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21節
此言一出,迎合者眾。 他的表情驕傲中帶著自信,坦然應對許清元的問話,這讓她一時也看不出破綻,心下躊躇起來。 見她不說話,盧稷以為自己占了上風,剛想乘勝追擊,他們這群看榜的考生卻被遠處趕來的一隊士兵給團團圍住。 “這是干什么?”周圍考生疑惑的詢問聲響起,卻無人給予回應。 片刻,一位穿著軍官裝束的人走進考生中間,他虎目圓瞪,厲聲喝問:“誰是許清元?!” 許清元抬首,皺眉看向軍官,正要開口應答,就看見無數根手指同時指向她所在的地方。 軍官順著眾人所指走到她面前,一揮手,指示手下:“把她帶走!” “等等!”許清元不等士兵上來抓住她,立刻呵道,“大齊律例規定,只要學政沒有革去我生員的功名,誰都不能動我分毫。” 軍官不屑一笑,陰陽怪氣地問:“那你想怎么樣啊?許秀才?” “總要說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吧?不然我憑什么跟你們走?”許清元直視軍官,毫不退讓。 她心里納悶至極,自己奉公守法,怎么會被這伙人找上,他們還不是官衙差役,是貨真價實的軍人,到底是什么事能勞煩的動他們? “此事保密,恕難奉告,許秀才,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軍官的樣子很不耐煩,立時就要再次讓人捉拿她。 許清元余光瞥見艾春菲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想要開口說話,忙一把將她攔下,盡量用平靜維持住自己的體面和不安:“知道了,我跟你們走。” “許jiejie!” “許……姑娘……” 艾春菲和蔣懷玉擔心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許清元沒有回頭。她抿著嘴走在士兵中間,如同犯人一般被帶去了衙門大牢。 沿著長長的監牢走廊過來,見識到兩邊牢內犯人的慘狀,許清元在被一把推進牢房的時候,感到了一絲透骨的寒意。 她轉身看著獄卒將牢門緊鎖離開,自己愣怔在原地出神。 相鄰兩間牢房的號友像聞見什么新鮮rou食一般湊過來,伸出枯瘦干癟的手想要扒住她,嘴里說著些胡言亂語。許清元看到她們的手心都是黑的,指甲縫里塞滿了污垢,瞬間打消了去旁邊用干草堆出來的床上坐一坐的想法。她一語不發地走到后墻最中間,慢慢蹲下。 無論如何絞盡腦汁,許清元都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會被關進大牢中。不過她前世辦過刑事案件,每個被關押起來的犯罪嫌疑人最先崩潰的往往不是身體,而是精神,一旦精神崩潰,不但對以后的正常生活造成重大影響,而且面對辦案人員的詢問時會回答的顛三倒四,根本不能為自己有效辯護。 為了防止自己出現這種情況,許清元盡量暗示自己少思少想,安靜等待提審。 可是從這天起,她就像被遺忘在這陰暗的牢房中一般,時間過去半個多月,沒有一個人來審問她。 艱難地吞下一口干饃,許清元為了忍住自己想要嘔吐的生理反應,拿起缺口的瓷碗喝了一口水。 從碗中倒影來看,她現在的樣子比其他獄友好不了多少。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恐懼和煩躁,許清元為了緩解這種情緒,忙晃晃腦袋站起來,走到空地當中,拿稻草在塵土上劃下“九月初七”。 今天已經九月初七了,如果她沒有此無妄之災,應該已經差不多回到汀州家中,可眼下她與外界隔絕,連消息都不可能傳的出去。 她的思緒被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兩名女獄卒走來,最終停在許清元的牢房門口。 “許清元,上面大人要見你,趕緊出來。”女獄卒將牢門打開,臉上沒有表情。 終于等到有人要提審她,可真到這一刻,許清元反而心下猶豫起來。她不過是稍慢了一會兒,獄卒便臉色不善地斥責訓罵起來,許清元皺起眉,為了不受這閑氣,況且也容不得她多想,便直接抬腳走出,跟著獄卒來到一間獨立的審訊室。 審訊室的門扇緩緩被獄卒推開,露出里面一身朱紅色官袍的人,待許清元看清他的臉后,腳下停頓一步,然后挺胸走了進去。 “學生許清元見過黃大人。”許清元垂眼跪下叩首。 面前坐在案桌后的提審官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升任大理寺少卿,不到兩年又無視擢升限制破格接任大理寺卿的黃尚書的獨子,黃嘉年。 他仍像幾年前見過的那樣,甚至面色更加陰沉。 “許清元,”黃嘉年的聲音像一條陰毒的蛇在說話,“涉嫌與北邑省鄉試副考官翰林董儕同通謀科舉舞弊一案,現本官受陛下欽派,特對該犯提審。” 下首坐著的吏書立馬提筆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他說的話。 許清元瞬間睜大眼睛,高聲道:“學生絕無舞弊之行,望大人明鑒!” “安靜!”黃嘉年高聲呵道,“本官問什么你答什么,如有不從,立即用刑。” 這個時候,許清元異常配合地乖乖閉上了嘴,也沒有反駁說什么生員不許用刑的話。 她之所以剛才那么急著喊冤,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黃嘉年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會受主觀因素的影響,如果她現在再平靜無波下去,主審管對她的印象一定不好,事后回想起來也絕不會覺得她懂事配合,只會猜測是不是抓對人了她才這么平靜。 而且一旦涉及到科舉舞弊這種高度惡劣,影響極壞的案件,別說秀才免刑那一套不管用,怕是董翰林現在也不會好過。 “許清元,年齡,籍貫。”黃嘉年靠在椅背上,兩手平搭在案桌上,嚴聲問。 “十八歲,北邑省重胥府淮陽縣許家村人。”許清元清晰地答道。 “爾父許長海是昭明六年的同進士?” “是。”許清元肯定道。 “許長海與董儕同有無私下來往?”黃嘉年坐直身體,盯著許清元的眼睛,問。 她從來沒發覺許長海跟董翰林有過什么交情啊?他們兩個唯一的共同點應該只是同一年考中進士,不過董儕同是傳臚,許長海只是同進士,一個直接進入翰林院,一個外放從縣令做起,往來又從何談起呢? “據學生所知,父親同董翰林并無私人交情。”許清元實事求是地說。 “沒有交情?那董儕同怎么會從你和你父親前段時間刻印售賣的《商論》上出題?又怎么會不顧其他考官的意見,一力要推你為本次北邑省鄉試第一名?”黃嘉年眼神陰鷙,讓人不寒而栗,“說!你是否在考卷上做有標記,與董儕同合謀舞弊!” 作者有話說: 第32章 “學生的考卷沒有半分多余墨跡, 大人一看便知,如果真要伙同董大人舞弊, 學生根本無須做的如此明顯。”許清元先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然后說出推測,“《商論》之興世人有目共睹,董大人以此為策論題目不是罕事, 鄉試前不止一人預測過類似考題。父親雖然在汀州做官,但戶籍一直未改,作為女考生, 我必須回到北邑省參加鄉試,董大人或許也是因此才未曾有所避及。” “腦子轉的倒是挺快的, 理由都找好了,還說不是事前共謀。”黃嘉年將案桌上的幾封信扔給她, “這是你父親與董儕同來往的書信, 你自己看。” 許清元不敢置信地展開信草草看過,頓時恍然, 立即辯解道:“《商論》售賣后, 在禹地和京城尤為受追捧, 官員中也不獨董翰林曾給我家寫過信,起初我和父親為不得罪人,幾乎每封必回,這封是父親回的不假,可內容絲毫沒有涉及舞弊之事, 況且只有父親私印,沒有學生的印章簽字, 怎么能作為學生有罪的鐵證?” 黃嘉年似乎很不耐煩聽她辯解, 示意道:“既然你不肯開口, 也好,來人,上拶刑。” 拶刑,也叫夾刑,以拶子套入手指,兩人拉扯收緊,主要用于逼供。可許清元是讀書人,手對她來說比其他部位更加重要,就算她能忍受完刑罰,但從此之后雙手盡廢,后半生再無指望,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兩個身材魁梧的差役不由分說地將刑具套在她手上,許清元心中驚駭,不再猶豫,她果斷喊道:“我說!” 黃嘉年臉上的遺憾一閃即逝,吏官蘸飽毛筆,準備記錄許清元的供述。 “我要告發鄉試解元盧稷與歸鶴先生尹維事先通謀科舉舞弊,盧稷之父盧邵元與尹維兩人更是共同cao控北邑省鄉試數十年!”許清元防護性地將手指收攏,目光卻盯緊了黃嘉年的表情反應。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自齊朝開國以來,科舉上從沒出過這么大的丑聞,正因為知道這件事的要緊程度,黃嘉年都沒顧上計較她的答非所問,而是逼著她交證據。 許清元從懷中拿出被疊成一個方塊的紙,交給吏官:“這是學生制作的證據筆錄,大人如若不信,照上面寫的去查證便可盡知真相。” 黃嘉年接過紙張,囫圇一瞥,第一個印象是:好新奇形式,好規整的字體。 這張紙上畫著一條條橫豎線,框出數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每行每列起頭的格子中詳細寫明主題,剩余格子被許清元用蠅頭小楷填的滿滿當當,某些可能是案件關鍵細節的語句用橫線標劃出來,清楚直觀,重點鮮明。 以工作量而言,沒有五六天的功夫,絕對制不成這么一張內容繁多的表格。黃嘉年抬頭瞥了下首的許清元一眼,然后收回視線,仔細看過一遍。 黃嘉年的表情嚴肅中混合著不易被人察覺的興奮,他邊看邊拿筆在另一張紙上快速記下幾串信息,將之遞給下屬,道:“把這幾本書買回來,再找此人探聽消息,問他尹維是否曾帶盧邵元去看過病。” 下屬領命而去,被忽視半晌的許清元這才被重新記起。 “即便你說的不假,但皆與本案無關。”黃嘉年沉沉地道。 “學生懇請黃大人查下去,到時候,或許就能看清誰才是真正竊取功名之人。”許清元眼神有些莫測,沒有退讓。 黃嘉年沒再多說,讓人把許清元帶下去,自己坐在審訊室盯著表格看到夜深。 三日后,許清元從牢房轉移至一處隱蔽的宅院中,隱蔽囚禁,路上看著再次見到的天光,她不禁被晃的遮住了雙眼。 在宅子中生活環境改善許多,許清元好好把自己洗刷一番,閑著無事,便開始從頭仔細梳理起這件持續數十年的驚天舞弊案。 她最初覺得這其中有不對勁,是因為盧稷對《曲衡相書》的普及率認知與絕大多數考生出現誤差,但當時她還沒有聯想到這么遠,猜測的方向只是盧稷此人確實有天才腦瓜,加上為人淺薄,喜歡顯示自己的不同而已。 但當她為明白自己的不足去買《曲衡相書》之時,才知道它冷門到什么地步,尤其是在書店角落看見那本書落滿灰塵之時,心中的疑惑更增加一分。而隨即發現的歸鶴先生的批注版本更是讓這件事在她腦中那道罪與非罪的白□□線上反復橫跳。 直覺告訴她,這里面有貓膩。 為滿足自己的職業病和好奇心,許清元熬夜看完歸鶴先生批注的版本,而從只言片語中,許清元捕捉到一些關鍵信息。 比如歸鶴先生曾提到過自己有一位忘年交,可惜朋友視物模糊,眼睛容易疲勞,看起來無神,影響面相,顯示出晚景凄涼的預兆,還提過省城有位姓張的大夫善治此疾,并表示將來或可帶朋友去看診。 但從她之后購買的盧邵元所寫游記、詩文中看,他曾多次隱晦提及自己患有眼疾,但在后來的某篇雜文中卻直白地寫道經過金針撥障術的治療,自己眼疾已愈。 根據尹維所寫癥狀,這種病應該是圓翳內障,也就是現代的白內障,而這種病一般老年人才容易出現,他說的忘年交真實身份存疑。而金針撥障術更是古代治療白內障的著名療法,兩人的信息出現重合。 在跟北都書院學生元向文的對話中,她得知:歸鶴、溧陽兩位本省大儒事業上存在競爭關系,水火難容。似乎跟上面的推斷出現矛盾。 如果僅僅是這樣而已,她可能還會猜測是巧合。 但最關鍵的一點是,歸鶴先生每六年收一批親傳弟子,這與他擔任鄉試考官的間隔一模一樣,而根據許清元后來探聽到的消息,盧稷的爹也會定期收少量學生,雖然時間不是完全一樣,但單位擴展到年的話,也是六年一次。而這些學生的科舉通過率明顯比普通學生高出一截。 其實在參加鄉試前,許清元做往年真題的時候發現,每次北邑省鄉試都會有一道題是比較偏、怪的,而考生們也逐漸習以為常,不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起初許清元也認為這屬于高考數學試卷中最后一道題那樣的存在。 但當得知上述所有信息之后,許清元帶著合理的懷疑和推測,在出榜前半個月內,詳詳細細把所有疑點列成表格,兩相對比。 她越寫越發現他們之間總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最終完成表格后,許清元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本朝對于科舉的規定是,地方鄉試必須吸納本地山長、耆儒參與考試出題、判卷,而歸鶴和溧陽是北邑省僅有的兩位能上的了臺面的大儒,每六年就會參與一次鄉試,幾乎沒有例外情況。兩人之前的關系如何她并不清楚,也不重要,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達成合作,一方事先將自己會出的題目或出題范圍透露給另一方,另一方借此預知考題,從而提高門下學生的通過率,吸納更多蜂擁而來想要拜師的學生,但親自教授的學生人數不會太多,一方面可以借此提高束脩,另一方面也能將這件事縮小在有限的幾個人之間,以免被人發覺。高入榜率又給兩人帶來極高的聲望,鄉試考官的地位穩如泰山,兩人逐漸成為北邑省的地方性學閥,暗中把持鄉試數十年。 這樣說起來,怪不得今年除了盧稷沒有其他盧邵元的弟子參加鄉試,也怪不得要讓盧稷等那么久才允許他來趕考。 一切都是為了給兒子鋪路啊,真是用心良苦,許清元心中冷笑。 看盧稷的樣子,他似乎還被蒙在鼓里,所以放榜那日才會如此坦然高傲,不可一世。 不過事情后來的發展出乎許清元的的意料,她還沒來得及去揭發他們,卻反被抓入大牢,直到被提審時才有機會將事情和盤托出。 許清元在交出筆錄的那一刻就仔細觀察過黃嘉年的表情,他的臉上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興奮,那種接到大案子的興奮。 她相信只要順著自己提供的線索去查證,黃嘉年一定會起疑心,一旦有了疑心,他自己便會盡力調查。 黃嘉年這種在長輩陰影下長大的人才,是最想證明自己的人,升的這么快,難道他會不心虛?許清元給他的可是件大案子,如果辦得好定是要添上一筆不斐的功績,他不會不心動的。 宅中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看守的士兵對她不是原來趾高氣昂的樣子,反而十分客氣,許清元逐漸從在牢中的防備狀態慢慢松弛下來。而等她發現這一點之后,立馬反思己身,重新拾起謹慎小心,內心不斷提醒自己這有可能是一種變相的糖衣炮彈。 她的囚禁日漸寬松,士兵甚至會主動幫她買書來看,許清元現在有點分不清這是即將放人還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但面上還是表現得不動聲色,也不跟任何人多說話,一副斯文內向,不善言談的樣子。 然后在半月后的某一天,士兵突然說要讓她去見一個人,他們一路把她帶到貢院的一間房屋中,推開門,里面端坐著一位神情憔悴的中年男人,許清元仔細辨認后才遲疑行禮道:“學生見過……董大人?” 被叫回神的董翰林,回頭看清她的樣子,猶豫地問:“你是……許清元?” “是。”她老實承認。 董翰林的表情瞬間扭曲,他拍著大腿站起來,激憤不已,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你怎么會是北邑省人士呢?你爹不是汀州通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