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鶯嬌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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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傳出句話來,朝廷便要抖三抖。 也就是寶貝的十七公主膽子太大,若換做別人,早被砍掉十個腦袋。 茸茸雪片遮住廊下圍欄,殿角的占風鐸1在風雪中晃動,時輕時重,一陣陣嘀鈴鈴聲劃破安靜庭院,伴著女子的唉聲嘆氣,留下無盡哀鳴。 風聲鶴唳,凄婉蒼涼,卻絲毫不影響十七公主心情歡愉,她柔順蜿蜒的裙擺落在斑駁臺階上,一只帶著金色臂環的手拖住臉頰,眉眼彎彎,自言自語。 “蘇供奉,今夜是除夕,想來咱們有十幾年沒見過啦,說實話,你總是不愿意見人,我也明白,想必是蒼蒼了不少,再不像往日模樣了吧。” 她在說笑,知道里面的人聽得到,沒回應也不惱,沒見他十幾年了,腦海里的樣子卻從未褪色,當初聽到對方被壓入死牢的驚慌猶記于心,到現在想起來都怦怦直跳。 總歸是留了一條命,俗語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山水依舊,自然還有重逢之日。 見不到他的面,卻能夠感覺到對方,隔著一扇門,已經知足。 宮中的傳聞她從來不信,只記得那夜偷跑到雪蘭湖邊玩,抬眼卻瞧見個畫里人,半邊秀挺身子依偎在湖心亭中,玉簪束起烏發,更顯得脖頸修長,她知道他的名字——蘇澤蘭,新晉探花郎,父皇剛任命的翰林供奉。 但沒打過交道,也不知對方性情如何。 那會兒年紀太小,宵禁后跑出來本就心虛,若不是仗著自己得寵,連大氣都不敢出。 以為他會和別人一樣,面子上恭順謙卑,施禮后便會把她送回秋霜殿,翰林院不都是一幫讀腐了書的人,小公主禁不住心情沮喪,嘴唇撅得老高。 不成想蘇供奉只是唇角輕牽,溫柔地許諾,“遵命,小殿下,臣半個字也不說。” 春天的夜晚,花香四溢,月光灑在碧波蕩漾的湖面,那上面雪一般蘭花輕舞,綺麗流轉,都比不過眼前人眸子里的萬種情絲。 她驚異于他的美,脫口而出,“蘇……供奉,你竟然比后宮的娘娘們生得還美麗啊!” 對方愣了愣,轉而笑得朗月清風,“殿下最近又沒好好念書,美麗一般都用來形容女子的啊。” 茜雪理虧,她最煩讀書。 但眼睛不會騙人,對面人若是金釵挽發,綾羅加身,勢必艷絕后宮。 可惜啊,居然生了個男兒身,她到現在都惋惜不已。 夜已深,月光徹底被烏云擋住光華,雪花也失去原來顏色,瞧上去似被黑夜涂上層灰色冷光,提醒著人不能久留。 她站起身,仿若里面的人能看見似地,莞爾一笑,“供奉,膠牙餳涼了就不好吃,我……要回去啦。” 屋內依舊沉寂,茜雪轉身走下石階。 路上免不了被杏琳嘮叨,她一邊笑著一邊聽,好似聽著別人家事似地,并不在意。 杏琳也知道分寸,公主不過是剛從興慶殿出來心情好而已,講了些天寒小心身子,以后麒麟殿的盛會必要去露個臉才行。 移步承香殿,遠遠瞧見皇帝的步輦停在外邊,幾個人俱是一驚,早有侍女冬蝶匆匆迎出來,小聲道:“陛下等了好一會兒啦。” 麒麟殿里的宴會還未完,居然來看自己,茜雪吩咐杏琳去備茶,一邊隨冬蝶來到前廳,脫下裘衣,正瞧見年輕的帝王坐在圓凳椅上,指尖捻著個蜜橘,垂眸輕抿唇角,一副等人等得心不在焉的神態。 她特意輕手輕腳靠近,忽然叫了聲陛下,笑嘻嘻地:“深更半夜發什么呆啊,困了不如去睡。” 他們自小長大,若不在外面還像姐弟一般親昵,對方抬起頭,溫柔笑容浮上臉頰,“皇姐大晚上到處亂跑,還來說我。” “我人微言輕,跑就跑了,陛下可是萬金之軀,怎么能和我比呢?”伸手接過杏琳遞來的紫陽茶,先呈給對方又歪頭問:“今年的歌舞不好還是舞姬不美,想必讓陛下無聊啦。” “皇姐還拿我當小孩子,只在乎這些——”抿口茶,淡淡香氣旋在舌尖,想到前朝那些煩心事,忍不住蹙起眉,“要不是為了體現皇家恩澤,誰愿意大好的日子在外邊坐著無聊,除夕本該闔家團圓之夜,皇族倒不如普通黎民百姓自在,尚且享有天倫之樂。” 他還在幼年時,母親薛貴妃便服毒自盡,都說是心病突發,卻擋不住后宮里隱秘的傳聞。 母親素來康健,從未聽說過有心病,怎么突然就沒了,何況在那夜之前,對方才從冷宮放出來不久,這一貶一升,背后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生于皇家,注定要背負這些不可言明的枝枝蔓蔓,纏繞著年少帝王的心。 對面的茜雪心知肚明,皇弟自小沒有至親,唯一親昵的就是自己與母親,有時連說個體己話的人都難找。 陛下登基后,眼見著笑容漸漸消失,樞密院大權在握,三省六部虎視眈眈地瞧著,前朝的事她不太懂,但也知少年天子掌權不易。 也不知為何人人都要搶著坐龍椅,刀光血影,擔驚受怕,本來天子就是上天注定,再搶也不屬于自己,還是做個富貴閑人好。 她瞧著他清瘦不少的臉頰,心里疼惜。 “陛下怎么說這種話啊,難道我們皇家沒有天倫之樂。”微微挑起的眼尾含著笑意,朝杏琳使眼色,復又道:“我與你還不算親人吶,咱們在一起便是天倫之樂。” “皇姐說得對,只是我來的時候,不知是誰還不高興呢。” “陛下真會埋怨人,我不是怕耽誤正事嘛。” 杏琳聰明,一個眼神便能會意,將盛著玉露團的鴛鴦蓮瓣紋金盤呈上,那是剛才兮雅送來的賞賜,茜雪撿起塊,哼了聲:“喏,陛下賞賜的東西我都舍不得吃,還不是專門等著呢。” 她佯裝生氣的面容也很好看,總能沒來由溫著人的心。 這宮里的一切都在飛速改變,唯有眼前人,五歲時抓住自己的那雙芊芊素手,總是笑若春風的皇姐,依舊那副清澈見底的模樣。 她是傲氣十足的十七公主,自然不屑于與任何陰影下的勾當打交道,干凈得就像宮中最純凈的雪蘭湖水,是棠燁朝最尊貴的存在。 縱使是被前朝壓得心情灰暗,瞧見皇姐也便煙消云散。 “皇姐,這里又沒外人,別一口一個陛下,聽著生疏,小時候怎么叫我的,莫非你全忘了。” 他端起金盤,走到不遠處的榻邊,三兩下便盤腿而坐,完全是副鄰家兒郎的姿態,沖著茜雪招手。 “我就知道皇姐喜歡哄人,只留一盤甜雪糊弄弟弟,我剛才路過院子里的小廚都瞧見了,今天不知道下廚做了什么好東西,想必沒有弟弟的份唄。” 茜雪粉面通紅,提裙坐在對面,“陛下說笑,我哪里會做東西,就算做出來也入不了陛下的口,還是不要取笑jiejie。” “喚我做檀兒,jiejie又忘了。” “行,那檀兒就不要挑食,想吃什么就讓御膳室弄啦。” 對方抿唇而笑,不再接話,皇姐私下去興慶殿的事,他一清二楚,蘇澤蘭在大理寺的卷宗也早查過,罪名是殺死國家重臣,并以信物要挾貴妃,也就是自己的母親,致使對方憂憤而死。 潦草幾行字卻沒有真憑實據,一看就是出自樞密院手筆,段殊竹這個人深不可測,做事從來周密,這件案子卻處理得如此草率,肯定不簡單,他心知肚明。 若是能抓住樞密院的把柄,再好不過。 “jiejie,其實有件事,弟弟一直想找人商議。”晦暗不明的光隱隱流在眸子里,顯出男人的野心,幽幽地:“興慶殿里的人……或許能找機會放出來吧。” 茜雪詫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回:“弟弟,哦不,陛下……當真!” 作者有話說: 1占風鐸:風鈴。 第4章 雪落長安 紫檀木鎏金蓮花燈立在榻邊,花心緩緩燃著燭火盈盈,那些光匯聚到茜雪公主眸子里,閃閃爍爍。 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讓對面的皇帝忍不住笑意,他放下手中的玉露團,半開玩笑:“皇姐,我一直不太明白,興慶殿里的那位到底有何過人之處,竟能得到皇姐青睞。這個人來路不明,宮中傳聞眾多,況且地位也不高,即便在過去,也不過是個翰林供奉而已。” “翰林供奉怎么啦,莫非低人一等,你忘了父皇歷來看重文人墨客,能進翰林已經不是一般人物,而且我記得蘇供奉經常隨父王出入宮中,儼然與他人不同嘛。” 對方笑而不語,伸手逗春望從外面抱進來的貓兒玩,十七公主愛貓,院里散養了不少,其中最喜歡這只渾身雪白的尺玉,賜名玉奴。 看來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公主低下頭,瞧著金盤里的玉露團出神,雖然身邊是自己的親弟弟,到底君心難測,今夜莫名其妙提到蘇供奉,也不知何意。 她尋思一會兒,抿口茶又開口:“檀兒,jiejie說句心里話,蘇供奉的罪名……咱們心里都清楚,若要放出來,恐怕也不容易吧。” 頓了頓,沒把握自己的話是不是失了分寸,她不擔心觸怒皇帝,只怕給對方惹麻煩。 皇帝懷里抱著軟乎乎的玉奴,抬眼瞧對方滿眼憂慮,笑道:“我既然起了這個心思,自然不是胡說,蘇供奉的案子本就疑點頗多,我早想徹查此事,只不過他是父皇在世時關起來的人,不太好辦,皇姐且等等。” 查這宗案件,豈不是要動樞密院! 她雖然巴不得蘇供奉明天就能走出興慶殿,但亦不愿意鬧個驚天動地,到時候人救不出來,還讓弟弟把皇位弄丟了。 茜雪眉頭緊蹙,明著要查此案,肯定是惦念薛貴妃之事,皇帝如今已經登基,想要徹查母親當年的死因,人之常情。 沉默,只能聽到落雪打到燭火上的聲音,靜謐的除夕夜,偌大皇宮里仍有人喧鬧,所謂盛極必敗,他了解jiejie的擔憂并非毫無根據,有些話不言而明。 只是這般愁容實在不適合無憂無慮的十七公主,父皇在世時,皇姐就最受寵愛,他如今親政,也不能破了規矩。 懶洋洋的玉奴在懷里打了個盹,趁著皇帝手臂一松,翻身跳到案幾上,徑直朝自己的主人走來,呼嚕嚕將頭蹭到純一手心。 “到底是皇姐的貓,我再疼它,隔三差五來喂好東西也沒用。” 茜雪攔過玉奴,終于露出往日笑容,“那當然,我從小養的呢。” “這就對了,皇姐應該多笑笑,若是我每次來都弄得你愁容滿面,那還不如老實待在外面受罪好啦。” 他又笑得心無旁騖,像個少年郎。 “陛下若不想來,就別來,少給我扣帽子。”茜雪抱著玉奴,嬌嗔地哼了聲:“后宮里那么多人吶,真沒必要惦記我這個jiejie。” “你看看哦,才說了兩句,后面就這么多等著,皇姐還是讓人不敢得罪啊。” 話雖這樣說,語氣卻輕松不少,姐弟兩個你一言我一句,方才顯得親昵。 玉奴喵喵叫起來,似乎也想加入,承香殿內穿出陣陣笑聲,外面伺候的侍女與宦官才放下心。 看來皇帝要在此守夜,杏琳連忙吩咐人到御膳室準備食物,無需大魚大rou,全是兩人小時候愛吃的點心與鮮果,長生粥,水晶龍鳳糕,巨勝奴等等,不一會兒便擺滿整個案幾。 皇帝夾起塊水晶糕,余光瞧了眼杏琳,笑道:“jiejie這里的人就是機靈,不像我那邊,找不到合意的在身旁。” “陛下,你可別想挖我墻角啊,承香殿里的人才不放出去。” 她抿口稠酒,酸甜潤喉直到心尖,兩頰也跟著粉嫩起來,茜雪從小醉酒,沾上一滴便倒,唯有稠酒能喝兩口,暈暈乎乎地: “我聽說弟弟最近要選皇后啦,到時候讓新皇后給你用心調/教幾個,豈不是更好。” 對面的皇帝對這個問題非常頭疼,漫不經心,“什么新皇后,樞密院和尚書省明爭暗斗,想起來就心煩。” 純一有點吃驚,“皇后的人選,難道陛下不能自己定嗎?” “不能啊,歷來都不是皇帝說了算。”他無奈笑了笑,“皇后乃一國之母,不單是皇帝之妻。” 話雖如此,到底聽起來無情,他們正直青春年少,不像那些腐骨老人,總還對男女之情有那么點迷離幻想。 “我這一輩子……是不能有一心一意之人了。”漆星眸子忽地就暗下來,暗也是星子般得閃,抬起眼簾,又有無盡的幽光散了過來。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茜雪愣了下,她原不曾想過自己素有抱負的弟弟,坐享天下的帝王也會談及兒女情長。 想來對方也不過剛十五歲,才比自己小兩歲,后宮雖然有幾位美麗妃子,但皇帝極少過去,還以為他是一心前朝,看來有不得意的心思。 茜雪嫣然一笑,“弟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雖然皇后不能如意,但可以封自己心愛的女子做寵妃啊。” “可是……我怕委屈了她,如若她不愿意又如何!” 聽起來像真有心上人似地,茜雪笑得越發歡了,到底年紀不大,就算穿上龍袍,在自己面前還是那個青蔥少年。 “我的好弟弟,好陛下,成為皇妃被帝王恩寵,哪個女子會不愿意,何況我弟弟一表人才,龍章鳳姿,誰能不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