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107節
霍皖衣道:“這便是天意如此?!?/br> 他一語雙關,引得趙絕眼中光芒閃爍,好似藏著笑:“說得好,我刑部能得霍大人在此,既是緣分,也是天意?!?/br> 霍皖衣隨著趙絕一步步拾級而上,跨過刑部的大門。 此處與明堂殿截然不同。 他最先望見莊嚴肅穆,四四方方的庭院,周遭無人,黃了的枯葉堆在石板上,顯得有些蕭索,但他每踏一步,都好似自己踩踏著沉悶無聲的歲月。 秋風從遠處飄飄吹到他眉間,又錯開去,吹拂掃動他肩側的葳蕤青絲。 趙絕啞聲道:“與明堂殿相比,我們刑部卻要顯得寒酸不少。” “哪里,”霍皖衣展顏淺笑,“下官見識淺薄,倒覺得刑部與明堂殿,都各有各的好,相較而言,下官反倒更喜歡這里。” 踏進殿中,趙絕揚手,和霍皖衣分而對坐。 “霍大人很會說話?!?/br> “霍某最會說的是真心話?!?/br> 趙絕道:“霍大人文采斐然,必然有奇思妙想,將事務交到霍大人手中,本官甚是安心?!?/br> 霍皖衣起身施禮:“趙大人謬贊了。” “是否謬贊,便由霍大人的功績來看。” 趙絕輕輕拋下這句話,伸出食指指向桌旁高高堆起的卷宗。 時又過兩日,文子卿被調任至大理寺,梁尺澗去了吏部。 展抒懷的信件從坪洲泰楊傳到霍皖衣手中時,正是黃昏時候,天地靜寂,只余殘陽籠罩,晚霞若血,緋紅滿掛蒼穹,落下一地赤影。 “謠娘已安。” 這是展抒懷寄來的千言萬語中最想說的話。 霍皖衣一字字看罷,將信件合攏裝回,乘著黃昏晚霞動身回府。 開了弓沒有回頭箭。 羅志序回到昶陵,展抒懷和謠娘遠離盛京,也許很快,霍皖衣又會與莫枳道別。 他回身時眺望蒼穹晚霞,不由得想。 如今的諸多變化,也許未必都在謝紫殷的掌握之中——但謝紫殷想要做的事,已經開始漸漸接近了他。 那或許是令人彌足深陷的陰謀,是地獄,是無盡的折磨。 亦或者那什么也不是。 只是在他一生中自以為快樂的時光里,再由命運刺下的一柄利劍。 他最后深深看了片刻蒼穹的顏色。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神色平靜地往前走去。 ——驚雷。 又是一夜滂沱而至的雨。 霍皖衣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做著噩夢,他無人相伴,于是夢里也孤獨,只能一個人呢喃著那些話語:“……不……不要……不要走……” “不要死……不要死……” 電光時不時從窗外閃過,照得屋中亮如白晝。 而他雙眉緊鎖,深陷夢魘,不得逃脫。 “謝紫殷……謝紫殷……不要、不要死……不要走……我求你……”他搖首喃喃,渾身大汗淋漓,像離卻河流的魚。 過了片晌,他忽而驚叫坐起:“我沒有!” 屋外雷聲陣陣,閃電飛來橫去,耳邊不斷回響著噩夢的低語,爆裂的雷聲。 霍皖衣垂下眼簾,兩滴淚從他的右眼落下。 他驀地躺倒,又有一滴淚隨著他的眼尾緩緩淌流,而他神色茫然,似毫無知覺,在又一連串的雷聲雨聲之中,靜靜閉上了眼睛。 好大的雨。 玉生站在塔頂,雙臂大張,任由風雨吹拂,他衣袂飄飄,如同雨中謫仙,清冷的眉眼綴滿了晶瑩的水珠。 “雨——” “雷——” 閃電從他身側倏然亮起,如撕開天穹的一道白光。 而他不閃不避,毫無懼色,反倒心情至極愉悅地大笑:“好、好!好乖乖……大雨,雷電,風啊……” “再也沒有今日這樣好的景色了?!?/br> 他臉上的笑意瞬息消失,眸底漠然無情,冷冷注視著天邊的雨。 如斯黑夜。 “師兄。”丹洛登上這座塔,在他身后幾步站定。 玉生在雨中回眸看來:“你怎么來了?” 丹洛道:“我聽師兄們說師兄在這里,所以我來了?!?/br> “這句話倒很像我會說的話?!庇裆溃坝耜枎煹苓M境不俗?!?/br> 他好似在笑著夸獎。 然而雨水澗流之間,他眉眼清冷,青絲素衣,神色不見半分笑意。 丹洛靜靜與他對視。 過了片晌,丹洛道:“這么大的雨,師兄為何會在這里?” 玉生不答反問:“師弟以為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丹洛道:“師父說,師兄是有道之人,師兄明心見性,自知其道,亦追尋己道?!?/br> “哦?”玉生輕笑。 “師兄在這里,是為了追尋自己的道么?” 丹洛問他。 燦然蒼白的電光又在他身邊劃破黑夜,裂開深淵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神如仙神時,更似妖鬼。 “師弟,我的道很好?!彼麤]頭沒尾的說了這樣一句。 然后走入檐下遮風避雨的地方,溫聲道:“回去罷。這么大的風雨,怕是要閃壞一些人的舌頭?!?/br> “嘩啦啦——” 瓷盤打碎在地,青珠兒捂住嘴跪伏在地上。 豆大的汗水從額前流下,他痛哼一聲,再拿開手時,掌心里竟洇了一團血。 他舌根發痛,眼眸倏然瞪大。 “怎么這么不小心呢?”玉生沐浴結束,款款行來,在他身后傾身而至,手指捏握住他的下頜。 “……啊……哈……玉、玉……”“邀燾” “別這么著急,青珠兒呀,你的舌頭受了傷,就不要急著叫我的名字。” 玉生漠然的眼眸里竟生出些令人膽寒的笑意。 他湊得更近,幾乎要貼在青珠兒的耳邊:“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好好兒的,不要因為風太大閃斷了你的舌頭么?” 青珠兒眼睛越睜越大,被挾制的下頜也在發痛,激得他眼淚直流。 “好好記住這次的教訓,下一次,再被我發現你擅自行動,我一定會好好讓你記得更深刻?!?/br> 這句話語聲音低低,近似于情人間的呢喃,可青珠兒絕不會錯聽那字字句句里顯而易見的殺意。 ——玉生是真的會殺了他。 青珠兒嚇得肝膽俱裂,想要開口說話,卻痛得無從出聲,想要點頭,亦被捏著下頜動彈不得——玉生手中的力道更重,令他有種要被就此捏碎骨頭的錯覺。 然而玉生又松開手,站起身道:“梁尺澗是我的東西,你不可以碰。今天只是給你一個忠告,來日再在他面前賣弄你膚淺的皮囊,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br> “懂了嗎?”他居高臨下地問。 青珠兒連連點頭,轉身跪在他面前,雙目通紅,哭得滿面是淚。 他端詳了片刻這般狼狽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袖擺,淡淡道:“你這么乖,就不要總是做讓我生氣的事。王爺讓你好好兒的跟著我,不是讓你給我添亂。” 他話音落下,窗外電光閃過,響起聲驚天動地的雷鳴。 玉生回眸看向深深不見底的黑夜,有片刻失神。 “……你們兩個人,誰才是能讓我求到真道的有緣人呢?”他無聲笑了,倒影在銅鏡中的面容鬼魅如妖魔。 作者有話說: 瘋批罷了。 第98章 此間 他厭倦了做夢。 如若人睡著了便會做夢,那每日與噩夢為伴,怕是一種折磨。 ——難道他命該如此受這折磨? 霍皖衣有些許憔悴。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靜靜看莫枳從袖中取出一件物品。 熟悉、太熟悉了。 那是一塊布。 花紋不算獨一無二的精致,料子也并非絕佳,然而僅僅是這個剎那,他望向它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它曾經屬于誰。 如若沒有當年的那場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