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世界的本質，就是痛苦。是這樣嗎？』

    洛什卡羅夫博士注視著眼前這個小男孩，和他那不該是這個年齡所擁有的悲憫目光，認真地回答說：『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樣的。但我們要學會去……去戰勝他。』

    『戰勝誰？』小安德列追問道。

    『這世界。』洛什卡羅夫說道。

    『怎么做呢？』

    洛什卡羅夫博士邊笑著，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因為他知道，他的兒子問出了一個，沒有人能夠回答的問題。但他還是努力地回答著：『在我們頭頂地某個地方，存在一個叫天堂的國度，那里有一個和藹的老人，他的名字是上帝。上帝創造了一切，也許有一天你能去到他的面前幫我和mama，還有其他的小伙伴們好好地問一問，我們究竟怎么做才能……才能戰勝這個世界……』

    安德列·洛什卡羅夫回憶著與父親過去的對話。雖然不能說完全，但安德列大部分的世界觀還是深受他父親的影響。那種對于世界的絕望，對于其他生命的悲憫以及，對于上帝的恨。這些他思維中的特質都來自于他的父親。也正因如此，他不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研究人員打扮的人是他口中自稱的『父親的同事』，也不相信他說的『這一切都是你父親安排的』這樣的說辭。因為這個人和他帶來的士兵，蠻橫而無情。他們打死了本來出于好心才幫忙的司機；沒收了車上所有人的通訊設備；并用持槍的軍人看管著每輛車的乘客，好讓每個人都閉上嘴，不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樣的遭遇吭半句聲。

    那些穿著歌篾軍裝的人，就是那繡有三叉戟盾牌臂章的士兵，繼續開著車載著這群被恐懼籠罩的人們，朝向未知的方向前進著。接下來的幾日，他們避開主要的干道，車子經常行駛在人煙稀少的道路上。但所有的軍事和海關關卡他們都能順利通過。他們很明顯不打算如開始承諾的在萊赫停留，而是繼續向西穿越了大半個北方世界的國土；最后他們停在了一個不高的山坡的邊上。根據附近的地理特徵，安德列推測那里是法蘭西斯卡的邊境，靠近赫爾維蒂的地方——也就是他父親工作機構的所在地。

    拿槍的士兵叫嚷著讓那些乘客從車上下來。領頭的人說道：『你們很多人應該猜到了，這里就是赫爾維蒂邊上那侏羅山的國家自然保護區，山的那邊就是熱那亞市，我們組織的所在地，而你們避難的營地就在山上。我們建立了軍事隔離區，希望大家可以在這里生活的愉快。』

    『你們到底有什么目的？！』一個旅客問道。

    『目的？沒有什么目的，已經和你們說過了，既然大家都是洛什卡羅夫博士的朋友。那我就勸你們老老實實的在這里避難，總好過我們把你們送回到處都是地雷和炸彈的基伊去！』

    『我們不需要回去，你在這里把我們放了，我們自己去找地方住就好了！』

    『這么快就忘記了不配合的人，是什么下場了？』那研究人員摸了摸眼鏡的邊框，狠狠地盯著發問的人。

    見沒有人再說話了。士兵們便押送著這群惶恐地人開始朝山上走去。上山的路是一條林蔭道，快到山頂的時候，樹木開始減少，巖石開始裸露出來。那里站著很多站崗的北方聯盟的士兵，他們在那里拉了一條鐵絲網，并在里面用低成本的材料快速搭建了一些模組化的臨時安置房；這些房屋的整體僅僅由一塊簡單的帆布包裹而成，屋頂鏤空，內墻填充沙子、稻草、甚至是垃圾——用于保溫、整體穩定和減少噪音，每個房間的屋頂上安置一個太陽能電池板。他們讓這些家庭挑選自己的屋子，并和他們說可以在鐵絲網內任意的自由活動。食物、水和生活用品會由定期的人從下面運送上來，全部為免費；士兵不會干涉他們的生活，但是如果想要從這里出去，那就是不被允許的了。斯特列利琴科一家人也挑選了一間在高地上的，和其他房子離得稍遠的房屋，他們喜歡清凈一些的地方。只有安德列和他的母親被那個『工作人員』和幾個士兵，從另一邊帶下山去不見了蹤影。

    『你要帶我們去哪？』安德列用憤怒地語氣問道。

    『去見你父親啊。你不會也想和他們一起住在這山上吧？』

    『我父親？！不可能！這一切不可能是他安排的！』

    『為什么不可能？』那人用諷刺的口吻問道。

    『他怎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把我的這些同學和他們的家人騙到這里，囚禁在這山上？！』

    『囚禁？勸您出去了不要用這樣的字眼，你父親可是簽過保密協議的。記住了，這一路上你所看見的事你都不許跟任何外人去說，管好你的嘴。你出去胡言亂語可是會危害到你父親的！』

    當他們來到山麓的時候，見到一輛車從遠處駛來，停在他們面前。那正是安德列的父親薩爾瑪那薩爾從實驗室那邊趕來了。他沖過去先后抱住了自己的兒子和妻子，親吻他們的雙頰，但見他們兩個人面無表情，便問道：『一切都還好吧？』

    『這一切是你叫他們做的？』安德列·洛什卡羅夫問道。

    他的父親示意周圍的人，他們需要些私人談話的空間。那些人便走開了，教授說道：『啊，孩子。聽我說，你現在可能不理解我所做的事。但我向你保證，這一切出于好意。』

    安德列震驚的看著他父親的眼睛，說道：『真的是你！你知道他們殺人了嗎？你知道我帶來的那些人都被囚禁在山頂了嗎？！這是你的所做所為嗎？！這還是人所作的事嗎！』

    洛什卡羅夫教授看了看周圍，然后將兩隻手搭載他那個滿臉恨意的兒子的肩膀上。用溫柔的語氣小聲的說：『相信我，我的孩子，還有你拉勒。我愛你們，我現在什么都不能說，是因為我要對我的工作內容保密，所以無法告訴你們我為什么會這樣安排。這里到處可能有人在竊聽我們的談話，如果我告訴你們為什么我要這么做，以及任何我內心真實的想法。都可能會危害到你們，還有山上的所有人。請相信我。我在熱那亞城里給你們安排好了住所，你們這段時間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隨便亂說。很快，要不了多久，等我的工作完成了，我承諾你們，這一切都會結束的。』

    『你自己去住吧！我要住在這山上。』他的兒子淡淡的說完這句話，便扭頭朝山上走去。拉勒看了看她的兒子，又看了看她丈夫，便搖了搖頭。去追她的兒子了。教授只能無奈的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走遠。

    『這樣也好，事情簡單些。』這時另外一個軍官從樹叢中走出來，拍了拍洛什卡羅夫教授的肩膀說道。

    安德列·洛什卡羅夫和母親回到山上的難民營地，與母親選了一間房子住下。他來到人們中間，安撫他們的情緒；他詢問大家的需要，然后去找看管他們的軍人索要；他成為他們中的第一個志愿者，后來亦成為了志愿者們的領導者，也就是蘇珊娜、耶胡迪爾和其他一些他過去的同學組成的組織，他們説明各家裝接電路、設備，説明完善營地的水源、衛生和生活條件；幫助負責搬運的工人一起把食物和用品從山下送到上面；組織表演和文娛活動來撫慰大家的創傷。雖然他也無法回答那些人們最大的焦慮：他們為什么被囚禁在此。但是，看到安德列的所作所為，他們也稍微的有所安心了。

    安德列為大家做的事，奧萊克西·斯特列利琴科也看在眼里。雖然他也非常想要加入志愿者的隊伍去幫忙，但是他過于羞澀的性格讓他開不了口。有一天，他的叔叔病倒了。安德列像是自己家人生病一樣，半夜爬起來去找醫生過來，還幫助他們把他的叔叔抱到擔架上，然后抬到了醫療室去做手術。奧萊克西為此非常的感動，他在事后鼓起了勇氣來到安德列的面前，向他致謝道：『這次的事，非常謝謝你！對了，你們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謝謝你。不過你的叔叔病了，你還要照顧你的家人。況且目前我們的人手足夠了，如果有需要一定會叫上你的！』安德列拍了拍奧萊克西的肩膀說道。

    不久后，奧萊克西的叔叔還是因病重去世了，死于肺部感染。他們為他舉行了葬禮，就在這山崗上。這時候，一個戴口罩的軍官走了過來，向眾人說道：『本來不想驚動你們，但現在已經有人死了，看來沒辦法繼續向你們隱瞞了。最近的戰爭情況你們可能還不清楚，瑪各國因為沒有戰勝我們北方聯盟的自信，所以提前在歌篾投放了某種生化武器——一種傳染性很強的肺炎病毒。在你們來這里之前，我們的情報機構就得知了運送你們的那個司機已經感染，而后我們推斷這三車的人都已經中毒了。雖然重癥率很低，但把你們隔離在此是為了不要讓這件事引發大規模的社會恐慌，同時隔絕你們和外界的接觸。我們山下的機構正在研製解藥，很快就能投入臨床使用。到時候你們就可以分批下山去接受治療，然后簽署保密協定便可以離開了。』

    『那之前運送我們的那些士兵怎么沒帶口罩。』一個人問道。

    『因為當時這件事也屬于機密。他們只負責執行任務。』軍官回答道。

    從那天起，營地周圍的士兵都配合這說辭帶起了口罩。雖然開始的時候，營地里的居民大都認為這是這些看押他們的人突然靈光乍現而捏造出來的謊言。但不久，隨著對待他們的士兵越來越謙和，以及確實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個個的家庭被送下了山而再也沒有回來。即使這些事還是充滿疑點，但是包括安德列在內的眾人，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開始接受這樣的說辭了。直到那天中午，一個在上午剛剛被送下山去接受治療的同學，突然出現在了巖崗上鐵絲網的旁邊，用盡全力的敲打和嘶喊道：『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營地里的人都隱約聽見了他的聲音。但后來隨著一陣慘叫的出現，那叫聲便消失了。雖然帶口罩的軍官矢口否認這件事的發生，但是從那天起，大家再次變得恐慌起來。他們開始猜測山下可能正在進行著什么不可告人的人體實驗，而那天發生的事，可能是那個本來也要被殺死的吹哨者從里面逃跑出來，沖到山上告誡還活著的人們。至于瘟疫的故事，也許從始至終就是為了穩定他們情緒而設計的騙局。不久后，人們開始躁動，他們要求得知事情的真相，安德列想要下山去詢問他父親，被看管他們的軍人拒絕了。他們轉而要求至少能夠聽得到戰況廣播，從而知道現在外面世界的局勢，以及瑪各是否真的使用了生化武器。

    出乎意料的是，軍官很快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并痛斥他們說：『等你們知道了外面什么情況，就不會再在這里像怨婦一樣抱怨這些小事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說的沒有錯，雖然他們并沒有從外界的消息中獲得任何可以推測他們現在處境的資訊，但是當眾人聽到廣播里播報的當前全世界戰況的時候，他們當即不寒而慄起來，這些人很快就認為他們現在自身的處境不再重要了：歌篾大部分的領土已經被夷為平地，北方同盟已經向瑪各宣戰，同時因以撒國協助北方聯盟研究武器，瑪各聯合米設國與土巴國也向南方的以撒宣戰，與他們協同的是波斯人、古實人和弗人；原本北方聯盟中的陀迦瑪，則倒戈向了瑪各。瑪各的聯盟已向北方諸國中的一些使用了毀滅性的武器，這意味著北方聯盟不得不給予反擊。

    事情發生的速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不久后他們就聽說了全世界主要一線城市都被終極炸彈毀滅的消息。已經有數以億計的人死于了這場浩劫之中，接下來就是輪到像他們所在的熱那亞這樣的二線城市了。

    『都結束了。』一個氣候學專業的同學說道，『進入大氣層的煙和煤煙的顆粒層可以顯著減少到達地面的陽光總量，這個顆粒層很可能在大氣中停留數周甚至數年，中緯度的西風帶將會輸送煙塵，形成一個環繞北半球的環帶。這些厚的黑云可以遮擋掉大部分的陽光，時間長達數周。這將導致地表溫度在這一時期下降。這種黑暗與致命的霜凍，再加上終極武器自身放射性塵埃的高劑量輻射，會嚴重地毀滅地上的植物。食品和農作物的短缺，將會導致因饑荒、輻射和疾病引起的更大規模的死亡。這是世界末日，一切都結束了。』

    數輛軍用的卡車突然撞破了鐵絲網，沖進了營地內，停在了他們的安置房中間，為首的司機伸出頭，一邊瘋狂地鳴笛一邊喊道：『快！所有人快上車！導彈就要來了！』

    人們開始慌亂地收拾東西，他們認為這些車是送他們去防空洞的。安德列看到他的父親從車上下來，便上前說：『你來這里干什么？我們為什么要相信你？』

    『我們的衛星提前監測到了，還有二十分鐘就會毀滅熱那亞！快上車，我的孩子！現在不是鬧家庭矛盾的時候！』然后他朝著那些還在沖回自己屋子里的人大喊道：『沒有時間收拾東西了！快上車！』

    安德列看他父親焦頭爛額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戲，便開始幫助眾人搬東西和上車。很快，他們營地所剩下的九十馀人加上那些站崗的士兵剛好勉勉強強的擠了進去。十幾分鐘后，他們就到達了位于山下數公里處的北方核子研究中心的實驗室。當他們看到那一下巨閃以及聽到隨后傳來的地動山搖的震動聲的時候，他們剛好沖進了那棟墻壁被一號主偵測器超環面的彩繪裝飾的建筑物的倉庫間里，巨大的地震開始讓這里的結構破裂崩塌，他們逃進地下室的樓梯間，并向下跑去。很快那里的電力消失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有人打開一個手電筒。他們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正上方正在巨大的晃動中，不時的從上面掉下碎石來。到了地下二十幾層的時候，洛什卡羅夫博士說道：『這里不是防空洞，這些結構承受不了多久。我們要快一些！』

    『我們要去哪？』人們問道。

    『馬上你們就知道了！』

    很快教授的預言便應驗了，當眾人正好沖進那間主實驗室的時候，整個空間內的金屬支架都傳來被擠壓和崩塌的聲音。開始有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下來。這時人們看見了那個懸浮在地面上的黑色球體。

    『快！跳進去！所有人跳進去！』

    『那是什么？！』安德列大聲問道。

    『沒時間解釋了，快！馬上！所有人都進去！』洛什卡羅夫教授拼命的喊道。

    人們紛紛跳進了那個黑球之中，等大部分的人都進去了，洛什卡羅夫還在那里指揮著他們。安德列看見頭頂一個巨大的鋼筋折斷并從上面掉落下來，就要砸到他父親的頭上，他便跳過去抱住他父親縱深一躍。

    在那之后，安德列的記憶就非常模糊了。他只感覺到了自己好像在某種隧道之中，被什么巨大的吸力拉著向前飛去。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和那些同行的人一起躺在了一片長滿野草的荒原之中。他搖了搖他的父親，等這個中年人醒來后，他馬上問道：『爸爸！我們這是在哪？』

    『天堂。我的孩子。』

    注釋：

    法蘭西斯卡：francisca，是中世紀早期法蘭克人用作武器的投擲斧

    侏羅山：即汝拉山（法語：jura法語：[?y?a]），又譯侏羅山(德語：jura德語：[?ju?ra])是一座位于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山脈，橫跨法國、瑞士和德國三國，分隔萊茵河和羅納河

    熱那亞：日內瓦被羅馬將領凱撒提到，其拉丁語拼寫是genava，取自凱爾特語的*genawa-，與義大利北部城市熱那亞詞源相同

    米設：meshech，（希伯來語：????；[me??ex]，意思是珍貴或有價值）在《圣經》中是雅弗的兒子，曾在《創世記》第10章第2節參和《歷代志上》第1章第5節參出現，這位米設，被認為是今日格魯吉亞人的其中一個祖先

    土巴：tubal（希伯來語：?????，?u?āl，[tu?val]），在創世記10章（『列國表』）中，是挪亞之子雅弗的兒子的名字，根據第一手資料，他被認為是高加索伊比利亞人（格魯吉亞人的祖先）的父親

    陀迦瑪：togarmah（希伯來語：??????????togarmā）是創世記10中『列國表』中的一個人物，被認為代表了安納托利亞的一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