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結(jié)

    瑜珠在家中又一連萎靡了好幾日, 周渡陪著她，每日除了出門上朝與正常的京兆府坐堂辦案，便都與她寸步不離。

    鋪子的事暫時交給云裊和幾個繡娘打理, 她沒有心思算賬, 亦沒有心思再做什么茶果點心, 每每是在家中廊下一坐，精神恍惚便是一整日。

    “周渡, 你說, 我真的是掃把星嗎？”有一日，她忽而問向辦案回來的周渡。

    周渡正一身月白的長袍, 矮下身想要將她打橫抱回屋中, 聽到這話，默了片刻, 與她道：“怎么會這么想？”

    “從前武湘君不止一次罵過我是掃把星, 我都沒當(dāng)回事，只以為是上蒼不公, 是人心險惡, 可是如今，真的好像與我接觸之人，都在一點一點變得厄運纏身, 困苦不已, 周渡，你說, 我是不是真的是掃把星？我是不是只有自己了結(jié)了，才能叫他們都不再痛苦下去？”

    她的想法叫周渡震驚, 他嚴肅地捧著瑜珠的臉, 無比認真道：“你在說什么胡話？瑜珠, 你聽好了，你身邊所有下場凄慘之人，都是自己做了惡事，惡有惡報，他們的結(jié)果從不關(guān)你的事，若你非要將這些惡果全部都堆到自己頭上，那你讓至今仍活的好好的五公主同黎姑娘她們怎么想？讓你死去的爹娘怎么想？他們會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女兒指著自己說是掃把星，說是不詳之人嗎？”

    “可是……”

    “沒有可是，瑜珠，我知道，你是受沈家的事情刺激太大，你若實在不喜歡待在上京，待在這里覺得煩悶，等過段時日我便請旨，帶你去外放，我們?nèi)ネ饷娴奶斓乜纯?，好不好？?/br>
    “你好不容易回到上京……”

    “我還這么年輕，外放了總有機會回來?！敝芏晌站o她的手，搭在臉頰上，“何況去哪里不都是為百姓辦事？哪里都一樣?！?/br>
    瑜珠淚眼婆娑，知道自己是徹底被他打動了，任他將自己抱回屋中的空當(dāng)，道：“可我的鋪子還在上京，你想離去，我還得考慮考慮?！?/br>
    “鋪子的生意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交給放心的人，也是可以?！?/br>
    “我想做?！辫ぶ楦C在他懷中抹了把眼角的淚，“我想振作起來，好好做生意?！?/br>
    “好?！敝芏蓽厝岬匚窃谒念~間，“那就做生意?！?/br>
    連續(xù)幾日的朝夕相處，總算是叫兩人又有了點夫妻的樣子，相比起從前在周家的那段時日，瑜珠隨著周渡住進新宅后的日子，才總算是叫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雖然瑜珠的情緒一直不高，周渡也不曾強迫她做些什么過分親昵之事，但只是每個夜晚都平靜地相擁，于他們而言，便已經(jīng)足夠溫暖，足夠打心底里感到滿足。

    復(fù)合后的第一次魚水之歡在剛?cè)肭锏哪莻€夜里。

    沈家的事終于平靜下來，周渡帶著她去了距離京城很近的一戶溫泉山莊，見到了蔡家長兄的那個孩子。

    她抱著孩子，久久無法撫平自己的情緒。周渡又告訴她，孩子在此處不能久留，過不久就要送到姑蘇的蒼南山書院去，他同院長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日后想要再見，便只能是去姑蘇看望了。

    瑜珠點頭，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是夜隨他留宿在溫泉山莊，聽他講了更多關(guān)于孩子將來的事情。

    她枕在周渡腿上，腳下蕩的是溫溫?zé)釤岬臏厝?/br>
    “周渡?！彼龆鴵嵘纤难?，“我們也有個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她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家人了，爹娘沒了，魯國公府也沒了，她和周家的其他人，此生應(yīng)是不可能再相見生歡，她身邊除了周渡和云裊，當(dāng)真一個家人也沒有了。

    “好?！敝芏扇缃褚咽鞘裁炊家浪ぶ樯踔料耄退闶且⑷朔呕?，周渡估計也會愿意給她遞刀遞槍，教她如何避免被官府查到。

    她起身，攀上周渡的脖子，溫?zé)岬乃黜樦_底直鉆心房。她覺得癢，不自覺便將腳伸到了周渡那邊。

    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瑜珠的臉被泉水氳熱，紅撲撲的，張著嘴，直要喘不過來氣。?

    原先還只是坐在岸邊石上談心事，不知不覺間，卻已經(jīng)人都快要沉到了泉水底。

    泉水邊的石子并不舒服，硌得慌。

    瑜珠一整晚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記得最后周渡附在自己耳邊，纏著她問：“生個女兒，好不好？”

    女兒。

    她也想要女兒的。

    可是她又知道，這世道女子不容易，若有女兒，定要花費千倍百倍的心力去教她，才能叫她做個光明向上，活潑開朗的小姑娘。萬不能再像她一樣。

    再次開了葷后，即便回到京中，周渡也不再有所顧忌，想要同瑜珠有個孩子的心愿早就在他心底里生根發(fā)芽，如今正是能夠開花結(jié)果的好時候，他斷不會猶豫。

    只是他同瑜珠再度成親，便免不了要回家中與父母敬茶，請求他們將瑜珠重新記上族譜。

    周渡知曉瑜珠還沒真正放下那些往事，自身后圈住她道：“不想回家中也行，周家的宗祠在錢塘，等我與朝廷告假，帶你回錢塘上族譜也是一樣?！?/br>
    “去見一見吧?！辫ぶ樯钏际鞈]過后，道，“雖不住在一處，總不能永遠不見，你也只是搬出來住，不是日后都不與家中聯(lián)系了，何況日后若有了孩子，不是照樣得回家去見祖宗？”

    周渡遂更加抱緊了她：“那我叫彰平他們?nèi)蕚?，到時母親他們?nèi)羰怯终f什么不中聽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

    溫氏和周韶珠的本性，瑜珠都已經(jīng)全然了解，她們不待見她，她便也將她們視若無物就是，反正日后要同她一道過日子的人是周渡，不是她們，她們待她再如何，她也只會以為是走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此番回周家，周韶珠和周玉璇竟都已經(jīng)被教的不再有一點囂張跋扈的樣子，甚至還在她面前一個比一個嘴甜地喊大嫂嫂。

    她已經(jīng)多久沒有聽見有人喊自己這個稱呼，恍惚了一下，才將眼前這兩張面孔與當(dāng)年氣焰逼人的兩位大小姐對上。

    她抿唇，淺淺地笑了笑，帶著足夠的寡淡與疏離。

    當(dāng)年不曾好好相處，如今即便她們變得再乖，她也已經(jīng)沒有想要好好相處的欲望了。

    而溫氏和周開呈，即便看她仍舊百般不入眼，但終歸自家兒子還愿意娶妻，不是一直孤寡到老，他們已經(jīng)謝天謝地，從前那些事，也只當(dā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她與周渡一道攜手，將該走的步驟走完，午飯就擺在周家正廳，依舊同當(dāng)年一樣，是周家大房同二房兩家聚在一起，只是少了幾位表姑娘，也少了一位二少爺。

    溫氏在飯桌上幽幽地愁了一下周池之事，便將話鋒轉(zhuǎn)到了周渡同瑜珠身上。

    “清水居都已經(jīng)叫人收拾好了，如今既又成親，住在外頭難免叫人看笑話，難不成日后有了孩子，也要住在外頭，不能叫他常在祖父祖母跟前承歡嬉笑嗎？”

    “外頭也是家，如今的住處于我和瑜珠都很方便，沒有必要搬；有了孩子自也不會攔著母親不讓見，何來不能在母親跟前承歡膝下一說？母親擔(dān)心的問題倒是多慮了?！?/br>
    周渡四兩撥千斤，將溫氏的話都噎了回去。

    溫氏自然不甘心，又道：“你們二人，如今一個忙著朝堂上之事，一個忙著生意上之事，將來若真有了孩子，如何能照顧好？”

    “家中自然會安排乳娘、嬤嬤和丫鬟們負責(zé)照看，我和瑜珠有空，也會多陪著他，如何不能照顧好？難不成母親日后有了孫子，就沒有自己的空當(dāng)，不用去赴外頭各種各樣的宴了嗎？”

    “你……”

    要不說，最了解自家母親的，還得是她的兒子。

    瑜珠聽周渡將溫氏的問題一一都精準地打了回去，心下愉悅，面上卻不顯，見溫氏仿佛同被毒啞了一般，面色難看，仿佛褒獎一般，往周渡碗里夾了筷酸甜的糖醋魚rou。

    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周渡看著碗里多出來的那塊魚，不禁莞爾，伸手在桌下捏了捏妻子的手。

    夫妻倆的小動作被溫氏看在眼里，她還想再發(fā)作發(fā)作，逼他們非住回到家里不可，卻聽見周開呈適時地咳嗽了一聲，沖她搖了搖頭。

    周開呈雖然懲罰起兒子來通常不手軟，但也往往比自家妻子更能清楚地知道，自家兒子究竟在想的，是什么。

    她說再多，也只會被他一一打回來而已。

    他是鐵了心了。

    “難道我日后就只能遠遠地看著自家孫子，享不到做祖母的福氣嗎？”

    看著兩人又攜手離開周家，溫氏咬緊了牙關(guān)，想想還是不甘。

    “你就知足吧，好歹是能有孫子了，享不享的到做祖母的福氣，都是我們周家的根?！敝荛_呈悠哉悠哉道。

    “你個男人，就知道說這種話！”

    她剜了眼自家丈夫，對他的就地躺平感到十分不滿。

    可她又實在沒有辦法，她知道，若非是為了重新上族譜，重新成親，瑜珠根本連上周家這座宅子都不愿意，又怎可能讓她同意將來把孩子送到她跟前來帶呢。

    她幽怨地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覺得的確是有些般配的同時，又憋著一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而瑜珠同周渡上了馬車后，便順勢靠在了他的肩上：“你適才說，有了孩子，我們便自己照顧，也不用回周家？”

    周渡攬住她的腰，不明所以，以為她是還在在意母親的話，便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

    哪想瑜珠旋即便漾起直沁眼底的笑意，攀上周渡的肩膀，與他咬起耳朵道：“那爹爹你可以準備起來了，乳娘，嬤嬤，還有接生的穩(wěn)婆，將來教導(dǎo)的先生……”

    周渡一時僵住了脊背，反應(yīng)不過來。

    向來聰明到什么都是一點就通的人，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卻是遲疑了許久。

    “瑜珠，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突然，他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瑜珠將他的大掌落到自己的小腹上：“他叫你爹爹，你聽到了嗎？”

    周渡終于徹底地咧開嘴角：“聽到了?！?/br>
    他將瑜珠緊緊圈在懷里，又呢喃了一遍：“聽到了?！?/br>
    是他們有孩子了。

    是他和瑜珠的孩子。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來表達自己的欣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吻著瑜珠的額頭，眼里不知不覺，竟染上了細碎的淚花。

    “聽到了?！彼帜貜?fù)了一遍，貼著瑜珠的耳垂，親昵無間。

    秋日的暖陽依舊高照，馬車里的人影好事成雙，瑜珠溺在周渡懷里，感受到他guntang的愛意，終于也在這一刻，感覺到人生的圓滿。

    苦盡甘來的人，總該一直這樣圓滿下去。

    （正文完結(jié)）

    第83章 番外一

    瑜珠同周渡的第一個孩子, 出生在成嘉二十一年的夏日。

    第一胎沒有經(jīng)驗，懷孕的時候瑜珠過的格外艱難，每日上吐下瀉, 吃不下一頓完整的飯，別人懷孕都是增肥，她懷孕卻是消瘦。

    周渡看不過去，托人在宮中請了一位太醫(yī), 為她開了幾劑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藥方。太醫(yī)熱心腸，還告訴他家中可以多備幾樣孕期開胃的小菜，餐前食，或許于進食有益。

    于是送走太醫(yī)后, 周渡便開始自己忙碌起來，也不要廚娘們插手, 獨自占據(jù)了廚房，給瑜珠和肚子里的孩子做餐前開胃的小菜。

    瑜珠是正宗的錢塘口味，吃不得辣, 什么東西都要講究鮮和清淡。周渡給她做的酸蘿卜酸甜適中, 端上桌的時候，滿心以為她會很喜歡，不想，她嘗了一口便搖了搖頭。

    “太淡了?！?/br>
    周渡愣住, 不可置信地自己嘗了嘗。

    他萬分確信，這就是瑜珠平日里的口味。

    “那要不加點辣子提味試試？”一旁的廚娘問道。

    瑜珠也說不上來想不想吃辣, 但既然面前這蘿卜味道太淡，加些辣子試試便試試吧。

    她遂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