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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殿前御史在線閱讀 - 殿前御史 第30節

殿前御史 第30節

    她滿不耐煩道:“不等。打。”

    次燕遵令攜令牌上前,原東暉跪拜聽命。

    “凡阻攔者,打。”

    張湍轉身回看,望向鸞車。

    是她醒了。

    ? 第37章

    原東暉上馬,握緊韁繩,高揮馬鞭大喊:“十隊!”

    車隊之中,十二名護衛聞聲上馬,策馬圍上前去。一眾百姓紛紛后退,避讓出一方空地。原東暉拉動韁繩,身下戰馬揚蹄嘶鳴,蹄鐵迎光閃出冷輝。馬蹄踏落濺起塵灰,散向四周,咬上張湍長靴衣擺。

    “十隊聽令——”

    “有!”

    張湍背向百姓,直面原東暉及其身后十二人小隊,他仰面看向馬背上揚鞭揮舞的護衛將士,高聲道:“原指揮使,速速帶人退下!”

    原東暉身子稍向前傾,手中馬鞭指著一群百姓道:“見公主令如見圣旨,靖肅公主有令,凡阻攔欽差使團入城者,打。末將不敢不從。還請大人稍避片刻,容末將開路進城。——十隊聽令,只要是擋在城門前的,一律打!”

    “是!”

    十二名護衛紛紛揚鞭策馬,自張湍身側掠過,馬鞭揮起,驅趕鞭打兩側百姓。

    百姓摩肩接踵,見鞭子揮來,紛紛向旁側逃躲。老者腿腳不便,幼童呆若木雞,前排人倉惶逃竄,后排人反應不及。一時間,百姓擠壓推搡,護衛步步緊逼,馬蹄聲、鞭笞聲、號啕聲、驚呼聲此起彼伏,煙塵四起,亂作一團。

    張湍急忙上前,抬手抓住原東暉□□馬鞍,奪過韁繩把人退下馬去,搶來戰馬,策馬上前,揮起馬鞭抽打肆意毆打百姓的眾多護衛。護衛反身想要還擊,入目卻是見紫色官衣,頓時停下動作,扯著韁繩不知所措。待逼停眾多護衛,四周百姓已是遍體鱗傷,黃發垂髫臥地哀嚎,青壯年渾身血痕高聲叫罵著試圖還手。

    看著驚魂未定、傷痕累累的一眾百姓,張湍向著護衛怒聲喝道:“下馬!”

    “這、張大人,這是公主旨意。屬下也是,也是奉命行事。”一名護衛握著韁繩馬鞭,不知所措,開口為己申辯。

    張湍平定心緒,冷聲再道:“下馬。”

    護衛再不敢于馬背耀武揚威,紛紛翻身下馬,原東暉快步上前,向張湍拱手:“張大人,末將知道張大人體恤百姓,但這些刁民阻攔欽差去路,說嚴重些,可視為謀逆。謀逆反賊,張大人何必為了他們違抗上命。”

    “謀逆??????”張湍扯一扯韁繩,馬蹄交錯亂踏,在原地回轉,令他看到城門前的多數百姓,馬鞭抬起,向著那些百姓指去:“你看看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再看看自己,衣著光鮮、紅光滿面。但就是這些被你毆打鞭笞的瘦骨嶙峋的百姓,養著你們這些身強力壯、頤指氣使的官兵!不思恩義,反倒對其拳腳相向,紅口白牙,便扣一個‘謀逆反賊’的污名。”

    “大人,末將吃的是皇糧,奉的是皇命,還請大人讓開。”原東暉不為所動,語帶威脅道:“不然,遵靖肅公主令,末將怕是不得不對大人動手了。”

    煙塵漸定。

    避在一旁的次燕執令牌上前,溫聲勸道:“張大人病體抱恙,當早日進城休養,莫在此處耽擱太久。”

    張湍抬眼望向鸞車,次燕言語所指,他心中分明。趙令僖剛剛蘇醒,便下令暴力驅逐百姓。是她所為。

    “諸位鄉親。”張湍翻身下馬,擲馬鞭于地,面向眾人拱手:“今日舞鞭之人,湍必將嚴懲,給鄉親們一個交代。湍懇請諸位讓開去路。”說罷躬身一禮,久久不起。

    一眾百姓稍作試探后,圍上前來,一青年按著脖頸傷痕,齜牙咧嘴著問:“你說給我們個交代,是什么交代?你們官官相護,欺負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還欺負得少嗎?空口白話,我們才不相信!你立個字據!”

    “對,立個字據!”

    張湍起身望著眾人,神色凝重,眼帶憂慮。

    百姓吵吵嚷嚷將他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語,不給他回應的機會。他目光掃向左右,剛欲答話,便被另一聲責問壓下。

    混亂之中,次燕忽然撲身上前。

    他猝不及防,見有人從側邊撞來,閃身后退兩步。次燕撲到,勉力伸長手臂,兩掌搭上張湍衣擺,緊緊握住衣角。當他看清來人,急忙上前,卻見地面黃土染著血色。次燕身下,鮮血如涌向外蔓延。

    一點寒光閃爍。

    次燕后背,楔著柄匕首。

    前側百姓見到鮮血,慌張退散,后方百姓尚不知發生何事,頻頻探頭追問。原東暉見狀不對,推開圍堵人群闖至張湍身側,見他懷中攬著中刀的次燕。

    原東暉當即下令:“十隊聽令,傳七、八、十二隊上前,將這群刁民全數捉拿!”

    “住手!”張湍穩住情緒,“去請許太醫診脈。”

    原東暉亦知次燕乃趙令僖宮中女官,不能出事,又吩咐道:“找個人去將許太醫請來。這群刁民,一個不能放過。”

    大隊人馬轉瞬便至,策馬在周側將百姓圍堵其中,有欲逃脫者,無一不被鞭打踢踹,推回人群中去。

    許御醫帶著藥箱匆匆趕來,緊急診過脈博,臉色煞白,顫巍巍向張湍道:“張大人,這、這……”

    “如何?”

    “已經、已經沒脈搏了。”

    片刻之前尚在傳令,轉瞬之間玉減香消。他低頭看向合眼睡去的次燕,眼中盡是憐惜不忍:“煩請許大人再診一次。”

    許御醫嘆息著再探一次,仍是無奈搖頭。念起趙令僖已然蘇醒,不由心中一緊,謹慎提醒道:“大人,那位醒了。該如何回話,大人可要仔細斟酌。”

    血跡染身,懷有枯骨。遠處煙塵之下,百姓掙扎求饒。

    他苦澀回道:“多謝許大人提醒。”

    護衛來報:“稟指揮使,城門前這些人已經全部控制。”

    “綁起來,隨后挨個審問。”原東暉安排下去,又道,“張大人,不可再心軟。這匕首并非尋常工藝,斷不可能是這些刁民所有。依末將看,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在暗中鬧事,意圖不軌。末將記得,這位女官起初與大人相隔較遠,卻身中匕首被推到此地。依末將推斷,恐怕那些人是妄圖刺殺大人,女官為大人擋了這一刀。此地危險,還請大人隨末將歸隊入城。”

    兩隊護衛控場,兩隊護衛入人群綁人,所有百姓被迫跪下。

    張湍抬眼看向四周,皆是倉皇伏地的百姓。

    城門處,忽然有道綠影急匆匆跑來,手中握著塊方巾,不住地擦汗揮舞,一瘸一拐地邊跑邊高喊著:“快停手——快停手——”

    跑到近前,見是名綠袍官員,當是宛州縣令。但卻鼻青臉腫,瘸腿前行,令人不免心中生疑。

    原東暉上前攔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下、下官是宛州縣令金玉儒,見過二位上官。”金玉儒腿腳不便,行禮亦顯出幾分滑稽。剛剛全禮起身,一看身著紫袍官衣地張湍半蹲在地,懷中一名女子,身下滿是鮮血,當即大驚失色:“這這這、這是怎么了?!”

    復又原地打轉,看著周圍百姓,嗚呼嚎啕,滿面愁容哀嘆:“哎呦我的祖宗們,你們、你們往日怎么鬧都行,這怎么、怎么就把欽差大人給打了。完了完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大人,這事,這事下官屬實不知情。下官前幾日也叫他們給打了,正在縣衙養病,路都走不利索。上頭來的旨意說的時間是三日后,省里頭的上官還沒趕到,下官屬實沒有料到,大人們竟提前到了。這消息剛傳回城里,下官就急忙忙趕過來了——”

    “金大人。”張湍輕手輕腳將次燕放平在地,“一應事情,待入城之后再談。請金大人先遣人將這位女官妥善安置。”

    金玉儒探身一看:“這位女官是?”

    原東暉冷笑道:“當今靖肅公主宮中女官,死在你治下的刁民手中。你可該好好想想,該如何請罪!”

    “靖、靖肅公主?死了?!”金玉儒聞言,兩眼一翻,昏倒在地。

    原東暉上前一看,踢動其腿腳,厭棄道:“這就不行了?”

    許御醫診過脈象后道:“受驚心悸,陰虛火旺,這才昏倒過去。性命無礙。”

    原東暉下令:“來人,將他抬起來,開道進城!”

    煙塵再起,落上次燕兩頰。血色漸消,枯黃漸顯,染上塵土,猶如荒山枯樹。他心中不忍,一聲嘆息落下,親自將人抱起,徑直向城門走去。百姓跪行向兩側,讓開道路,低頭顫抖不敢言語。

    護衛猶豫一二,抬著金玉儒手腳,跟在身后。原東暉輕蔑嗤笑,上馬揚鞭,吩咐后側隊伍跟上。許御醫折回隊中,途徑鸞車之時,再三思忖,嘆息著回到隊后馬車中。至于次燕身死之事,還是交由張湍稟明為好。

    車隊緩緩前行,鸞車車輪碾過血跡,揚起沙塵。

    趙令僖換上衣衫,臥在榻上,雙眼半合,無精打采。次狐尋出點心,供她緩解口中苦澀。藥湯氣味濃郁,敗壞胃口,她吃不下,擺手催問:“次燕和張湍怎還沒回來?”

    ? 第38章

    城門前,兩名護衛留守鸞車,等候張湍安排。

    張湍將次燕尸身安置妥當,換下染血官衣,任選一架馬車,匆匆駛向城外。鸞車映入眼簾,隨馬車向前而輪廓愈發清晰。到能看清車門上的寸寸花格,他忽然拉停馬車,踟躕不前。竟是心生膽怯。

    他該將次燕死訊告知趙令僖,卻不知如何開口。身死如煙散,只一轉瞬,世間再無其人。他與次燕相識不滿一個春秋,尚因其亡故而惋惜哀痛。而曾久伴身側之人,該何其心痛?

    頓足許久,他再度驅動馬車,緩緩向前行去。

    往事不可追,次燕身死魂消,瞞不住。亦不該瞞。

    鸞車久停不見人迎,趙令僖稍顯煩躁。次狐拿六博棋哄她,但她毫無興致,捻著顆骰子將拋不拋,最終將骰子拋入浴桶。

    沉悶一聲響,濺出少量水花,骰子緩緩沉底。

    “公主,請換乘馬車入城。”

    張湍支開護衛,隔著車門禮請。

    趙令僖聞聲提起精神,由次狐攙扶著離開鸞車。她目光掃過,四周除張湍外,再無旁人。稍整衣物,換乘馬車,而后一路向城中去。馬車停穩,次狐撩開窗簾,眼前卻非縣衙、驛館,而是一座民宅,宅門牌匾書有“陳宅”二字。

    “縣衙、驛館尚未收整妥當,公主下榻多有不便。”張湍低聲道,“此為城中大戶,孫縣丞與主人已做好溝通,可清出座院子,供公主暫住。”

    門前,主人一家在階上來回踱步,焦急等待。見馬車至,匆匆上前行禮相迎。與張湍一番客套寒暄,方作禮相迎。馬車不入宅院,遂又更換軟轎。次狐扶趙令僖上轎,隨主人指引,過三進門入內宅。內宅主院已依縣丞要求騰出,轎子落在主院廳前,待眾人退開,次狐方扶趙令僖入廳中落座。

    院中暫無仆役,次狐四下察看,見院中干凈規整,但多處陳設并不適應于趙令僖日常起居,可見次燕未曾先行到來收拾。

    再半盞茶后,張湍攜兩名丫鬟入院,以供趙令僖驅使。丫鬟報上姓名,問安奉茶,侍候兩側。次狐尋機將張湍引至廳中角落,低語問詢:“張大人,次燕她——是不是出事了??????”

    張湍遲疑許久,回看堂上一眼,嘆息不語。

    見他不答,次狐心涼了半截,再追問道:“是生是死?”

    張湍雙眼微垂:“已然身故。”

    次狐心神不穩,身形輕搖,稍緩片刻后道:“煩請張大人再走一趟,將鸞車內行李送來。”

    “多謝。舟車勞頓,待湍稍歇片刻即往。陳家已將新褥送入院中,還請女官查驗,倘不合用,也可及早更換。”張湍心知她有意支開自己,以免趙令僖得知次燕死訊遷怒,但次燕因他而死,他避無可避。待次狐往庭院檢驗被褥,堂上趙令僖放下茶盞,他方上前作禮。

    “說罷,是死是活。”趙令僖纏綿病榻多日,氣力不足,說話腔調虛浮如絲。

    張湍怔了片刻,不知作何回答。

    她有氣無力道:“若人活著卻不見蹤影,亦該死了。”

    “次燕女官過世,還望公主節哀。”

    茶盞觸地而碎。她扶著座椅起身,丫鬟忙上前攙扶,隨她行至張湍身前。她嗅到若有若無的腥氣。

    聞碎瓷之音,次狐匆匆返回廳內。因次燕之死,竟一時糊涂,未能覺察張湍不僅未曾避去,反將自己支開,孤身一人直面趙令僖。次狐輕聲將新來丫鬟支去鋪床,自己扶著趙令僖站穩,而后勸道:“公主病未痊愈,不宜過多走動。無論如何也該以玉體為重,其他事宜,盡可交由奴婢去辦。”

    “是血腥氣。”她稍加思索,“有人竟敢殺害本宮的婢女,全不將本宮放在眼里。”

    次狐扶她坐下:“公主浸藥浴太久,或是聞錯了?”

    “藥浴。熱病風寒,無非多喝幾日苦湯。如今在驛館泡回湯池,卻是長睡不醒,甚至要用藥浴治病。”她眼中帶有疑惑,片刻后恍然大悟,又升起怒火,冷冷笑道:“看來不是不將本宮放在眼里,而是意圖謀害本宮。張湍,你說是不是?”

    “公主多慮。”張湍垂眸回答,“御醫診斷,公主是因不適原南氣候,于晝夜交替之時,突發寒癥。又因口服湯藥見效遲緩,故而以藥浴之法醫治。”

    “次狐,你說。”

    次狐含笑應道:“許御醫確是如此診斷。”

    “公主醒后,許御醫再擬藥方,縣丞已安排人去抓藥。許御醫長久侍奉宮中,知公主不喜湯藥苦澀,另擬有藥膳食譜交與御廚,兩相結合,以保公主早日康復。”說這話時,張湍聲調虛浮,亦似身在病中,隨即話鋒一轉,又道:“陳家女眷侯于院外,不知公主是否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