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137節
“……你若是記恨霍皖衣,想要報仇,直說就是。朕現在就下令,說他其實偷天換日,和旁人換了身份,實則就是那個作惡多端、喪心病狂的霍大人。未免夜長夢多,現下就可將他直接處死,你覺得如何?”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謝紫殷才動了動眼神,嘆道:“不如何。” “你難道不是改了主意?” “我從來都沒有改變我的想法。”謝紫殷道。 葉征道:“你不是恨霍皖衣嗎,你現在放話讓人彈劾他,阻礙他,為的不就是報復?可你這么報復他,又不許我真的發作他,你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謝紫殷不答反問:“陛下覺得,是快刀用在人的身上更痛,還是鈍刀?” 葉征想也不想:“只要是刀都會痛,不管是快的還是慢的,能不挨刀最好。” “可已經受過的傷、嘗過的苦,總不能說它不曾有過。” 葉征道:“你還是很恨他。” “恨與不恨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謝紫殷端詳著窗外枯樹,“要讓一個人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而他從前究竟錯的對的,也不重要。” “你報復他,到底圖了什么?你若報復他覺得痛快,那你隨便如何。可謝紫殷,你從求娶霍皖衣開始,就變得讓我有些看不明白。你究竟是在為了自己痛快,還是在讓自己更痛苦?” 謝紫殷有那么一段時間沒有開口。 他撫摸著窗欞,沒頭沒尾道:“我很喜歡桃花。” ——謝相大人不容允霍皖衣站到更高的位置。 朝堂中多的是人為此幸災樂禍。 那霍皖衣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個什么身份,竟然真的妄想乘著謝相的東風一進再進。 現在靠山不愿就他,他遲早要摔下來。 許多人都是這般想的,傳出來的話語亦不會好聽到哪兒去。 楊如深聽到這樁消息時就已吃驚過一回,如今日日都聽到那些嘲笑言語,眉頭都不覺皺緊。 孟尤情從他對面走來,看他神色,笑著問道:“楊大人怎么又是這種神情?” “……當然是為了霍大人的事情。”楊如深語帶惆悵。 他和孟尤情關系已較從前親近不少,已是能說幾句心里話的知己至交,對于孟尤情的關懷,楊如深自無什么好隱瞞。 聞言,孟尤情怔了怔,道:“楊大人是在擔心霍大人?” 楊如深道:“我何止擔心他,我更擔心現在的朝局。”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只不過……在我看來,這朝局已經不必擔憂了,”孟尤情道,“因為它很快就會變化,且是真正的翻天覆地,讓人措手不及。” 楊如深望向他,狐疑道:“你難道知道什么?” 然而孟尤情只是淺淺一笑,高深莫測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有一種預感。楊大人,如若謝相大人僅僅是為了讓霍大人難堪,那他有千百種方法,可他為何只選擇這一種?你是否想過?” 風吹得急切,窗外落葉卷起,從他衣擺處掃過。 玉生垂下眼簾,神情漠然地看罷落葉飛揚,然后抬起手輕輕推開木門。 “嘎吱——” 他逆光站在門前,一身霜衣勝雪,眉目卻冰寒至極,恍如永不融解的積雪。 這剎那,剛剛醒轉的青珠兒瞪大眼睛,打量四周的目光再也不帶希冀,反而立時絕望了一般,泛著nongnong的霧氣。 倒在地上的人影抖如篩糠,單薄無助得厲害,然而玉生居高臨下看來,沒有半分動容。 “青珠兒,”玉生輕聲喚他的名字,又問,“你和王爺都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分明什么都還沒有發生,可青珠兒還是被這句話嚇得肝膽俱裂,臉色霎時慘白。 “你和王爺都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玉生又問了一遍。 他掉下淚來,匆惶搖頭,掙扎著想要出聲求饒,那從前被玉生傷過的舌頭卻好似在這時又痛了起來,青珠兒趴在地上,嗆哭不止:“……玉、玉生道長……” “乖孩子,”玉生卻微笑著屈膝蹲下,一手撫著他滿面淚水的臉頰,輕聲詢問道,“你和王爺都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青珠兒抿著唇,欲要出聲時顫了顫唇瓣,半個字也沒能發出。 玉生縱然是微笑面容,神情也無比漠然,青珠兒不答他的反復詢問,他亦不生怒,只是放柔了語調,更為溫柔地問:“你和王爺都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青珠兒再也捱不住這般壓力,崩潰哭道:“記得!記得……玉生道長,我都記得!” “……原來你記得啊。”玉生仍是唇角含笑。 而這一瞬間,他冷下面容,溫柔撫在青珠兒臉上的右手瞬間滑下,死死扼住人咽喉,反而將人帶起身來,又狠力往下一摜! 砰然巨響。 作者有話說: 新帝:你放屁! 謝相:素質。 新帝:朕沒有素質。 第125章 毒發 痛。 痛得他蜷縮著身體倒在地上,卻又不敢呼痛。只沉沉呼吸,像即將渴死的一尾魚。 躲無處躲,青珠兒掙扎著起身跪倒在地,清秀的容顏被凌亂的發絲遮擋,僅露出雙布滿恐懼的眼睛。 ——他懼怕玉生。這份恐懼并非無的放矢,而一直都有跡可循。 他曾聽高瑜說過許多關于玉生道長的事情。 這樣一個人,有著名聲,有著地位,卻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計后果,從來都只跟隨著自己的本心在走。 那被稱之為是“求道”。 玉生仍是居高臨下地看他:“那你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他聽到這句問話。 他搖了搖頭,哽咽著求饒:“……都是王、王爺要做的,我又怎么能拒絕?” 若不是遇見高瑜,他也做不出毒殺梁尺澗的事。 只可惜遇見了。 恩情被他拋之腦后,如今見到的,便成為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玉生道:“你很好。” 他抬起眼看了一瞬,驚詫于無從看出那張清冷面容的絲毫表情,更恐懼于這三個字背后的隱意。 “玉生道長!”青珠兒叫嚷出聲,“您、您要是這么……這么殺了我,王爺一定會知道的!” “知道?”玉生帶著兩分笑音說話,眼底冷似幽淵,“我敢將你帶到這里來,難道你以為,我會怕高瑜知道?” 他瞪大雙眼,從這句話里讀出十分危險的意味。 “什、什么意思?” 玉生俯身而下,手指捏緊他的下頜,微笑道:“我不怕他知道,也不會讓他知道。你以為你的命那么有用?青珠兒,你若活著,你也許是有用的。可一旦你死了,你還有什么用呢?” “不……不……玉生道長,我求您,求您不要殺我……我,我可以為梁公子解毒!對、對!”他被那番話嚇得絕望了一瞬,到底找到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他雙眸浸出眼淚,若放在平常,也算是楚楚可憐。只可惜他眼前的人并不欣賞他的任何東西,凝望他時的眼神,依舊冰冷淡漠。 青珠兒哭著道:“我能幫梁公子解毒!我、我還有用……求您別殺我……我不想死……” “這天底下誰會想死呢?” 玉生摩挲著他的下頜,力道輕柔得好似在安撫:“你這樣的人尚且不想死,難道梁尺澗就想死么?你對他兩次三番下毒的時候,怎么沒有想過——他也不想死?” 因而人不走到絕望之境,又怎會擔憂旁人的思緒。他張口想說,但無從回答。 難道真要他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么。玉生當然比他更清楚。 寂靜的小院中,一時只聽得到他沉沉的呼吸,和著玉生輕淺得好似沒有的呼吸聲。 “求您……求您……”他從嘴中重復著這兩個字。 除此之外,他不知,也不敢再說什么。 玉生收回手,緩緩站起身來。 窗外也透來層疊天光,縷縷灑在人肩側發尾,襯得一身瑩瑩生輝。 “梁尺澗的命,我救得回來。”玉生垂下眼簾與他對視,話語輕輕,話意卻將他一字一句地打入無間地獄——“可你的命,高瑜已經救不了了。” “永別了,青珠兒。” 暗衛十一拿著字條走進房中時,高瑜正溫香軟玉在懷,神情愜意。 對上那雙幽深死寂的眼睛,高瑜有些掃興,推開身旁的美人,淡淡道:“怎么樣了?” 十一單膝跪地,低垂著腦袋,語調毫無起伏地回答:“……回稟王爺,青珠兒已經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 十一掩在面巾后的嘴唇微動:“屬下無能,尋到的,只是青珠兒的尸體……” “嘩啦——” 擺在桌上的果盤應聲而落,高瑜拂去桌上所有物什擺件,有那么一瞬錯愕慌亂。 高瑜道:“放肆!誰人敢對本王的人出手?!” “稟王爺,此事蹊蹺,屬下等人追查到時,是在城郊的一處荒山下……且兇手手段十分殘忍,似是尋仇。” “尋仇?”高瑜無意識地捏了捏掌心,“他會和什么人有仇?他無父無母的,性子是差了點兒,但也不至于和什么人結仇。” 除非—— 除非他和自己合謀毒殺梁尺澗的事情走漏了風聲。 心中有鬼的人,總怕被人發現隱秘。若是他們合謀的事情沒有這一樁,高瑜怎般也不會懷疑到玉生的頭上。可自己到底算計了梁尺澗,這個人在玉生心里的分量只多不少,只重不輕,若當真被發現了這樁隱秘…… 高瑜坐倒在椅中,良久,他問:“玉生道長在哪兒?” 又是一日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