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77節
掌柜苦著臉道:“兩位都是茶樓的客人……要是有什么誤會,也請莫要在茶樓里這般……都嚇到別的客人了。” “哎唷,”店小二瞪圓眼睛看著霍皖衣,著急忙慌道,“掌柜,這雅間里坐著的是霍頭名啊!” “霍頭名?那個霍頭名?!”掌柜被驚得破了音。 趕來看熱鬧的客人們也齊齊將目光投來。 先前動手的人眉頭緊皺,目光從左到右掃過,掙開掌柜的雙手,大步走來道:“老子不知道什么霍頭名!這件事反正也和你們沒關系,誰也別來打擾老子!” 說完就伸手來抓那位道士。 誰知他的手還沒碰到人,就先被梁尺澗緊緊拽住了手腕。 他一驚,用力掙脫,卻覺得手臂酸麻,使不出半點兒力氣,反倒被這文文弱弱的小白臉越拽越緊。 此人臉色大變:“……你、你你你松手!” 梁尺澗下意識松開手道:“抱歉,失禮了。” 莫說此人,就連梁尺澗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這雙只會寫詞作畫的手,是何時有了這等力氣。 他擋了這次,那人的底氣泄去許多,勉強道:“……既然你們要為他出頭,那、那就算了!”話音落下,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離開。 鬧起事的人走了一個,便沒了熱鬧,更何況這位霍頭名顯然不想與誰結識一番,眾人都悻悻離去,只有掌柜多問了幾句話,不出片刻,小二帶著店中最好的茶水來賠罪,好話說了又說,見霍皖衣沒有為此動怒,才松了口氣離開。 如今雅間里只剩下他們三人,霍皖衣不曾開口,那位玄衣墨發的道士輕輕抬頭,額發散開,露出一張清冷似雪的臉。 此時此景,本該是有人出口道謝,可這道士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梁尺澗的身上,看了許久也未發一言。 被這樣一雙眼眸看著,梁尺澗怔了怔:“……道長認識我?” 哪知道士說:“從前不認識,此刻開始便是認識了。” 梁尺澗道:“……敢問道長此話是何深意?” “貧道玉生,乃太極觀第三十二代弟子,”這位道號玉生的道士微笑,他轉過頭,終于看向坐在一側的霍皖衣,“霍公子,您認識貧道的師弟,她道號玉陽,俗名丹洛。” 霍皖衣頗有些訝然:“你就是太極觀的下一任觀主?” 玉生搖首道:“是與不是,皆看人生命理。” 梁尺澗忽而問道:“玉生道長名號應十分響亮,怎么還會被人……?” 他語意未盡,該問的卻也都問出口來。 玉生淡漠的眼睛凝望而至。 “貧道只是在街邊看見他作惡,所以跟上來告誡他,莫要多行不義必自斃。誰知他惱羞成怒直接動手,貧道不察,才會驚擾了二位。” 頓了頓,還不等梁尺澗說話,玉生又道:“然而就算今日沒有此事,我也還是會與梁公子遇見,因為我與梁公子有緣。” 作者有話說: 他來了,他來了!他——我不說他是什么人。 來猜一猜。 玉生道長是什么: a.好人 b.壞人 c.亦正亦邪 d.瘋批 第67章 殿試 “楊大人在想什么?”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楊大人回過頭看去,見到同僚一身官服,手里捧著卷宗站在廊柱前,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是孟大人啊,”楊大人撣了撣衣袖,不太自在道,“也沒什么……只是殿試快至,家父又在舊事重提,說我做官太早,反而丟了能三元及第的機會。” 三元及第何曾這般容易? 楊大人解釋許久,反倒被指責“不求上進”說了一通。 明堂殿本就事務繁忙,頭頂又壓著個性子古怪的謝相,是以楊大人難得忙里偷閑逃了出來,一個人靜靜呆在廊前。 孟大人聽罷,眉眼帶笑道:“楊大人也別太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伯父越如此說,越是因為相信楊大人的風姿儀度不輸他人,或許話語不甚悅耳,心卻是為楊大人所想的。” “再者說……”他轉移話鋒,低語輕輕,“你我都還年輕,前景大好,若是伯父再三提及,惹了楊大人不快,孟某的宅邸縱然不甚寬敞,亦能讓楊大人住得安心。” 一番交談之后,二人辭別,孟大人捧著卷宗一路疾行,穿廊而過,踏入了明鷺殿中。 殿內明光熠熠,兩側侍立著宮婢內侍,繞過兩扇巨大的山水屏風,孟大人見到了坐在桌前的謝相。 他雙手遞出卷宗,就勢俯身:“請相爺過目。” 那只手便隔著案桌探來,隨便取了一本奏折:“余下的放在這里便罷。” 孟大人應聲說是,將卷宗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往后退去。 正要離開時,謝紫殷忽而詢問:“孟大人在明堂殿多久了?” “回相爺,整兩年。”他立時躬身施禮,字句清晰應答。 謝紫殷又問:“楊大人呢?” “與下官一樣也是兩年。” “哦?”謝紫殷翻開奏折輕笑,“一直留在明堂殿,是否會覺得太不公平?” “下官不曾這樣想過。”應答的聲音凝重許多。 謝紫殷道:“這么說來,孟大人是愿意任勞任怨——在這明堂殿做一輩子的錄事官員。官居六品,便是孟大人畢生所求么?” 饒是孟大人自持冷靜,還是被這句莫名而出的問詢驚得心顫無措。 “下官……” 誰知謝紫殷卻不聽他言語,驀然莞爾。 “怕什么,本相又不是豺狼虎豹,還能因你答錯一個字便要治罪于你?” 那張俊美的臉上不分喜怒亦不明神情,靜了片刻,謝紫殷道:“若我是孟大人,就絕不會甘心只做一個小小的六品官。人想要得到什么,便需為此努力。孟大人以為呢?” 話雖如此,落在孟大人耳中,反倒讓他心神一松。 “謹遵謝相大人教誨……”他恭敬應聲。 待孟大人離開,一直坐在旁邊的官員遲疑著出聲:“……相爺為什么要對孟大人說這些?” 聞言,靠坐在軟榻上的謝紫殷淡淡一笑,手中撫著印章道:“朝堂會越來越亂,各方勢力之間的擂臺會越擺越多……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培植屬于我自己的勢力呢?” 他一番話語情真意切,好似心中想的就是這般。 殿試那日盛京依舊下了一場雨。 似乎是緣分使然,霍皖衣從這熟悉的長巷穿過時,又一次望見那些花葉連枝。 江山換了主人,風景依稀如昨。 霍皖衣眉目秾艷,一眼看過那些風景,面上就顯出幾分笑意。 大臣們各站兩方豎排作列,皆是朝服戴冠,不怒自威。 人群就站在含元殿的長階之下,學子們停住腳步,齊齊向著君王所在的含元殿跪地叩拜。 直到諸位學子站起身來,便有內侍高聲宣讀殿試規則,直至消息通達內外,學子們高聲應是,方才各自歸位。 霍皖衣的位置在正對著含元殿的地方,亦是百官所能望見的最前面。 他是兩榜頭名,不出意外,便是本朝的第一個三元及第。此般殊榮,任誰見了都眼紅不已。 內侍又一句高聲唱喏。 霍皖衣將此次殿試的題目在桌上鋪展而開,垂眸觀視,不由得一怔。 與含元殿外緊張地奮筆疾書的考生們不同。 殿內冷冷清清,繞過一側的隔門,才可見到帝王的身影。 葉征正與謝紫殷隔桌對座,落子設局。 劉冠蘊亦在其中,不過卻是手捧書籍,不曾分神去看那棋局走勢。 “你出的題也太難了些。”葉征拈子抱怨,“若是誰都答不出來那該如何是好……就算答出來了,答得好便罷,若是答得不好,朕點人做一甲,都覺得害臊。” 謝紫殷執子放下,不為所動道:“陛下何必憂心,要是誰都答不上,也是他們該羞愧,而非陛下。” “你就不怕霍皖衣也答不上來?”葉征問。 “臣怎么會怕呢,”謝紫殷漫不經心地封堵出死路,在葉征滿口的‘這盤不算’里輕笑,“臣之所以出這些題,難道陛下不知道是臣刻意刁難他的么?” 葉征干脆伸手將棋局打亂,見謝紫殷神情依舊,葉征心神放松,笑意盈盈地重新開了一局,落下第一顆棋。 “朕知道,”葉征偏頭看向劉冠蘊,揚聲道,“劉相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朕要他引經據典,他倒好,不知從哪里看來的‘典籍’,非要出個這樣怪的題。” “深山狐見一物,以為神仙,叩首千次不得應,遂化魔作惡,涂炭生靈,百余年后,狐舊地重游,再進深山,驚又逢此物,怒而擊之,反受其害,當場惡斃而亡。此物曰,苦守百年,幸爾為禍蒼生,造化大功德。” 謝紫殷語聲繾綣,似吟誦笙曲一般,將自己此次殿試列下的題目重讀了一遍。 “謝相大人若是出家求道,方是前途無量。”劉冠蘊捋著胡須笑道。 葉征道:“那朕可以為謝卿建一座新道觀。” “謝過陛下抬愛,”謝紫殷亦是笑道,“臣滿心七情六欲,對出家可沒什么興趣。便不勞陛下破費了。” 葉征古里古怪地看他一眼,嘀咕道:“你讓朕破費得還少么?” 縱然是說得小聲,此間屋中只有他們三人,聲響可謂落針可聞。 “那都是陛下自愿的。” “……朕開始后悔了,”葉征嘆息,“劉相是個和事老,只會坐在這兒兩不相幫,朕一人對你一人,那還勉強算得公平。要是等你的心肝寶貝兒入了朝,朕就是一個對兩個……自古雙拳難敵四手——” “咳咳。”劉冠蘊忽然輕咳出聲。 “……” 葉征的那句‘手’字出了口,余下的話語便被他生生咬緊牙關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