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跳動的心臟
杜齊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給雷曉宮回應,他的腦?;璩脸恋囊黄瞻?,沒想到陳齊均就是自己的前世,而他就這樣目睹了前世的一生與死后。 廟宇里的暖黃色燈光映照在他們身上,香的氣味縈繞在他們鼻息間,也讓杜齊稍稍安定下心神,他恍惚地望著雷曉宮,目光卻無法克制地越過他看向后頭的媽祖神像,耳邊再一次響起那句話。 『不要著急,事情會明朗的?!?/br>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杜齊淡淡的開口,目光聚焦在了雷曉宮身上。 「什么?」 「你被斬斷了七情六慾卻還是喜歡上前世的我嗎?」 在他所看到的記憶里缺失太多部分,他只能有印象雷曉宮抱過自己,卻從來沒有表明過心意。 「是?!估讜詫m對上他的目光,黑色瞳眸映照出他的身影,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懂得感情,即使是現在,我也是只對你會有這樣悸動的心情?!?/br> 杜齊沒料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耳根發燙,窘迫的道:「我知道了,就是??想問問?!?/br> 雷曉宮悶笑幾聲,握著他手臂的手放了開,改為牽起他,那寬大溫暖的手掌給了杜齊一種安定感。 「跟我在一起需要經歷過很多克難,指不定你的衰運??就是我造成的,這樣子也沒關係嗎?」雷曉宮邊說邊牽緊他的手,力道大到都有些疼痛的感覺。 「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杜齊想起從前的衰事,發現似乎自從遇上雷曉宮后就減少很多了,他不由說:「遇見你之后我就沒有那么衰了,我想我們大概就是得糾纏在一起的命運吧。」 「不要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一條紅線。」杜齊帶著雷曉宮的手晃了晃,似乎能看見紅線若隱若現隨著他們的晃動而擺盪。 雷曉宮低下頭,彷彿也能看見那條紅線,眼睛彎彎,含著笑點了點頭。 「走吧,在這里只有我一個人晃來晃去也太奇怪了。」杜齊話落也不等雷曉宮的回覆,逕自拉著對方走出廟,卻在門口撞上熟悉的一伙人。 「果然在這里!杜齊你怎么被人抱出來了?聽說你昏迷是怎么回事??嘎?」 一碰上的人就是叨叨絮絮的孫天任,杜齊正打算讓他講完在說話時,卻發現對方貌似咬到舌頭發出奇怪的音調,且還用一臉震驚的表情看著他,不單只有孫天任,連他身后一眾人等也都是或驚奇或訝異的表情看著他。 「怎么了?」杜齊愣愣地問,他摸上自己的臉頰問:「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孫天任嘴巴一張一翕,須臾才深呼吸一口氣,一臉痛徹心扉的表情問:「杜齊,你有男朋友了怎么不跟我說?你是我好朋友,這是很正常的事,雖然你莫名其妙很衰,還被鬼纏又被捲入奇怪的事件,但我都陪你度過了,所以你交男朋友這種重大的事情怎么可以不跟我說?」 「??蛤?」杜齊被說得一臉茫然,開始懷疑起孫天任的智商。 「你還想狡辯?不然你說說你牽著的那個人是誰?」 孫天任伸手指向了——杜齊身旁的雷曉宮。 「???你看得見他?」杜齊不確定的指著雷曉宮又問:「你們都看得見他?」 「你當我眼瞎嗎?這么個大活人我看不見?」孫天任對著杜齊翻了個白眼。 「呃??我尊重你的性向?!箯埬嚯p手舉在胸前,一臉「我很支持」的表情。 葉稚揚沒有表情的道:「看得見?!?/br> 杜齊一臉五雷轟頂僵在原地,沒注意到雷曉宮與葉稚揚的短暫對視。 「抱歉,我忘記跟你說,當我的神力恢復后是可以顯現在人面前的。」 雷曉宮附耳說了這句,卻因為鼻息間的熱氣吹拂著杜齊耳尖,使他不自然的胡亂點了點頭,也沒有深究對方為何要顯現出來。 「我眼睛要瞎了?!箤O天任口氣里充滿著哀怨。 「同感?!箯埬嗝鏌o表情的贊同。 「老大,我有事要跟你報告?!怪x翔安突然臉色凝重地來到雷曉宮面前,對于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雷曉宮簡短的回應:「說。」 謝翔安斟酌了下道:「當初王瑞達說東西是鄰居給予他的,我們以為是在臺南的鄰居,順著查找下去才發現王瑞達曾經獨自一人去嘉義住過,并且租屋的地方就在農藥店隔壁?!?/br> 「我們大致查了下,給予王瑞達東西的應是在農藥店里自殺身亡的女人,也是劉彥淮的前妻?!?/br> 剛剛的熱度因謝翔安說的話而退下,杜齊想起那間滿是符咒的房間,莫名打了個冷顫,有種不好的預感。 雷曉宮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緒,側頭看了他一眼,無聲的說:「沒事?!?/br> 「好?!苟琵R也無聲的回覆,彷彿沒有人看見他們的小動作。 ??謝翔安也感覺到要被閃瞎眼,但他還是秉持著自己的專業問:「老大,我們該怎么做?」 雷曉宮沉吟片刻,抬頭望了天空一會兒才說:「不過是障眼法,就照平時抓鬼時去做,其馀的我會處理?!?/br> 「是!」 謝翔安應答完便轉過身向范淳、牛頭馬面交代幾句話,等他們點頭離去做準備后,才對孫天任、張墨青說:「晚上我們要處理兇猛的冤鬼,你們沒問題嗎?」 「當然,除非親眼看見,否則我才不會怕!」孫天任拍著自己的胸脯,忽勾住了葉稚揚的勃頸道:「而且還有阿揚在,沒問題的!」 「我也是?!箯埬帱c了點頭,附和。 被夸的葉稚揚看了眼笑著的孫天任,跟著淺淺的笑了起來道:「嗯,沒問題的?!?/br> 杜齊「呵呵」兩聲,嘲笑著說:「不知道當初是哪兩個人被看不見的鬼嚇個半死呢?!?/br> 「??黑歷史、黑歷史!」 「你也被嚇得花容失色??!」 「成語不會用就不要亂用!」 在這歡笑耳語間,雷曉宮的目光落在了葉稚揚身上,對方也回望過來,兩人在眼神中交鋒,不一會又同時移開,徒留無法述說的馀燼。 * 夜半時分,缺了一小角的月亮高掛在天空,平時在都市區抬頭看不見的星星,在這卻能清晰可見上空無數光芒閃爍。街道上的路燈明亮,周遭卻寂靜得連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早早就該關門的農藥店此刻卻燈火通明,里頭不少人或坐或站,除去牛頭馬面與范淳不在,其馀人,包含劉彥淮等人都待在那不大的客廳里,相對無語。 「我先來簡單的詢問吧。」謝翔安率先打破沉默,看向劉彥淮單刀直入的問:「你前妻為什么自殺?」 劉彥淮尚未有所回應,婦人,也就是他母親黃彩華就急沖沖的說:「她自己想不開自殺的啦!」 謝翔安挑了挑眉,看一眼不說話的劉彥淮,轉而問黃彩華:「怎么個想不開?」 「我不過要求她做點家事,生個孩子而已,就搞那、那什么憂鬱啦!」黃彩華邊說邊揮舞著手,神色無可奈何般的說:「她吼,腦子生病了啦,看醫生也沒用?!?/br> 「你少說幾句。」坐在她身旁的是丈夫,劉亮,一張嚴肅的面孔,只有在黃彩華說太多不好聽的話才會出聲。 杜齊在旁觀聽,總覺得這家人的相處模式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尤其那一直縮在劉彥淮身邊,始終低著頭不說話的林宛晴更是頻頻吸引杜齊的目光。 他就是??感覺對方好像哪里很違和? 坐在他身旁的雷曉宮遮住他的視線,等確定對方的注意力無奈地放在了自己身上,才轉向劉彥淮平淡的問:「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嗎?」 劉彥淮沒有回應,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嘿啦嘿啦,他就是這么認為的,我是他媽,最瞭解他?!?/br> 「我問的是他,不是你。」 雷曉宮沉下聲,僅僅掃了眼黃彩華,她便感涼意從心底竄升,噤聲不語。 「是她有問題,不是我,我很累了?!箘┗撮_口了,說出的話卻讓林宛晴愕然的抬頭看他。 他不帶情感的目光從掛在鼻梁上的鏡片折射出來,薄情的話語刺傷著已離去的冤魂。 「因為她的死亡導致我們家的流言蜚語滿天飛,我受夠了。」 「好。」謝翔安適時的打斷,又丟出了另個問題:「你弟弟不是正常死亡的方式,你知道的吧?你沒有什么想法嗎?」 劉彥淮再一次露出眾人熟悉的不耐煩感,對著親弟弟的死亡絲毫沒有什么悲痛,他不悅地說:「那又怎么樣?只能說他活該掉進里頭死掉。」 「你在說什么瘋話!」黃彩華勃然,不過短暫的時間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擾人的碎念也傾瀉而出。 「你弟弟死了你沒什么表示就算了,你現在說什么瘋話?虧我以為你想明白那個女人都是自作自受,結果你現在還不是因為你弟弟不小心碰了那個女人幾下,連以前的兄弟情份都不顧了?」 「少說幾句。」劉亮對黃彩華提醒了句,便轉向劉彥淮嚴肅的道:「你連維持家庭融洽都忘了嗎?連基本的孝道都不會?就是娶了那個女人我們家才越來越不合!」 「審問結束了嗎?大半夜叫我們聚在這里到底要做什么?」劉彥淮并未理會父親的責問,而是口氣越發不好的向謝翔安問:「不要以為我沒聽到你們在樓上搞什么,那房間你們怎么連說都沒說就直接進去了?你知道即使你們是警察,我也有權告你們嗎?」 「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劉彥淮!」 「好了!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責怪他!」 「就是你寵成這個樣子才無法無天!」 憤怒的聲音夾雜一旁假惺惺的勸架,劉彥淮受不了的轉開視線,卻與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對上。 他一下子整個人都僵住,同枕共眠的妻子,目光完全變了,帶著那熟悉的怨毒、委屈的情緒直視著他,耳邊似有若無的聽見女人當初質問的話語。 「你為什么從來不站在我這邊!我是你老婆!現在你弟性sao擾我,你也要坐視不管嗎!」 午夜夢尋,他總能清楚記得自己當時是怎么回應—— 「你不會避開他嗎?少穿這些曝露的衣服不就好了?」 「劉彥淮!我當初就不該嫁給你!」尖利的嗓音刺穿他的耳膜,在這一瞬間他回過神來,卻看見眼前的女人樣貌變了,變成每夜的惡夢。 臉色成了青紫,舌頭不受控制的吐出,雙眼暴突,面目猙獰,這容貌早就不是林宛晴,她扒拉住劉彥淮,如泣如訴地道:「我應該要最先殺了你才對!我當初就該在生死簿上頭寫下你的名字!」 「靠!這是鬼嗎!」孫天任就站在林宛晴旁邊,乍看到她的模樣,不禁驚嚇的倒退幾步,撞上同樣感到驚悚的張墨青。 葉稚揚就站在劉彥淮身邊,卻波然不驚,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林宛晴,一一掃過現場眾人后露出了個不明顯的笑容。 沒有任何人注意他,唯獨雷曉宮,在看見他流露出笑意時,沒忍住將杜齊更往自己身邊帶,像是這樣就能更加保障杜齊的安全。 杜齊沒被雷曉宮的動作影響,他終于發現為何會覺得林宛晴有違和感了,無論是誰在聽到丈夫、婆家提起前妻的事都該有些細微的反應,可是林宛晴沒有,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劉彥淮身邊,就像只是行尸走rou的軀體。 劉彥淮神色驚恐地推開她,然而她彷彿手掌黏在了他衣服上,未被推動半步,在這時黃彩華帶著恐懼的語氣結巴著說:「你離我兒子遠點!都已經這個樣子就不要纏他了!」 「林宛晴」的頭瞬間轉了過來,那角度已經是超過人體極限,她低低的笑著,宛如利刀刮過玻璃發出的聲音,讓人打心底不適,她直盯著黃彩華,滿臉的怨氣更重:「是你,都是你,只會對我叫罵,只因我的薪水沒有多高就瞧不起我,背地跟左右鄰居說我的壞話,不但待我刻薄,還言語羞辱我,你該死!就是該死!」 她放開劉彥淮的衣服,咯咯笑著,十根手指的指甲倏然伸長,整個人彎下身軀,在她作勢要暴衝前,謝翔安直接擋在她眼前,帶著同情意味的道:「你覺得我可能讓你胡作非為嗎?更何況——我們早就知道你附在她身上了?!?/br> 謝翔安伸手,掌心向著「林宛晴」,嘴里念念有詞,語速快之外還不似一般正常的語言,就在這同時他掌心也緩緩顯出柔和的黃光,整個包覆住「林宛晴」,明明是看起來溫暖的光芒卻令她痛苦掙扎的跪倒在地。 不過謝翔安卻微微皺起眉頭,他感覺對方不只怨氣重還帶著殺伐之氣,正常來說只害一人不該殺氣重到令他不適的地步,可他暫時無法細想,只能凝眉專心地施展神力。 就在杜齊以為這一切就要這么輕松的落幕時,「林宛晴」卻像打不死的小強,猛然睜開眼,死死盯著謝翔安,下一秒突然暴起,遠離那黃光的籠罩下。 「呃啊啊!」孫天任的喊叫聲夾雜了其馀人的驚呼,「林宛晴」第一個目標不是黃彩華也不是劉彥淮,而是——葉稚揚。 未料葉稚揚對突然襲來的冤鬼只是冷冷一眼,什么法器都沒拿出,僅僅是手一揮,對方就趴伏在地,瑟瑟發抖。 「連我都靠近,是不是讓你過太好了?」葉稚揚俯視著「林宛晴」,語氣中飽含危險。 「等等??」孫天任恍然的看著葉稚揚,語無論次的說:「不是,這,怎么回事?阿揚你怎么會?」 葉稚揚沒有回答孫天任的話,而是看著「林宛晴」淡淡的說:「想殺就殺吧,不用顧忌他?!?/br> 說到最后一字時,葉稚揚看向了謝翔安,一種從未感覺到的威壓瞬間襲來,他驚愕地回望著對方,儘管當初覺得葉稚揚有古怪,卻沒想到能力居然強到可以壓制身為白無常的他。 「你還嫌做下的錯事還不夠多嗎?」雷曉宮將杜齊拉至身后,與葉稚揚正面對質,也讓謝翔安頓感輕松不少,注意力也放回了「林宛晴」身上,以防對方傷害凡人。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沒在當初直接毀壞你的神識,想不到天道居然救了你一命,真是諷刺?!谷~稚揚一字一句說著,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道:「不過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生死簿早就被我拿去給無數凡人使用,想必地府的酆都大帝忙得焦頭爛額吧?」 雷曉宮冷眼望著他,聽著他還在述說當年的事。 「天道干預不了陽間事,從我帶神體投胎他就無時無刻想殺了我吧?哈,誰叫祂讓你改寫??的命運,害他死得這么凄慘,既然天道都可以隨意更改生死簿,我也能!」 話音剛落,葉稚揚卻突然出手襲擊雷曉宮,致使雷曉宮為保身后之人上前迎擊,忽然耳邊傳來眾人的尖叫聲—— 「杜齊!」 他轉過身,看見杜齊胸口處被一隻纖細的手穿透過去,鮮血汩汩往外冒,然后在下一秒,手抽了出來,連帶著那本該跳動著的心臟。 「呃啊啊啊——」 悲痛欲絕的吼聲,以及那雙如被血染上的瞳孔,是杜齊昏過去前的最后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