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88節(jié)
養(yǎng)育一個女兒還有兩個兒子花去了瑜珠大半的時間與心力,回到上京后,鋪子也重新從沈夫人那里回到了她的手上,所以她每日恨不能將時辰掰成二十四份來花,才能完成所有她想做到的。 周渡樂得看她忙碌,知道她忙起來才會快活,便也不阻止,只適當(dāng)?shù)臅r候提醒她,該停下來歇一歇,看看還有他這個丈夫,排在三個孩子身后,等著她去寵幸。 夫妻倆的日子不能說日日如糖似蜜,但至少周渡很享受。 他喜愛這樣的瑜珠,也樂意看她每日忙到腳不沾地,哄完這個孩子去哄那個孩子,幾個孩子娘親娘親地叫著,將她纏到忙不過來,她便會開始喊他,要他抱兩個兒子去書房,她則自己帶著閨女,給她梳妝打扮,教她琴棋書畫。 大女兒出嫁的時候,瑜珠在他懷里哭得不成樣子。 那是他們唯一一個女兒,還是頭生的長女,傾注了他們最多的愛,瑜珠把自己這些年做生意所得幾乎所有的身家都給了她,還有這些年周家本家那邊給她的一切,她也全部當(dāng)做了綿綿的嫁妝,塞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话倭惆伺_,尤嫌不夠,私底下又給了許多。 幸好綿綿嫁的是神遠同黎容錦家的龍鳳胎長子,不然這么多嫁妝,周渡都怕她遲早看不過來,會被夫家便宜了去。 至于兩個兒子的親事,瑜珠雖沒有女兒那般盡心,但也都是妥當(dāng)?shù)模辉屑依飦G了一分的顏面去。 她是在周家待了那么些年的,知曉要做好一個惡婆婆容易,要做好一個好婆婆,卻不是那么簡單,婚后同孩子們十分明確地說明,他們愿意在家住著,就在家住著,愿意不在家住,就不在家住,沒有人會攔著,將兩個兒媳都弄得愣了一愣。 待到明白她這是在完全放人自由的時候,兒媳們才雙雙松一口氣,自此之后,在家中倒也的確不再同從前一般拘束。 京中的風(fēng)水養(yǎng)人,后來,兒子們又陸陸續(xù)續(xù)出去外放,女兒也跟著女婿常年跑東跑西,不在跟前,整個京中,便又只剩他陪瑜珠住。 兩人漸漸便老了,但身子骨倒都算硬朗。 那日是瑜珠六十的生辰,一早開始,便有許多的后輩送東西上門,無非是些綾羅綢緞,魚翅燕窩,懂雅趣一點的,便是搜集來天南海北的稀罕書畫,供她賞鑒。周渡這些年已經(jīng)官居丞相,瑜珠收禮也收了這么些年,覺得年年都是如此,沒什么意思,便也懶得看。 驚喜的是,這日她的老姐妹們來看她。 黎容錦和五公主這么些年也都一直待在京里,隔三差五便會上門來,幾個人平日里看書信往來不多,但聚到一處了,便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 偶然聊到五公主府的那群面首,他聽見她們嬉笑。 “不行不行,那是玩不動了,不過近來我倒是喜歡看他們搏斗,你們見過嗎?就是同草原上的漢子一樣,脫光了上身,面對面rou搏!” 五公主越說越興奮,恨不能當(dāng)場拉著兩個姐妹上她的公主府去看表演。 好歹是他咳嗽了一聲,才叫她們都收斂了一點。 午時,蕭神遠也忙完了從家里過來,他才總算有了可以說話的人,不至于老遠地靠在墻角,還要偷聽她們說話,聽她們說,男人就是年輕的好…… 不過夜里,他洗漱過后,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覺得的確是在不知不覺間,就多了幾絲腐朽的老人氣息,明明他已經(jīng)足夠重視鍛煉了…… 他回到榻上,從后擁住瑜珠:“今日看你跟她們聊的這般開心,還以為你真的要跟她們?nèi)タ磖ou搏了。” “就算去看了又怎樣?”瑜珠輕巧的眼睫眉飛色舞,戳著他仍舊還算是堅硬的胸膛,“你放心,在我眼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你。” 她如今這種哄他的話已經(jīng)是信手拈來。 周渡輕笑地吻她:“嗯,我老當(dāng)益壯。” 瑜珠便也跟著笑起來,笑夠了,就躺在他懷里:“綿綿已經(jīng)懷孕了,我們馬上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周渡,時日過的好快,我好像還是剛原諒你沒有多久。” “是,時日好快,馬上我們都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周渡回應(yīng)她,“馬上綿綿就可以生個新鮮的小家伙給你玩,你也不怕在家里煩悶了。” 說到這,瑜珠的興致便更甚了:“我到時候要跟容錦他們商量,孫子我們一邊帶一半的時候,不能因為我們是外祖父外祖母,就比他們做祖父祖母的少,我們家這邊也還沒有孩子呢,我可盼著有個孫兒了。” “好,那也得綿綿他們自己沒功夫帶,才能輪到我們啊。”周渡好聲好氣 地哄著,“若是綿綿他們自己想帶,就同當(dāng)年我們不想把綿綿留在上京一樣,哪有我們的機會?” “也是。”瑜珠有些遺憾。 綿綿是她生的,也是她親手帶大的,她自然再清楚不過,她也是同她一樣,永遠將親人放在第一位的。 估計孩子,她也是會選擇自己帶的。 “不過沒事,還有老二他們。”她很看的開,覺得那么多孫子孫女,自己總能撈到一個帶帶。 不過談起這個,倒叫她不可避免想到溫氏。 她前些年便因為疾病纏身,離開了人世,連綿綿的出嫁都沒有等到。 可是她給綿綿留了十分豐厚的嫁妝,是陳婳和她的女兒見了都眼紅到滴血的程度。 她還留了一封遺囑,日后周家的女主人,只能是瑜珠,她剩下的所有財產(chǎn),也全部都交到周渡和瑜珠夫婦手上。 即便他們在她臨死前,也沒有徹底搬回到周家。 但她知道,他們總會回去,在她死后,在周開呈死后,整個周家最終的家主,只能是周渡,只能是他延續(xù)下來的孩子。 周渡仰在椅上默默地想著這些,想到自己臨死前,握著瑜珠的手發(fā)誓:“如若……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再,叫你受一點點,一點點……委屈……” 對不起啊,瑜珠。 是我不好,叫你一開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臨了臨了,居然還要你為我掉眼淚。 可是這輩子我們已經(jīng)走完了,那等下輩子,下輩子我再繼續(xù)補償你,好不好? 我一定多補償你一點,早早地找到你,叫你不用骨rou分離,還有父母爹娘可以團聚,這輩子,就先這樣吧,至少還有孩子們可以替我繼續(xù)陪著你,你最喜歡孩子了是不是?你看,我們的孫子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 他在那個夜晚徹底撒手人寰。 但是不想一眨眼,竟又回到了二十歲不到。 過往的一切都仿佛像是一場夢,好像當(dāng)下才是現(xiàn)實,他與瑜珠的那么那么多年,都恍若只是夢中的隔世經(jīng)年。 可是不是。 周渡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夢境,什么是現(xiàn)實,他與瑜珠一起走過的那么多年,早在他的心底里刻骨銘心,根本不是寥寥一場夢便可以概括。 只是重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 他擰了擰眉心,知道這個節(jié)骨眼實在不恰當(dāng),江家父母已經(jīng)徹底身亡,他就算能彌補瑜珠一部分的遺憾,也只能是彌補周家虧欠她的那些。 而她的爹娘,永遠都是回不來的。 “公子,卯時了,該起身了。” 彰平自己還困倦,但每日都能雷打不動地來敲他的房門。 周渡往日根本不需要他敲,早就已經(jīng)起床更衣,但今日坐在桌前想的多了些,不免就走了神。 再看到年輕的手下,周渡的心境已經(jīng)不復(fù)以往,但好在他性子沉穩(wěn),喜怒也不常現(xiàn)于色,所以面上仍舊表現(xiàn)的很平靜。 他今日還需要去上早朝,等他下了早朝之后,他想,他得馬上去找一趟自己的meimei。 他隱約記得,瑜珠到周家不久后便受到了韶珠和玉旋的欺負,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是何時候,但早點警告一番她們兩個,總是沒錯的。 還得趕緊給她們找兩個靠譜的嬤嬤,便同上一世一樣,得盡早的,好好教起來。 上一世的韶珠和玉旋,最后雖然不是嫁了什么十分顯赫的王公貴族,但也都是于官途上有一番出息的好郎婿,兩個人出嫁后比在家中乖巧了不知多少,最后同他和瑜珠關(guān)系也不算太差。 卯時的天色還沒亮透,路上也還需要人掌燈,彰平一路提著燈籠,走在周渡前頭,剛過小花園的時候,便聽前邊草叢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忙喝到:“是誰!” 啪嗒,是燈籠掉落在地的聲音。 彰平忙疾步上去,想要揪出不敢示人之人的真面目,不想從草叢間慌慌張張站起來的,正是新到府上沒幾日的表姑娘。 她住在老夫人院里,平日也不常出來走動,彰平跟在周渡身邊,也只見過她兩面。 他有些尷尬,不知該怎么辦。這表姑娘剛失了雙親,雖然與周家關(guān)系最淺,但比別的幾個都可憐,貿(mào)然被接到府上,也沒什么親人可以照應(yīng),瞧著柔柔弱弱的,眼眶微紅,只怕適才是又躲在哪里哭過了。 他有些看不過去,便去看自家大少爺。 哪想,他家大少爺比他還看不過去,看見人家姑娘的剎那,眼睛就跟長在她身上似的。 平心而論,這姑娘的確生的好看,但上京好像也不是沒見過更好看的,也沒見過自家大少爺何時露出這等神情啊。 彰平覺得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瑜珠站在對面,也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大表哥?”她局促地揪著衣裙,只想趕緊從周渡充滿審視的眼皮子底下離開。! 96 周渡被瑜珠的一句“大表哥”拉回到現(xiàn)實,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 “為何又獨自在此啜泣?”他發(fā)出疑問。 “沒有啜泣。”瑜珠著急地應(yīng)著,卻忘了去掩飾自己話音中的哭腔,“我就是睡不著,在院子里走動怕驚擾了老夫人,故而到了園子里來。” “院子里怕驚擾老夫人,園子里你躲在草叢間,倒是不怕驚擾過路人。”周渡言簡意賅,觀察她分明已經(jīng)哭得通紅的眼尾,知道自己此時還不宜表露太過,便只是道:“晨間霜露重,還是盡早回去院子里吧,如今這時辰,老夫人只怕也是快起來了,你趕回去,喝一盞熱湯,好好休息休息,眼睛去去浮腫,再出來見人才是。” 想不到一向不曾給過她什么好臉色的大表哥會這樣說,瑜珠聽到他這話,安靜低垂的眼眸動了動,乖巧應(yīng)是,很快便轉(zhuǎn)身離開了他的視線。 太瘦了。 周渡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想,這個時候的瑜珠還是太瘦了,即便苗條,什么該有的地方都有,但還是太瘦了,心神憔悴,不是外物可以補的。 他輕嘆著氣,無奈的聲音落入到一旁彰平同春白的耳朵里。 彰平比春白會來事,瞬間福至心靈道:“大少爺是覺著江姑娘可憐?需不需要日后命人多照顧江姑娘些?” 這小子,原來一直都如此知曉他的心意? 周渡打量他的眼神也帶了點久居高位的審視,不過沒多久,便換作了一聲答應(yīng)。 “等下了朝之后,自有事情吩咐你去辦。”他道。 既然重來一世,那他自然不能再叫瑜珠背著不明不白的罪名同他成親,他得好好想想,在陳婳與祖母動手之前,該怎么在全家人面前提出要光明正大地迎娶瑜珠,叫她做自己的新婦。 順便,還有陳婳同周池,這兩人從原本一開始便是錯的,再來一次,他斷不會叫這個錯誤再繼續(xù)擴大,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上朝的日子一切如同尋常,周渡去世時七十九歲,論起致仕來也根本沒幾年,對于上朝的所有一切都還熟悉的很。 只不過唏噓的是,這么多年,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政敵,朋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蓋上白布,最后輪到了他自己,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竟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這種煥然一新的局面,叫他還算適應(yīng)。 他下了朝后,便迫不及待換了衣裳去了一趟慈安堂,想再真實地見見瑜珠。不想去了才知道,祖母覺得瑜珠近日來心情不好,便叫陳婳多帶她出門逛逛,如今兩人當(dāng)正在大街上閑逛買胭脂水粉。 周渡聽罷,雖沒表示什么,但心下卻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往后還是該與她循序漸進的好。 倒是老夫人看出點什么,問:“你找瑜珠,是有何事?” “昨日祖母要孫兒將江家和禇家之事盡數(shù)告訴表妹,今早上朝,陛下又就此事添了許多話,我想,她一介孤女,家中事還是要全部知曉的好,便想再來告訴她一番,事無巨細。”周渡答的滴水不漏。 老夫人便也沒最終察覺出什么,只點點頭,道:“難為你有這份心,這些事,她的確都該知道的,那你便下午換個時辰再來,抑或是,我叫她直接同昨日一樣,再自己去你院里好了,也不必浪費你寶貴的時辰。” 周渡不動聲色:“時辰也沒那么寶貴,何況,每次來都能順道看看祖母,不虧。” “你這張嘴,怎么倒跟照山學(xué)過了一樣?”老夫人一邊嫌棄著,一邊倒又很受用,朝他點了點。 周渡就等著她提這茬,道:“孫兒今日聽說昌平侯府的兩位少爺被送到姑蘇去了。” “送到姑蘇去了?”老夫人不想,他這是還有話等著自己,琢磨了兩下,回過味來,“你是說,昌平侯嫌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