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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夕成灰 第145節

    “霍大人……”

    “霍大人?”

    “霍大人!”

    呼喚著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霍皖衣從夢魘中掙脫而出,起身剎那,喉間好似熱氣上涌,吐出一灘血跡。

    那人被他嚇了一跳,慌忙回頭向來人解釋:“玉生道長,這、這……不關下官的事??!在這大理寺,下官可沒允他們對霍大人用刑!”

    此人分明是大理寺卿,官職雖不高,卻也有權有勢,如今對著玉生,竟還有幾分諂媚討好的意味。

    好在霍皖衣心火上涌,根本無暇顧及他的態度有異,神色憔悴至極。

    玉生的視線在霍皖衣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他雙眼微瞇,輕笑道:“我豈會懷疑你的忠心?!?/br>
    “好好照看霍大人,莫要讓霍大人在你這大理寺受苦……你我都清楚,這樁事遲早會真相大白?!?/br>
    大理寺卿連聲應是。

    等這人離開,玉生隔著鐵欄喚道:“霍大人。”

    霍皖衣睫羽顫動,抬起眼簾向他看來。

    玉生道:“罹患心疾的滋味兒,應該很不好受罷?”

    “……你想說什么?”霍皖衣問他。

    “什么也不想說,”玉生斂著眼簾,手指隨意撥弄著拂塵素絲,幽幽道,“只是想來看一看,又一個罹患心疾的人?!?/br>
    頓了頓,玉生忽而道:“霍大人啊,這人死了,萬事皆休。你和謝相糾纏至今,是否有想過一筆勾銷?”

    霍皖衣脊背抵在墻邊,他看著玉生,再憔悴神色,那張臉依然是昳麗奪目。

    他道:“我不愿?!?/br>
    “嗯?”

    “再不好過,我也不曾想過一筆勾銷?!?/br>
    “……這便是凡人所說的情愛么?”玉生臉上帶笑,語聲竟一瞬飄渺,似不在凡塵,亦不從喉嚨發出。

    “怪道不得神仙總要歷一次情劫才可成道,原來痛苦,亦是造化?!?/br>
    霍皖衣眼底微動。

    他與玉生四目相對,彼此皆有深意。

    玉生放低聲音道:“霍大人,我今日只是受王爺所托,來見一見你。但也許比之見到我,你更想見另一個人?!?/br>
    “可他不會來?!庇裆腥糇哉Z,“再也不會來?!?/br>
    第132章 反擊

    謝紫殷當真沒有來見他。

    他好似與世隔絕,被關在這大理寺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再也不見掙脫的機會。

    ——可那未必絕對。

    霍皖衣有許多辦法從大理寺中離開。

    只要他想,他便能做到這件事。

    但是他如今的境地是謝紫殷一手造就,他縱然能逃,也不想逃。

    時日大抵過了三日,梁尺澗帶著點兒雪意來了大理寺見他。

    “……對不起?!蹦鞘橇撼邼疽姷剿麜r的第一句話。

    霍皖衣靠在鐵欄前,仰起頭輕笑:“你有什么好說對不起的?!?/br>
    “我沒能勸動謝相。”梁尺澗道。

    霍皖衣道:“若是他能因為你幾句言語動搖,那他要做的事情,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br>
    梁尺澗靜靜看他:“你認為他在做重要的事?”

    “也許我不該這么認為,”霍皖衣說,“我的事情,未必就很重要。”

    他話語里的自厭太過明顯。

    梁尺澗吸了口氣:“你不打算離開大理寺了嗎?”

    霍皖衣道:“他費盡心思關我進來,我何必離開。”

    梁尺澗道:“你要用自己的前程、性命來做賭注?”

    “這不是賭注,而我的前程、性命,從來都是在謝紫殷手里拿到的?!?/br>
    “是我偷來的,”他看向梁尺澗時的眼神清醒又克制,帶著似寒霜般的淚意,“終歸要還回去。”

    謝紫殷先斬后奏的事可大可小。

    端看陛下如何抉擇。

    朝堂上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唯恐又回到當初新帝登基時的日子。

    那于眾多官員而言皆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若是放在以前,遞上去的折子還能繞過謝相,從另一殿遞到陛下面前。

    然則現在劉相辭官歸隱,這朝堂幾乎便成了謝紫殷一人的朝堂。

    他簡在帝心。

    又有從龍之功。

    只要陛下還沒動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念頭,謝紫殷就會風光到底。

    如此強勢壓迫下,再想仗義執言,也怕禍害了身家性命。

    能觸及到這場博弈的官員,或許又善人,卻絕不會有真正的蠢人。

    如同梁尺澗這般不顧一切去勸解謝相的,也就這么一個罷了。

    其中關竅,林作雪深以為然,不敢言。

    縱算辭官的趙絕以曾經的同僚之誼出言試探,林作雪也還是只能搖首不語。

    展抒懷被請進相府時,著實意外。

    梁尺澗為著霍皖衣拜訪謝相的事鬧得整個盛京沸沸揚揚。

    誰也拿不準謝紫殷究根結底是個什么意思。

    展抒懷更沒有想到,有這么一日,他竟會收到謝紫殷相邀,請他到相府一聚。

    他對相府很陌生,對謝紫殷也很陌生。

    當年霍皖衣與謝紫殷如何糾纏,怎般纏綿情深,他知道,卻也知道得不多。

    謝紫殷這個人,可以說在展抒懷的心中,就如同甚囂塵上的流言傳說,活在這世間,卻未曾一唔。

    他自然意外。

    被解愁迎進屋,望見那坐在桌前狀似沉思的側影時,展抒懷也遲遲沒能開口說話。

    謝紫殷生得一副好皮囊。

    好似這張臉就是為著與霍皖衣分庭抗禮而生。

    展抒懷望著他的側臉,回過神來,躬身施禮:“……小民見過相爺,不知相爺邀小民來此,是有何吩咐?”

    謝紫殷也沒回頭:“你只問本相這件事?”

    ……其實也是有想要問的。

    只不過對于展抒懷這個商人而言,有些話不如不問。

    梁尺澗身處朝堂,尚且得不到什么答案,更遑論自己一介商賈。

    是以展抒懷做足了謙卑的模樣:“小民不敢相問。”

    “既是不敢,便非不愿、不想?!?/br>
    謝紫殷轉過頭看向他,眼底似有熠熠深意。

    “你和霍皖衣之間,關系倒好了不少?!?/br>
    展抒懷依舊低著頭:“在小民的心中,霍大人便是小民的恩人、好友?!?/br>
    謝紫殷問他:“那你不打算為你的恩人、好友,問一問本相究竟想要做什么嗎?”

    “如果相爺想說,那小民便聽了。”展抒懷道,“可如果相爺并不想回答,小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br>
    謝紫殷道:“很好?!?/br>
    他辨別不出這兩個字的深意,下意識抬起頭來,就見謝紫殷站起身,步步走近。

    窗外飛雪漫天。

    謝紫殷眺望遍地雪色,微瞇了雙眸,道:“想盡辦法,讓霍皖衣主動從大理寺出來。”

    “……”

    展抒懷一怔,他的目光落在謝紫殷臉上,錯愕道:“相爺?”

    “在霍皖衣看來,我不想他離開大理寺。”謝紫殷的聲音里帶著兩分笑音,“然而我很想他離開。”

    展抒懷不解:“可是分明是相爺您將他——”

    謝紫殷道:“我如果不這么做,又怎么讓他從大理寺出來?”

    展抒懷滿頭霧水,追問到:“相爺是什么意思?小民愚鈍,實在是不能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br>
    謝紫殷幾步走到窗前,靠著窗,指尖拂去被吹來的雪花。

    他笑道:“你要讓霍皖衣彈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