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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13節(jié)

    今天比昨天更冷了,考完雜文后,天黑夜涼,考場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許清元睡前灌了一大碗熱水,裹緊被子,撇干凈腦中的一切想法,把雜音當(dāng)成白噪音,睡得果然比昨日好些。

    第三場考策論,也是府試中的大頭,一共考兩天??脊贂x取與時事政策相關(guān)的事件作為題目,要求學(xué)生根據(jù)題目結(jié)合實際提出對策。

    不過古代封建社會,考生們的表達受到很大限制,既不能違反種種禁忌,又要在鐐銬中寫得精彩,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少之又少。

    許清元翻開到手的卷面一看,本場考試題目為“八議者,犯死罪,奏都堂請議,依《令》,奏裁。”[注]

    她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題目說的是古代歷史上著名的八議制度,八議,分別指的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八議制度是說,如果是上述八種人觸犯死罪,則需經(jīng)皇帝初審,將案件分由尚書省都堂集體討論,議定后,再由皇帝終審裁決。

    此處的《令》是指前不久朝中熱議的新版《獄令》,它更新了原有的審判、監(jiān)獄制度,八議更是其中殊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不過目前《獄令》還處在征求意見階段,未正式生效。

    雖然看起來像是個律法題,不過法律本就與政治息息相關(guān),加之其尚未塵埃落定,拿出來考一考學(xué)生也不算太過分。

    題目是個陳述句,那需要抓的點就比較復(fù)雜了。

    從哪個角度切入比較好呢?看起來寫八議制度的背景淵源、實施效果、地位影響甚至范圍界定、詞句分析都說得過去,既然如此,不如人無我有,人有我精。

    許清元決定將上述要素按照邏輯順序,由小及大,由微至著,優(yōu)點和缺點兼明,條理清楚地寫一篇策論文章。

    幸運的是這道題目正撞上她的老本行,寫起來得心應(yīng)手,但即便占了這樣大的便宜,寫這樣一篇文章依然是非常耗費精力的。

    本文不可能濡筆立就,光是寫草稿版本許清元都花費將近一整天的時間,再加上潤色修改,第一天答題紙上一個字都沒來得及寫。

    天色已經(jīng)太晚,她準(zhǔn)備明天正式謄抄,放松片刻,許清元隨意觀察了幾個附近的考生。

    這道題對于考生來說應(yīng)該算是又難又偏的,剛開題的時候她就聽到周圍有細小但連綿不絕的嘆氣聲,而一天即將過完,狀況似乎也沒有好上多少,對面好幾位仁兄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抓成雞窩,一個個面色愁苦、咬牙切齒,知道的說是在考試,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打仗呢。

    次日醒來,許清元都感慨自己的適應(yīng)能力,才第三天,她就可以在如此嘈雜的環(huán)境下安然無夢,一覺到天明了。

    今天干的主要是謄抄的活,用心不用腦,但也要仔細,不要寫錯字別字。而到了今天,不管昨天有沒有寫完草稿,寫的怎么樣,眾考生都必須抓緊時間開始正式答題,寫不完的后果當(dāng)然比答得不好更糟糕。

    漫長的考試終于迎來結(jié)束,考生們出貢院的時候,一個個情狀慘烈,見到親人來迎接自己,有幾個當(dāng)場就哭了,甚至還有虛脫暈倒的,看來各醫(yī)館的大夫這幾日有的忙了。

    許清元也有點腳步虛浮,晉晴波和艾春芳也面有菜色,三人攙扶著往客棧走,路上正好遇見蔣懷玉。

    他對三人尤其是許清元真摯誠懇地再三道謝,許清元沒覺得自己有什么大功勞,只是非??吞资桦x地寒暄了幾句便告辭。

    留在原地的蔣懷玉似乎有些訕訕,默默站了一會兒也背向而去。

    次日一早,許清元就覺得頭發(fā)重腳發(fā)輕,嗓子眼疼的要命,其他兩人也沒有比她好多少,三人齊齊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一直到接近放榜時,才逐漸痊愈。

    府試一共錄取五十名,取中者即為童生,以后不必再經(jīng)過縣試、府試,可以直接考院試。府試前十名為甲等,后四十名為乙等,甲等第一名就是本府案首。

    放榜日天氣回暖,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近千名考生擠擠挨挨,有的人生怕晚一步看見,有的人害怕地捂住眼睛。

    不多時,仍舊是官差出來貼榜,考生們紛紛湊上去圍觀。

    或許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縣案首都被眾人讓至最前面一排,許清元這次倒是第一個看見成績的那一批。

    榜上第一名寫的是“天字五十七號”。

    許清元心里突突直跳,雖然有預(yù)感,可是真的看到她的考號排在第一,胸腔里忍不住迸發(fā)出一陣興奮。

    如無意外,她一定會考中秀才!這不僅僅是才學(xué)問題,院試的考官雖然是各道學(xué)政,但他們不可能不給知府面子,如果知府親選的府案首最終卻在院試中落榜,不僅下了知府的面子,更是間接質(zhì)疑知府的文化素養(yǎng)。

    大家同是在朝為官,知府搞政治,學(xué)政搞文化,大家利益沒有多少沖突,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得罪人,因此每年的府案首幾乎從無在院試中落榜的記錄。當(dāng)然,本來能中案首的考生也不是什么廢物,很難發(fā)揮失常到院試落榜的程度。

    其余各縣案首都是先確認榜首是不是自己,發(fā)現(xiàn)不是便往后掃幾眼,隨機果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除了感慨自己與小三元失之交臂之外,就是忙著確認誰是案首。

    可是他們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詢問和疑惑。

    此時,一道清朗的女聲突然道:“諸位,在下不才,得知府大人賞識,忝居一府案首,在此先謝過諸位承讓了?!?/br>
    看榜考生瞬間一靜,而后女考生這邊率先反應(yīng)過來,她們激動地看著許清元,許清元坦然接受眾人矚目,絲毫不慌。

    女考生中有那見機快的,立馬接道:“恭賀許生一馬當(dāng)先,力壓群雄,奪得案首!”

    說到“力壓群雄”四個字的時候,那女考生更是提高了一度聲音,在場幾乎所有男考生尤其是其他縣案首臉色都不太好看。

    許清元施施然走入恭喜她的考生中間,言笑晏晏地接受女孩子們的祝賀。

    她做的這么張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

    如今的科舉制度之下,女子總體上還是被限制、壓迫,想要沖破這些阻礙,必須出類拔萃、鶴立雞群。她今年虛歲才十五,就一舉奪取縣試、府試兩個案首,預(yù)定生員名額,現(xiàn)在不出頭,等到院試考完,萬一她沒拿到第一名,到時候大家都去捧案首去了,誰在乎你一個縣、府的案首,所以現(xiàn)在就是她出名的最好時機。

    而那名女生略顯挑釁的話,正好激起其他人的不服氣。人嘛,一團和氣是好,但出不了圈啊,這么一鬧,雖然可能會給許清元招致非議,但名聲傳開了,細追究起來話又不是她本人說的,你也不能說這人狂妄自大。

    許清元贏兩次,心內(nèi)樂開花。

    作者有話說:

    [注]出自《唐律疏議》,原句有改動。下文的《令》在原文中指的是《獄官令》,本文中的《獄令》為杜撰。

    第20章

    晉晴波本次發(fā)揮的異常出色,位列甲等第八名,而艾春菲正好排在第五十名,險險過關(guān)。

    赤裸裸的現(xiàn)實和差距讓艾春菲一夜之間變了個性子,她整日悶在屋里看書,連吃飯時間都很少見她出來。

    許清元借著這股東風(fēng),好好混了幾次社交場合,女考生這邊不必多說,對她能夠奪取案首簡直與有榮焉,沒少給她往外宣傳,而且還是正向的。

    男考生那邊就耐人尋味了,大多數(shù)人仍舊守著他們那一套世俗禮法,絕不跟她有任何牽扯。但同時還有一小撮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巴結(jié)她,但又礙于面子不好那么直接,于是近幾日暗著給她送錢送物的著實不少,鬧得許清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得不讓人感慨,還是名利動人心,她現(xiàn)在只是個府案首,就已經(jīng)能些微撼動舊有思想的桎梏。看來什么群體認同感、禮法規(guī)制,全都不如實打?qū)嵉暮锰?、利益更要緊。

    就像許長海一開始那么抵觸女子科舉出仕,但面對寧知府,即便他私底下再怎么不屑、輕視,面子上還不是得畢恭畢敬,哪敢表露絲毫不滿。

    這次府試的放榜對三人來說都算喜事,同時也有不少其他女學(xué)生通過,客棧老板知道后還免費送了一桌豐盛的晚餐,許清元叫下所有的女考生,大家好好吃了一頓。

    她們之中,有的年僅十三四歲,有的都已三十許,有的一舉考中,有的蹉跎多年,但不管如何,為了給許清元這位新案首面子,也為了自己讀書人的體面,席間諸人皆是把酒言歡,無人掃興。

    今晚過后,未考中的人就要收拾東西回家了,而考中的人需要繼續(xù)留在府城繼續(xù)等待未定下開考時間的院試。

    院試是童試的最后一關(guān),當(dāng)然也是最難的一關(guān)。院試的主審考官為各省學(xué)政,由皇帝欽派,屆時學(xué)政將依次去往各府出題監(jiān)考,所以一個省內(nèi),各府的考試時間并不一樣。

    而許清元的競爭對手,將是重胥府所在北邑省內(nèi)的所有童生。

    北邑省內(nèi)有五個府,但參加院試的可遠遠不止三百名童生。

    正因為考過府試后保留了童生身份,院試的參考人數(shù)包含以往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童生,要論起數(shù)額來,怎么也得上千,但最終能夠通過院試成為秀才的,全省只有一百人,重胥府拿到的名額,大概也不會超過二十人。

    許清元默默想,按照這樣計算,大齊朝一年大約會誕生兩千名秀才左右,即便古代人少,但這個數(shù)字和錄取率一下就把秀才的含金量顯現(xiàn)出來了。

    面對如此激烈的競爭,許清元也無法信心十足地保證自己還能拿個案首,她只能繼續(xù)努力用功,爭取一個盡量靠前的名次。

    北邑省的現(xiàn)任學(xué)政為原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方大人,現(xiàn)年五十歲,說起來還是跟寧知府是同案,只不過寧知府受性別限制只能外放做官,而方大人卻順利進入翰林院,成為文人眼中最清貴的翰林學(xué)士。

    府城中關(guān)于方大人的消息動態(tài)很多,考生們也必須時刻關(guān)注院試時間調(diào)整復(fù)習(xí)計劃。

    按照繁榮程度,重胥府在北邑省能排到第四名,日前有消息稱方大人已經(jīng)蒞臨第三名的開明府,估計重胥府離開考所剩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果不其然,以上消息傳開沒幾天,方大人就向重胥府遞發(fā)巡視學(xué)校牌,意思是:各位知府大人,我半個月后就要來監(jiān)考了,你們趕緊準(zhǔn)備場地,辦理手續(xù)。我過來咱們抓緊時間考,考完我還得去下一個地兒呢。

    府城一下子繁忙起來,上到知府下到販夫走卒,老人小孩嘴里都講起院試的閑話。許清元這位風(fēng)頭正盛的新鮮案首,自然是被提到的最多的那一位。

    最煎熬的考生們可沒功夫管這些閑情,他們得一邊學(xué)習(xí),一邊兼顧雜事。除去報名、登記等事項已不必贅述,還需參加學(xué)政的觀風(fēng)考試,讓學(xué)政了解一下本府考生的學(xué)習(xí)水平,也要隨同學(xué)政等教育系統(tǒng)的官員拜祭孔子等。

    一套下來考試的氛圍是營造的足足的,人也差不多累垮了。

    許清元被迫調(diào)整作息及休息時間,盡量讓自己以最好的狀態(tài)去參加考試。

    時間來到六月中旬,重胥府的院試正式開考。

    院試分為兩場,第一場考“四書”一題、“五經(jīng)”一題、五言六韻詩一首。

    許清元的做題順序是先詩,后四書五經(jīng)題。因為作詩需要靈感,早晨起來頭腦最清醒的時候說不定會有靈感迸發(fā)的瞬間,而若等做完四書五經(jīng)題目再寫詩,思維難以跳脫出剛才的思維框架,嚴(yán)整刻板,寫的詩也會干巴巴的,分高不了。

    說起來這應(yīng)該算是她在科舉考試中第一次寫詩,之前按照主題準(zhǔn)備好的各類素材此時派上了用場,但她不可能照搬照抄了,詩和雜文不同,它短小精悍,每個字都要扣題,生搬硬套可能會適得其反。許清元盡量抓住典型的意象,把握其精髓,化而用之,效果好很多。

    兩道四書五經(jīng)題中,四書是截搭題,即為將四書中相隔甚遠的兩句話雜糅成一句,需要考生先明確到底是那兩句,而后再根據(jù)兩句經(jīng)典完整的意思進行答題,不然極其容易跑題,甚至答出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來。

    好在許清元慢慢讀了三遍題目,回憶起題目的原文及出處,對原文的注釋解讀也都倒背如流,寫的時候結(jié)合上典故和事例,將自己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反復(fù)斟酌,從立意、論述、卷面、表達各個方面做到盡善盡美,以求可以在榜上更多前進一名。

    第一場考試于三天后結(jié)束,之后會張榜揭示兩倍于秀才名額的考生名單,這些人中的一半會在覆試中被刷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場放榜,三人中最緊張的艾春菲幾乎是捂著眼睛從手指縫里看。許清元先幫她從后面數(shù)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的考號掛在第三十七名上,先放下心,而后故作為難地大嘆一聲。

    艾春菲嚇得一哆嗦,連聲問:“怎么了,沒有我嗎?許jiejie你別嚇我唔唔唔……”

    “哎,你自己看吧?!痹S清元繼續(xù)保持不忍告訴的模樣。

    “地字十二號……不是,不是,啊!”艾春菲瞪大眼睛,捂嘴低叫,“好像有我……”

    許清元笑得有些惡劣,被艾春菲用邊笑邊哭地錘了一通。

    旁邊晉晴波卻碰了碰兩人,示意她們?nèi)タ窗袂懊巍?/br>
    高墻黃紙上,榜后寫的第一個考舍號,不是許清元的。

    她本人還沒怎么樣呢,艾春菲就用小手握住她的手心,開始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不要緊的,許jiejie,這才第一場,還有一場呢。”

    晉晴波也注視著她,想要說些什么。

    “過了,挺好的,晴波jiejie也過了吧?”許清元面色平靜,一點也看不出失望的樣子。

    “嗯,第十名,可能有危險?!睍x晴波擔(dān)心后面的考生相差不大,覆試會被刷下去。

    三人較為平靜地回到客棧,各自回屋,許清元這才皺著眉頭死命回想自己的答案到底哪里有問題,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但好勝心卻不容許她輕易甘居人下,就算是輸也要輸?shù)妹靼?,下次改進,方能更進一步。

    在屋里憋了好幾天,許清元學(xué)到半夜說夢話都在作詩背書,其他兩人也不遑多讓,導(dǎo)致雖然她們住在一個客棧,但有時候一天都見不了一次面。

    覆試很快來臨,本場與第一場考察內(nèi)容幾乎相同,但最讓許清元驚喜的是,之前復(fù)習(xí)時幾人互相設(shè)計的模擬題跟“四書”題極其相似,她怕是自己一時激動看錯,反復(fù)讀了好幾遍題目,細細分析體會,覺得十拿九穩(wěn)了,援筆立就,按照之前??己笮薷耐晟频拇鸢笇懥松先?。

    這就是揣摩出題人心思的好處了,不枉她們扒著方學(xué)政的詩作、文章研習(xí)了兩個多月,終于有所回報。

    為這幾場考試連軸轉(zhuǎn)了快半年,許清元的腦子里像是繃著一根弦,越拉越長,越拉越緊,但除非院試結(jié)束,她一刻都不能松懈。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都會安慰自己,大家都是在這種高強度精神壓力的狀態(tài)下參加考試,年紀(jì)那么大的考生都可以,她當(dāng)然也可以,并且需要做的更好。這不僅僅是顧慮到自己,更因為女性文人需要一個領(lǐng)頭羊,需要一把錘破壁壘的堅斧利刃。

    若前無古人,那她愿意成為來者。

    眼看著差役把她的試卷拿走,吏官將試卷上的名字糊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長舒一口氣,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客棧,沒有心情跟任何人寒暄,回到房間,倒頭睡到大天亮。

    這一晚,許清元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身著威嚴(yán)尊貴的衣冠佩戴,緩緩走入九重宮闕,在入殿之前,她似有所感地回望來路,只看到遠處朝陽初升,映紅了她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