益。” 聽眾群中舉起一只手,一個經常趕來聽課的年輕人想要積極提出問題。 許清元示意他可以說話,那年輕人摸著后腦勺站起來,不解地問:“那按照許狀元所說,焦家賣的豆腐比別人家賣的都好吃,這也是知識產‘權’嗎?” 年輕人之所以特意強調‘權’字,顯然是聽過之前的幾堂課程,對這個字異常敏感。坐在旁邊的焦頤斜視他一眼,對于自己家豆腐攤躺槍不是很高興。 “自然。”許清元肯定地說,“保護知識產權,根本目的在于保護權利人的利益,只要能合法地為權利人帶來利益,該知識產權都應當受到保護。” 或許是豆腐攤的例子不夠有沖擊力,大多數百姓對此十分不以為然,既然豆腐賣的不如人家好,那就干別的唄,三百六十行,行行還出狀元呢。 不過有些嗅覺靈敏的商人已經聞到許清元話中真意,從一開始的看熱鬧心態逐漸轉變,認真聽她講下去。 “賣豆腐辛勞利小,技術含量也沒有那么高,大家自然感受不到知識產權的價值,”許清元微微一笑,朝身旁的脫雪一點頭,對方走到不遠處一間柴房門口,將兩扇門緩緩打開。 一架模樣奇怪的紡紗機出現在眼前,脫雪叫上幾個幫手將其抬到院中,一個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做到紡紗機前,開始cao作。 聽課之人中有人瞪大雙眼,吃驚地看著這一幕,驚呼出聲:“這怎么能一次紡四個!” 有幾個聽課的婦人、姑娘,更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們有的自己家中便以此為生,一瞬間就明白了新式紡紗機有多么方便,能帶來多少價值,一個個眼紅不已,甚至想上來摸摸看看,自己回家能不能也鼓搗出一個來。 “姑娘,你這紡紗機賣不賣?我出普通紡紗機五倍的價格買。”人群中,一個瘦小精干的商人高聲問道。 “好心姑娘,你這是怎么造的,回去讓俺那口子也做一個,以后好多掙點錢給孩子看病使。” 有了這兩個人帶頭,有心思的其他人紛紛出言詢問,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這是佟姑娘一家發明的改良紡紗機,能夠一次紡出四根線,效率當然也就是普通紡紗機的四倍。”見眾人被眼前的新鮮事物吸引了注意力,許清元適時開口,“當這樣一件能帶來巨大利潤的新發明擺在眼前,誰能不心動?” 方才積極開口的人臉上有些訕訕的,臉上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許清元接著說:“而當誘惑足夠大時,眾人紛紛仿冒,佟姑娘一家卻再也無法從自己的發明中獲得應得的利益。所以,像是諸如此類的發明、專用商號等,需要從律法上予以保護……” 沒等許清元說完,有人站起來反駁:“可小的認為,有些走投無路之人實在沒有辦法了,可能會竊取佟姑娘的……‘發明’,但人家也是苦命人,為了混一口飯吃,不必對這些人趕盡殺絕吧?” 此話一出,居然引起眾人的紛紛應和。 “是啊,我家那么難,用用也不會怎么樣吧?她能少掙多少?” “京城幾十萬人口,她一個人也賣不過來啊。” “各位說的有道理啊!” 佟三娘早就停下了手,氣的臉發白,恨不得自己家從沒改進過紡紗機,也不必整日遮遮掩掩地過日子,如今還要被人含沙射影地諷刺,白受一肚子氣。 “你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誰料許清元居然肯定了這潑皮的話,佟三娘更生氣,剛要開口,就聽對方繼續道,“那你說,走投無路的認定標準是什么?用用而已又是何種程度?” 對方哪有這么敏捷的思維,一時間哽住,沒有答上話。 許清元繼續追問:“沿街乞討算不算走投無路?好像是算的。食不果腹呢?或許也說得過去。居無定所呢?上有老下有小呢?供不起孩子上學堂呢?還是沒有頓頓大魚大rou便可以破例?” “自己一個人用改良紡紗機紡線售賣算是用用而已嗎?一家人用呢?親戚朋友都用呢?雇人批量使用生產呢?”許清元的問話讓那人啞口無言,最后只能嘴硬地辯解幾句,毫無邏輯可言。 其實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很平靜,并沒有咄咄逼人,但就是讓人畏于回應,或許是她的身份擺在那里,可不能否認的是,許清元的話更加在理:“人人都可能是權利人,如果利益得不到保護,還有何人愿意費心費力地創新經營,抄便是了,但這樣下去的結局,只能是抄無可抄。” 佟三娘對許清元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些話她心里明白,但根本說不到這么明白,所以才會生悶氣,怪不得人家能考中狀元,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文曲星下凡吧。 在原則性問題上,許清元就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闡述正確的觀點,然后從商標講起,中間休息了兩個時辰,一直到下午酉時才講完這一部分。今天的課程到此為止,聽眾逐漸散去,許清元發現鄧御史仍舊在樹下席地而坐,正在思考著什么。 許清元走上前去,客氣見禮,鄧御史在侍女的提醒下起身回了一禮,道:“天色不算太晚,不如許狀元陪我去散散心?” “求之不得。”許清元欣然答應。 兩人沒有乘車,真的一路從書會走到錦沙江邊,主要聊的都是今天的講課內容,以鄧御史的學識和見識,更能發現今日她所說與所作的矛盾之處,因此好奇問道:“既然你一直主張保護權利人的利益,又怎么會將那前所未有的機器現于人前?據我所見,紡紗車的改良技術似乎并不十分深奧,恐怕今晚就會有人開始動手模仿。” 許清元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正如鄧御史所說,看過幾眼就能琢磨出個大概的改良技術,作為平民百姓的佟三娘如何能保得住一輩子,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需要朝廷衙門的保護。而且今天她特意讓改良紡紗機在公眾場合露面,為的就是確認佟三娘“在先使用”的事實,按照她近日差不多擬定好的《專利法》,最大程度地保護她以后的利益。 將自己的考慮和盤托出后,鄧御史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笑道:“從法人之法到借貸之法,再到知識之法,平常人能在其中一領域有你的水平都可說是造詣極深,本官真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天縱之資,本官徒長十幾歲,在律法一事上卻不如許狀元許多,實在慚愧。” “大人這是說哪里的話,我所知也不過是皮毛,真要是施行起來,其中的疑難問題還多呢,我卻做不到更深入了。”許清元實話實說,她又不是專門做這方面的律師,接觸的案子也少,但基礎是在的,好在還沒忘光。 夜幕降臨,錦沙江上的大型畫舫開始演奏歌舞樂器,鄧御史招來一條小船,笑道:“咱們也享受一回,借著水聲和絲竹管弦樂音說話,散散乏。” 遠處畫舫上一串串的大紅燈籠垂在船身和戲臺兩側,映紅了一方黑夜中的江面,隱隱約約,人聲鼎沸之處,一道精妙的琴聲響起,如珠落玉盤,十分動聽,而隨后響起的一陣悠揚的笛聲更是令人心馳神往,拍案叫絕。 許清元一臂撐住身體,轉頭盯著畫舫之上,看的非常仔細。 作者有話說: 第76章 “關于任官之事, 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是來放松的,但鄧御史的目的顯然是想私下跟她交流, “眼下多方僵持不下, 以黃老尚書為首的一派鐵了心不讓你進內閣,你一直沒有說過什么,今天卻突然開始講課, 是何打算?” 許清元從畫舫上轉移回視線,她沒有立刻回答,低著頭沉思半晌才謹慎回道:“只要能造福百姓, 其實學生心中并不在意擔任何種職位。” 鄧御史似笑非笑,舉茶慢飲, 等待她的下文。 “但走到如今這一步,學生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許清元回憶起自己邁入科舉一途時下定的決心, 慎重道, “何況女子科舉一直備受攻擊,我身為女學生中的一員, 有必要肩負起這份責任。學生一定會盡己所能進入內閣, 若實在無法, 也需要對方做出其他同等妥協才肯讓步。” “好,陛下慧眼識英才,任你為狀元這一步棋果然沒走錯”鄧御史含笑擊掌,將殿試內情道出,“雖然瓊林宴我并未到場, 但本官卻是本次殿試的監察御史,你可知道, 本來被提調官選為狀元的并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