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出了個嬌皇后 第40節
李晗在屋里備了上好的碧螺春, 見到嬌俏動人的女孩兒, 清冷的臉上立刻泛起柔和的笑意,“今日怎么來得晚了?” 自與溫聆坦白之后, 陸寧便時常女裝示人。一來書院里除了幾位先生沒別人了,這幾位先生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對她女扮男裝之事也未有特別震驚, 二來么,如今她身子長開了, 扮起男人著實是太有難度,還不如讓自己舒服自在些。 李晗第一回 見她女裝時, 也同溫聆一般被震的許久不能回神。雖然他一早便知道這件事,可如今的陸寧……實在美得過于驚人,讓他生出許多的隱憂。 陸寧坐到他對面,細白的手指執起白玉杯,淺啜一口, “我在藏書樓里看了半日書。林夫子說過幾日要把藏書樓修繕一下,約摸要關門一段時日。” 李晗看著她,“你舍不得?” 陸寧微微一笑, “有點。” 李晗道:“不必如此感懷。以后也可隨時來長樂山看一看的。” 陸寧卻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她若是嫁人, 只怕是沒機會了, 若是能招婿,想必夫君管不著她,倒是可以自由一些。 李晗起身,又給她拿了幾本新淘來的書, 遞給她,“喏,你要的關于制香的書。” 陸寧拿到手里,喜滋滋道:“先生果然神通,這種書都能尋到。” 她興趣千變萬化的,前一段時間迷廚藝,現在又開始研究香料,偶爾親手采些花瓣啊香草之類來制香,齋舍里簡陋不方便,她就到清風居來做。 李晗能感覺到,這丫頭純粹把他當師長。可她,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啊……他們的關系又怎能固化于此? 陸寧在秋闈那幾日,還是頗傷心了一陣,現在漸漸發現,即便不能秋闈,這世上也有許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只要心懷閑適,自能倦賞風月。 這會兒她喝著茶水,準備翻開書,卻聽到李晗道:“陸寧,我退親了。” 當初婚約雖征得圣意,但并無圣旨,納吉都未曾走過,故而退起來也方便,只說是八字不合,將女方的生辰八字重新還了回去。先前諸多羈絆也是因為顏府勢大,乃朝中肱骨,李晗礙于雙方顏面,所以一直沒輕舉妄動。但后來,那顏芊琳執迷不悟,他也著實失了耐心,便顧不得那么多了。 當然,他若回了京,可能得挨父皇一頓責罰……也可能沒有,因為父皇向來不大關注他。 陸寧抬頭,看見他云淡風輕的臉,她詫異道:“為何?”問完又覺得是不是有些冒昧,畢竟是師長…… 李晗細看她神情,并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心下微微松口氣。 “不好意思,我可能多嘴了。”陸寧連忙道。 李晗搖頭,“我特意與你說,便是想讓你明白原委。你雖姓陸,但論理也算得上是顏家的姑娘。說清楚了,你我也不至于生出誤會來。” 他喝了口茶,續道:“我幼時曾落難江南,沿街乞討數日,后暈死在冰天雪地里。是一位小姑娘救了我,我們相處數日,并約定終生,可最后離別時未來得及問得姓名,只知道姓顏。” 陸寧跟聽故事一般,聽得十分認真,見他忽然停下,催道:“然后呢?” 李晗見她一雙懵懂又璀璨的大眼睛,心頭微微激蕩,既為之著迷又覺得微微失落,她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凈了。 “然后,我就被人領回宮了,再也沒見著她。我尋了她許久,不知怎的,顏四姑娘知道了這件事,與我說,她就是那個曾經在江南救過我的人,因她手上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所以我當時信以為真,便與她結了親。再后來,我漸漸發現,她并不是我要找那個人。” 陸寧點評道:“所以是她冒名頂替在先,那你想退親也是自然的。” “你果真不會因此生我的氣?她畢竟是你的jiejie。”李晗又道。 陸寧道:“我雖也在顏家的族譜里,但跟顏府還不大認得,談不上什么感情。倒是跟先生你更熟悉一些。” 李晗笑了笑,“其實我最初知道的你的名字,是顏芊瓏。”纖纖嬌玲瓏,很適合她。 陸寧:“……好像是有這么個名字。” 李晗好笑道,“自己的名字,莫非也不記得?” “這怪不得我,從小我娘就不這么喊我。我又沒去過京城。”她委屈道。 李晗想了想,道:“你爹和你明面上還沒相認,只怕你出嫁的時候,還是顏府cao持,得用顏家的名字。你這名字還得熟悉起來。” 什么出嫁,她只想招婿。不過這話也沒必要與李晗說。 李晗看著她,又道:“不如,我喊你瓏兒如何?” 早在當初尋人的時候,他就把顏府的訊息摸遍了,知道顏府有一個從未見過外人的女兒,名喚顏芊瓏。因那時他早就懷疑顏芊瓏才是自己要尋的人,所以這個名字也已經在心頭回轉過無數遍了。 事實果真如他所料。 陸寧對此倒無所謂,大方道:“一個名字而已,先生喜歡的話,就這么叫吧。” 李晗原想再多說些,但見她仍然是毫不知情的模樣,最終沒說出口。哎……還是緩緩吧。 他站起身,道:“你先看書吧,我今日捉了兩條魚,這就去給你做些新鮮的魚湯來。” 陸寧嗯了一聲,目光已經專注地落在書上。 在清風居用過魚湯之后,已至薄暮時。陸寧別了李晗,在回齋舍的路上,遇到林夫子。 林夫子看見她,急忙走過去,將手里的一份信塞給她,“尋了你許久,總算看見你了。這是你盼了許久的信。” 陸寧心頭激動,可一看信封,是溫聆寫來的,不免有些失望,“我還以為是蘇棠寫的呢……” 算起來,蘇棠一行三人已經離開書院大半年了,竟是一絲訊息也無。 林夫子道:“小丫頭想什么呢,蘇棠是去打仗的,哪兒來的時間寫信?況且,聽說如今大軍已經深入草原腹地,即將到達托倫木,那里易守難攻,只怕又是惡戰一場……” 小丫頭,自陸寧恢復女裝,林夫子就愛這么喚她,頗有疼愛之意。 托倫木城,陸寧今日無事也看了北境和草原諸部落的一些資料,知道這是草原上的戰略重地,若是能攻下這座城,那前方大半的胡人領地,都將如探囊取物。 不知不覺,這場仗打了快一年了。自收復玉水關、函崤關之后,有過一段膠著時期,燕軍因長途跋涉,且又有些水土不服,一度戰得極為艱難,后來聽說是太子殿下只身入敵營,潛伏在敵軍將領身邊長達半月,拿到了胡人的兵力布形圖,這才迅速扭轉了戰局,率領大軍連破三城,重創東胡軍。 據說太子殿下從敵營離開時,阿奇善率領無數精銳圍追堵截,設了天羅地網,都未能將他攔下。 這一年來,聽了許多關于這位太子殿下的傳說,陸寧覺得,這個人或許是天生做太子的料吧,朝政也好,打仗也好,竟沒有不精通的。 也不知是個怎樣驚世艷絕的人才,讓人不景仰都不行。 拿了溫聆的信回到屋里,細細展開,里面說他秋闈取得了解元的好成績,還問起她在杭州的住處,好方便日后書信往來。 解元……是第一名呢。陸寧提筆回了信,順便放了一只野雛菊花瓣在書信中。 野雛菊也要開敗了,又一個秋天即將過去了。這個秋天,沒有中秋聚會,也沒有南陽講會,陸寧過得異常安靜。 這年第一場雪下起來時,陸寧正在清風居里捧著一碗暖烘烘的小魚燉牛乳,身前的火爐子燒得正旺。 少女欺霜賽雪的肌膚上透出淡淡的粉紅,水眸安安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吃食,粉嫩的小嘴小口吃著。 “已經決定明日走了?”李晗問道,“這兩日下雪,路不好走,可以晚幾日再說。” 陸寧搖頭道,“我娘親派人來接我了。我已經拖了好些日子,明日必須得走了。” 李晗沉默了片刻,見她吃完了一盅,便又給她盛了。 陸寧道了謝。吃了幾口后,見李晗在發呆,便道:“先生也吃啊。” 李晗卻似有重重心事,未曾回答她,起身取了琴來,手指撫上微涼的琴弦,彈起了很久沒聽過的的那曲《夢浮生》。 陸寧聽了一會兒,待他停下后,她笑道:“先生竟也有彈錯音的時候,真稀奇了。” 李晗見她兀自笑得開心,完全不知道他的紛亂心事正是因她所致,心中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兒。他的眸子微微垂下,睫毛又密又長,掩下幾分落寞。 片刻之后,他又抬起頭,朝她招手,“瓏兒,我錯了哪兒,你來彈一次。” 陸寧不疑有它,起身來理了理衣裙,走過去坐下。 夢浮生都彈過無數遍了,陸寧十分熟悉。可彈著彈著,便感到李晗從身后靠近,清冽的竹葉氣息,微微籠罩了她。接著,他雙臂展開來,輕輕環住了她,修長勻稱的手指覆蓋了她嬌柔雪白的小手。 陸寧動作微微一凝。琴弦錚的一聲,發出異響。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瓏兒也彈錯了。” 遲鈍如陸寧,也聽出了這聲“瓏兒”里,揉進了許多的溫柔和情意。她有點慌,想站起身,但李晗摁住了她的手,雖然力道輕柔,但是態度堅決。 琴聲再次響起,是他握著她的手一起彈的。室中暖意融融,身前女孩兒側顏如雪,手指纖柔,身上似有清淡芬香。 就是夢中無數次回想起的,那個在他幾乎失去生存意志的模糊影像里,出現的那一抹明艷色彩。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兒就是那個她,在他這些年心中百轉千回,幾乎融入他骨血的那個她。 有時候甚至希望她不要這般才華出色,不要這般容色明媚,她只要好好做他的小未婚妻就好,等著他來娶她就好。但轉念一想,他的未婚妻這般聰明優秀,又生出許多驕傲和歡喜來。 也不止聰明優秀,不止有傾城之色,而且天真可愛、純潔如雪…… 這曲夢浮生,再不是過去的無欲無求空靈如仙。他心頭滿滿都是她的氣息她的笑靨,再也做不成謫仙。 陸寧是有點緊張的,但又認定李晗是個清冷君子,她是他的學生而已。以前他也這般教她彈過,但此時她著的是女裝,總覺得怪怪的……莫非是自己想多了?就這么沉默糾結著,談完了這曲子。 “瓏兒。”他輕聲喚她,聲音纏纏繞繞的,如棉絮一般。男子溫熱的氣息就在她耳畔。 “先生?”她微微偏頭,欲躲開時,忽然被他大掌固住,無法再往后退。 二人視線相對。她眸中懵然,而他滿目濃烈。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師長?”他說道。 陸寧看著他,“難道不是么?” 李晗無奈道:“可我和你本是同輩人,我只比你大了五歲而已。” 陸寧頓了一下。還是有點詫異的,雖然知道李先生年輕,但沒想到,竟然這么年輕…… “我與你做的點心、吃食,給你彈琴買書。你知道為什么嗎?”李晗決定要挑破了說。 陸寧一愣,模糊中似乎懂了什么。 “先生……”她嬌聲出口,已被他用手指輕輕覆住嫣紅柔軟的唇,他搖頭道:“不要叫我先生了,你這般叫,大約一直學不會與我做同輩人。”又淡聲補充道:“也就一直體味不到我對你的心意。” 陸寧有想逃跑的沖動。在她心里,他真的只是先生啊……對她照顧備至的先生。 誰知道會這樣。忽然,腦海里就想起一句很久遠的話。李晞曾說,別人對她好,她就理所當然接著,萬一哪天對她有所求呢? 但如今他把她環在那兒,她身前是琴案,身后就是他的懷抱。她似乎逃不了了。 “瓏兒別怕我。”他柔聲哄道,“我絕不會逼你。只是今日一別,日后我不知何日才能見到你,所以想叫你知道,我喜歡你,瓏兒。” 他朝她露出柔和的笑意,近在咫尺的清雋容顏,瞬間綻處萬千光華,奪目得很。陸寧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了,他對人從未有過笑模樣,第一回 見她時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她。但現在,他總是對她笑得這般好看。 李晗是個很耐得住性子的人,他知道此時還不能逼得太緊,說完之后,只親昵地拂了下她的鬢發,漸漸放開她,“瓏兒回家后要乖一點,我很快就會去找你的。” 陸寧脫口而出:“那你不授課了么?” “你不在,我還授什么課?”他淡淡答道。從一開始,他就只是為了她而已。 “可是,我……”陸寧開口有點艱難,但覺得還是應該說清楚,“我一直把你當先生看待,從未想過其他的……” 男子笑道,“沒關系。從現在開始想也可以。” 離開清風居時,外頭還下著薄雪,周邊竹篁愈發蒼綠。陸寧腦子里先時還嗡嗡的,告別李晗后,外頭涼風一吹,便清醒了幾分。說起來,這不是她第一回 被表白了,先前攢的經驗告訴她,她此刻對李晗沒有男女之情。 哎,以后還是保持距離吧。說來也是,無功不受祿,她憑什么到人家那兒蹭吃蹭喝呢? 實在是因她從小身邊就盡是對她好的人,比如秦冕,比如溫聆,比如……某個離奇失蹤的人,故而她對此并不敏感。如今長得這般大了,也漸漸知曉了個中道理。 告別了李晗,又分別去告別了荀夫子、林夫子,最后,是去閑云齋拜別山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