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65節
“謝相大人都這么說了,還有誰敢說另外的話?”梁尺澗含笑道,“我倒是羨慕霍兄,能住上這么寬敞的宅子。” 他神情自在地開著玩笑:“早知如此,我便該頭懸梁、錐刺股,不考上頭名誓不罷休——這般,說不定謝相大人也惜才愛才,看中我將來不可限量,也白送我這么大一個宅子。” 霍皖衣道:“現在也為時不晚。” 梁尺澗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搖頭:“這就算了。我連小試的頭名都拿不下,更何況大試殿試?人還是要知足。” 霍皖衣道:“那這座府邸……不如我也分梁兄一半?” 左右無人,梁尺澗卻后退了半步:“我不敢要。” 霍皖衣道:“既然相爺將這座府邸贈給了我,那便是我的,我要分給梁兄也無妨,梁兄何必害怕。” 梁尺澗仍是搖首:“將來過了殿試,霍兄就是要入朝為官的人。這座府邸將來就該是霍兄一個人的,就算我敢接下這一半,朝堂上的悠悠眾口,無數彈劾,可都不會允許。” “和梁兄相談,總是讓霍某覺得新奇。” “新奇在何處?” “梁兄是聰明人,亦是不裝糊涂的聰明人。而霍某見識過太多裝糊涂的聰明人,裝來裝去,連自己究竟是聰明還是糊涂都分不清了。” “我自小到大都還算聰明,”梁尺澗難得沒有謙虛,“因為我明白,我不能做個蠢人。我可以謙虛謹慎,卻不能真的一事無成。” 霍皖衣靜了片刻。 他亦輕笑出聲:“我與梁兄緣分匪淺。” “……因為我自小到大,明白的,也是這樣一個道理。不過,我未能明白什么是謙虛謹慎,我只知自己必然要成就大事業,絕不可一事無成。” 一雙手輕輕撫摸著那塊牌位。 有人急匆匆行來,踏入屋中:“……陛下,鄒承暉死了。” “他身后牽扯甚廣,卻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就這樣死了,實在可惜。” 葉征將牌位放回供桌,頓了頓,又道,“他供出來多少?” 羅志序咽了下口水。 ——“全部。” “全部?” “是,不知道是因為什么,那位莫公子見過他之后,他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供了出來。包括證據,也一并交出,現在萬事俱備,就等陛下決斷了。” 葉征晃了下神。 他失笑:“沒想到朕的天下,竟有這樣的能人異士……莫在隱生了個好兒子。” 羅志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葉征道:“莫要驚擾任何人,此事只告知劉相謝相兩人即可。另外……朕聽聞,霍皖衣此次小試得了頭名?” 羅志序的神情有片刻古怪。 他垂首道:“確實,但……” “羅卿直說便是。”葉征走回桌前坐下。 羅志序道:“他的這個頭名,是劉相親自點的。” 葉征道:“如此,那便是他的文采就連劉相也很喜歡。” “……陛下!”羅志序踟躕片刻,還是道,“這難道不是劉相為了討好謝紫殷——” “不是。” 葉征打斷他的話語,雙眸靜靜凝視著他。 “羅卿,不是。絕對不是,也一定不是。” 羅志序不甘心地追問:“為什么不是?劉相知道霍皖衣的身份,他親自點了霍皖衣做頭名!本來誰是頭名,他們都還未定,可劉相一到,就定下來了!陛下……” “因為他是劉冠蘊!” 葉征皺眉大喝,明黃衣袍耀眼,發冠垂落的流蘇輕晃,一眼望去,天子的威嚴展露無疑。 羅志序悚然一驚。 他繃住嘴唇,依舊很不服氣的樣子,卻沒有再多說,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深深往下一拜。 葉征道:“他是劉冠蘊,他絕不會做這種事。羅志序,如果在你的心里,連劉相都不值得信任,那天下間就再也沒有能信任的人。如果在你的心里,劉相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謝卿,那么朕,就這么可悲么?” 他用詞太重,羅志序驚愕不已,慌忙跪下道:“臣絕無此意!” “……朕一步步走到今天,仰仗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愿意相信朕的人。無論是劉相,還是謝卿,他們絕無二心,而朕,也永遠不會懷疑。朕不會是先帝,眾叛親離,昏庸到天下間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死。” “朕永遠都不會是先帝,朕只會是自己。” 羅志序張著嘴,遲遲無法言語。 葉征凝視他許久,側過頭去,嘆道:“你退下吧,謝卿……鄒承暉的事情,交給謝卿罷。” “陛下——” “朕很生氣,”葉征說,“這些時日你太過分。謝卿沒有真的與你計較,可是朕,現在很想與你計較。” 他的語氣很平靜。 可這出口的每個字,于羅志序而言,都是不容拒絕。 見思齋里靜了許久。 羅志序面露頹喪,啞聲道:“臣……遵旨。” 眼見著羅志序緩緩退步離去,葉征又道:“不要讓朕太失望。” 靜夜小弦月,秋風吹露臺。 霍皖衣坐在廊前,抬頭看天邊彎月,手指摩挲著自己指尖的淤青。 明日便是大試,近在咫尺。 他一步步接近朝堂,終將再度回到權利中心,在文武百官中徘徊算計,去爭那一點點讓他立足的利益。 這是他所求的么。霍皖衣想。 而他更加堅定——這就是他所求的。 說他野心太多也好,說他永不知足也罷,霍皖衣就是這樣的人,他從前不知貪婪為何物,于是被先帝教導,人必然貪婪,沒有人不存在欲望。 而他嘗到貪婪帶來的好處,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失去。 即使命運在冥冥中賜予他無數種折磨,看得見的,亦或看不見的,他都一并領受。 他從來都是別無選擇。 夜風吹了一陣又一陣,霍皖衣起身,倚靠著廊柱合上了雙眼。 他在無聲靜謐的夜里數過去了幾陣風。 這般安靜。 相府里香爐輕煙裊裊升騰,依然萬籟俱寂一般。 謝紫殷一手撐頜,嘆道:“陛下就這么將事情又交給了我。” “羅大人,你怎么連這種機會都把握不住?” 羅志序臉色沉沉:“你不想要可以交還給我。” 謝紫殷道:“我不想要,可這件事情是陛下親口說要交給我,若我說不要,豈不是在抗旨?” 羅志序道:“你既然要領旨謝恩,就不用說這些話。” 謝紫殷訝然:“領旨與否,是我的事情,我說這些話,更是我的事情。既然都是我自己的事,為何我不能說,還要來看羅大人的臉色。” “謝紫殷,你別太過分!”羅志序怒喝出聲,想到什么,又緊繃住了唇。 謝紫殷將手中書冊扔下,淡淡道:“是么。說過分,我遠可以比羅大人以為的更過分。不要再三挑釁我,這是我對羅大人的忠告。” 作者有話說: 新帝:朕是好皇帝,謝卿劉卿都很好。 羅大人:那我呢qaq 新帝:……呃。 小陶:我證明謝相一直都在喝藥。 謝相:喝藥有用么? 小陶:呃……。 第56章 大試 鑼鼓響徹,盛京行人如織,川流不息。 今日便是大試。 整個盛京怕是只有天街盛會時才有這般熱鬧,比之殿試,大試明顯在百姓心中更易接近,而非遙遙不可及。 因而殿試之后,學子們的身份水漲船高,再不似小試、大試時,還能如個尋常人般游走街巷,四處談笑。 凡是得了天子垂青的,不說權傾朝野,亦是前途無量。豈是凡俗百姓可接近? 是以小試、大試,方是盛京最為熱鬧的時候。 而因大試又比小試更高一等,雖說應考的學子人數變得少了,卻又得了更多人的重視。 霍皖衣上次小試時應考于廣學府,今日大試應考,便也該在廣學府中。 一如小試時,在辰時,廣學府大門盡開,官兵監守,官員高聲宣讀條條規則,令行禁止,不允有私。 與小試不同的是,大試一開,四處戒嚴,各學子還需簽署一份書契,若有違背規則者,輕則革除功名,重則連累家族——如此強權鎮壓之下,是新帝不愿見到徇私舞弊的決心。 新帝確實不是先帝。 先帝會無數雷霆手段,不會給任何人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