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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33節

    沈如晚伸手,煙霞散在她掌心,變成了一盞樣式精巧的滾燈,圓如球,里頭一支燭火,無論將外壁如何翻滾拋擲,里頭的燭火也不會熄滅傾覆,永遠朝上。

    周圍游人見了她手里的滾燈,再一看石碑上的字,就知道她和她身側的男修多半就是今日的頭名了,不由嘖嘖稱奇,或艷羨或好奇地望著他們,還有不怕生的修士湊過來,“道友,你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拿了那么高的分?是不是有什么秘訣,能不能說給我聽聽,我保證不透露出去。”

    這話問的實在失利,哪有冒冒失失對著陌生人開口就問人家的秘訣的?還說什么保證不透露出去,可身側人來人往,誰還聽不見他這話,他說不說出去又有什么分別?

    這話不僅沈如晚不搭理,周圍的游人聽見了,也噓聲起來。

    可那修士不怕生地直接湊過來,自然是臉皮了得,被人噓聲了,連臉頰也不曾紅一下,索性又向前走了一步,涎著臉問,“我看這分數比第二名高了一倍,縱然你們有兩人,也不該在這點時間內拿這么多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這心里若裝著事,不知道答案是怎么也睡不著的,道友,你們就可憐可憐我吧。”

    沈如晚若是會被幾句好話哄得心軟的人,那她也不至于多年來兇名遠揚,上趕著來求她身上的好處的人,她是一眼也不多看,反倒如章清昱這樣再窘迫也不求她的人,她偏要口是心非地插一手。

    她由是冷冷地望著那修士,半句話也沒說,就把人家看得向后退了一步,方才二皮臉般的笑容也淺了。

    曲不詢從她手里接過滾燈,閑閑地撥著外壁轉了幾圈,抬頭望向那二皮臉修士,隨意地笑了笑,看著比沈如晚寬和一百倍,“你真想知道?”

    二皮臉修士雖然莫名畏懼沈如晚的冷臉,可在堯皇城安穩慣了,想著這人總不至于當著城主府的面翻臉動手吧?見曲不詢和顏悅色,立刻挪了一步,朝曲不詢湊過去,“道友,我真想知道,你說說呢?”

    曲不詢朝他招招手,示意這人湊得近一些,不遠不近地站著,嗓音低低的,“——靠實力。”

    二皮臉修士只覺自己被戲弄了,不由便是一怒,可方才仗著堯皇城不能輕易動手的底氣,如今卻又成了桎梏。

    況且真要動手,他心里也沒底。

    “不愿告訴便不告訴,哪有耍人的呢?”二皮臉修士憤憤地說,他也不敢動手,只是耍賴撒潑一把好手,嚷嚷起來比初生的孩童哭喊還要響亮,“頭名有黑幕,對我動手了,這是要滅口啊!”

    這天底下嚷嚷起來最讓人注目的,自然便是“黑幕”這樣的詞了,更別提大家還真正參與了,哪怕就算旁人不舞弊冠軍也輪不到自己,可誰還不能留個念想了?

    聽了這一聲吆喝,遠的近的游人紛紛投來目光,步履匆匆地走過來想看個熱鬧。

    沈如晚見過的二皮臉倒也不少,只是隨便出門也能遇見一個,不得不讓人感慨這世上厚臉皮實在太多,老實厚道人都不夠折騰的了。

    她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那二皮臉修士,神容似笑非笑的,莫名便叫人心里不安起來。

    二皮臉修士莫名背脊生寒,可這感覺也不過是一閃而逝,讓他下意識地離沈如晚遠了一點,遠遠地望見一列金甲藍衫的修士,步履整齊地朝他們這里走來,不由就是一喜,“你們可算來了,我倒要問問你們,今天這比賽里,竟有如此明顯的貓膩,你們就不怕南柯嬢嬢得知后重重罰你們嗎?”

    他顛倒黑白極有一手,一轉眼便倒打一耙,說沈如晚和曲不詢以舞弊手段在這場燈器之比中獲勝,方才還偷偷蠱惑他,要把這法子賣給他,騙取他的靈石,幸而被他識破,這才強行留在這里了。

    周圍圍觀的修士們倒也沒那么健忘,不至于這么快就忘了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不由又噓他指鹿為馬。

    偏偏二皮臉修士振振有詞,“倘若不是他們先來暗中蠱惑我,我焉能上來就問他們的秘訣是什么?再沒有這樣厚臉皮的人吧?”

    這話說的太理直氣壯,以至于還真有些說服力,讓人半信半疑,左看看二皮臉修士,右看看沈如晚和曲不詢,好像誰都有理,不過最后還是信沈如晚與曲不詢多一些——不得不說,這世上的人終歸還是以貌取人的,二皮臉修士長得雖然不丑,但也普普通通,哪比得上沈如晚和曲不詢容貌過人?

    光是看著這兩人的風儀,旁觀者便覺得他們不可能有什么壞心思。

    可二皮臉修士也不在乎,他顛倒黑白只要能迷惑幾個人,那便算是成功了,一面又朝城主府的人說,“我早就覺著不對勁,尋常修士哪有那么快點燃燈器的?別是和誰串通好了,早早得知了特殊燈器的位置,直接去取了過來。”

    他信誓旦旦,其實也不過是想借城主府行事以穩為要的宗旨,讓人為了安撫他,給他些補償,縱然會給人留下些不好的印象——那又有什么要緊?好印象能當靈石用嗎?

    家大業大就是這點不好,為了維護堯皇城的安穩和名聲,哪怕明知對方是在鉆空子耍賴,有時也要無奈應下,給了二皮臉修士機會。

    可今日這幾個隸屬堯皇城的修士卻沒有皺著眉、鬧心地看著二皮臉,反倒神色悠悠的,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你說這兩位是為了騙你的靈石,所以私下蠱惑你的?”

    二皮臉修士心里忽地一沉,可半點也不猶豫,“是這樣的。”

    “這就怪了。”為首的金甲修士笑了起來,可沒有一點笑意,“你是家財萬貫,還是富可敵國,怎么一下子就能在人群里脫穎而出,被兩位丹成修士合起伙來騙財?”

    兩位丹成修士,周圍旁觀的修士嘩然,或畏懼或好奇或憧憬地偷眼瞧著沈如晚和曲不詢——對于普通修士來說,丹成修士似乎并不算什么特別大的人物,可哪一天身邊真的出現了一個丹成修士,那簡直是太稀奇了。

    沈如晚被這好奇又瑣碎的目光看得頭皮也麻,淡淡地掃了那幾個金甲修士一眼,“這人怎么辦?”

    她隨口問二皮臉修士的事。

    “造謠生事、煽動他人,自然是要被執法堂接去好好修理一番的。”金甲修士笑了,“前輩請放心,沒個三年五載,這人出不來的。”

    先前金甲修士沒和沈如晚說話時還辨不出來,此時方知是個身材魁梧、聲音低沉的女修,威風凜凜,朝沈如晚和曲不詢長長一揖,“兩位前輩,城主與夢筆先生有請。”

    只看這番禮遇的態度,孟南柯與鄔夢筆似乎是敵非友。

    沈如晚不置可否,與曲不詢對視一眼,在眾人艷羨的目光里,跟著金甲女修走去,隨口問,“我從前并未聽說過千燈節,不知是何由來,讓堯皇城三年大賀?”

    金甲女修怔了一下。

    她欲言又止般望了沈如晚一眼,沉吟許久,邊走邊嘆了口氣,“本來這話不該我說的,但鄔師父從來不說給旁人聽,哪怕整個神州也沒什么人知道的,我怕兩位前輩誤會了他,就做主多嘴一回吧。只盼兩位前輩待會見了鄔師父,想起我的話,能少疑他幾分。”

    這話沒頭沒腦的,怎么就和千燈節扯上聯系了?

    沈如晚微微蹙眉,卻也不帶猶豫,“你說。”

    金甲女修默然許久,慢慢地說,“其實世人皆道鄔師父逍遙神秘、神通無量,其實只有我們這些離得近的人才知道,他手段雖然莫測,與許多偷天換日之功,可論其根底,終歸不過是一介凡胎。”

    “凡人壽命不到百載,修士長些,百五十載、兩百載也差不多該駕鶴西去了。”金甲女修黯然說,“兩位前輩可知鄔師父今年多少歲了?一百六十九歲。”

    再是莫測蓋世的手段,能把一介凡胎延壽到這個年歲,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千燈節,是鄔師父想出來延壽的最后一招。”

    第113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五)

    修仙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希夷仙尊竟然只是個沒有靈氣修為的凡人!

    倘若在別處說出這樣的隱秘, 只怕誰都要付之一笑,狠狠嘲弄編出這樣嘩眾取寵消息的人兩句。

    可金甲女修在這堯皇城城主府的園中停步駐足,只為鄭重其事地說出這樣荒誕不經的話, 容不得旁人不信。

    沈如晚這些年見過多少奇聞異談, 卻從來沒有哪一樁比這一件更出乎意料。

    她微微蹙著眉, 很快便領會到金甲女修在領他們去見鄔夢筆前說出這件事的用意。

    實力高深莫測的希夷仙尊,和凡軀俗體、大限將至的鄔夢筆相比, 自然是后者更無害的多, 若他們對鄔夢筆生出什么猜疑之心,想到這人時日無多, 恐怕也該消去三分了。

    這金甲女修要么是鄔夢筆的親近晚輩、真心關心鄔夢筆,要么就是奉了鄔夢筆或孟南柯的命令,故意消弱她和曲不詢的警惕。

    她不動聲色地和曲不詢對視一眼, 等著看金甲女修究竟還會說出些什么話來。

    可金甲女修說到這里便停下了。

    她朝沈如晚和曲不詢微微一頷首, 姿態不卑不亢,再不多言, 依舊在前方帶路。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望著金甲女修的背影。

    從前她并非沒有見過希夷仙尊,只覺其氣息平實, 有種高深莫測之感, 因此對希夷仙尊的實力從來沒有懷疑,總以為鄔夢筆至少也是丹成修士,能與寧聽瀾一戰。

    “這就怪了。”沈如晚定定地望著金甲女修,“先前我也在半月摘辦事處見過幾個意修,雖然修為淺顯,但畢竟是有靈氣的, 絕非凡夫俗子。怎么普通意修有靈氣, 希夷仙尊倒是成了凡軀了?”

    金甲女修腳步不停, 一路匆匆向前,一直到沈如晚以為她不會再回應時,她走過轉角,忽地側頭朝沈如晚投來短暫到難以辨清的復雜目光。

    “他們不一樣。”她輕聲說。

    她拋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轉瞬踏入被薄霧隔開的另一處庭院。

    城主府與半月摘辦事處相連,中間只差了一道禁制,在千燈節時干脆便卸了下來,將大半個園子都對外敞開,供游人玩樂,只有后面連帶司署的小半空間被隔了開來。

    踏入薄霧之后,便走進了千燈萬盞的世界。

    外面游人共樂、火樹銀花的模樣,便已不復“千燈”之名了,然而游人們誰也未想到,在神秘的薄霧后,無數一模一樣的燈器有序地掛在半空中,在微風里輕輕擺動,燈火明亮。

    細數來,這滿眼的燈器,何止千盞?

    無數燈器密密麻麻地擺在一起,靜靜地發出光輝,竟有幾分懾人,叫人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擾了這份靜謐。

    沈如晚微微蹙眉,繞開一排燈,在千燈萬盞的盡頭望見一方小小的池塘,水波在夜色里暈開,平托著一座涼亭,一道癯瘦的背影坐在中央,并不高大,但背影筆挺,即使遠遠見了也覺有一種巍然的氣勢。

    待他們走近了,那道癯瘦的身影便慢慢轉了過來,笑意溫和,伸手朝對面的位置指了指,“我等你們很久了,請坐。”

    沈如晚見著那張曾有一面之緣的臉,心頭一震,皺著眉打量了鄔夢筆一會兒,沒立刻坐下,站在對面問,“你如今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

    鄔夢筆坐在她對面,模樣卻與從前大不相似,十來年前沈如晚見過的希夷仙尊雖然已上了年紀,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臉上不過幾道皺紋,任誰見了都覺得希夷仙尊還能再活很多年。

    而如今坐在這里的老修士,鶴發雞皮,已是垂垂老矣、生機淺淡的模樣了。

    上一次沈如晚和鄔夢筆見面時還是個突逢巨變的年輕修士,對希夷仙尊心懷憧憬,雖然心如死灰,卻也分毫不差禮數地敬仙尊,可不是如今這般毫不客氣地直接問。

    鄔夢筆見她既不坐也不接話,反倒就這么開問,也沒惱怒,反倒露出一點好笑模樣,“傳聞里都說你脾氣直、性子冷,不會拐彎抹角,我還總是不太信,我記得我見過的沈如晚小道友分明十分客氣溫和,脾性再好不過,怎么就成了冷面殺星?”

    他說到這里,輕輕笑了一笑,頗多釋然,“一晃也有這么些年了,咱們都變了。”

    沈如晚并不接他感嘆時光的話,只是沒什么表情地定定望著鄔夢筆。

    鄔夢筆抬頭和她默不作聲地對視了一會兒,終于長嘆一聲,“難道先前小云沒有悄悄同你們說起我的事嗎?這孩子平時很是聽話,關鍵時卻認死理,我料著她若見了你們,必然要先透露一些,打消你們對我的敵意的。”

    原來先前的金甲女修叫小云。

    曲不詢伸手敲了敲桌案,望了沈如晚一眼,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了,大馬金刀地凝視起鄔夢筆,目光如晦,嗤笑一聲,“倘若你真沒這意思,大可以換個人去引我們。”

    不過是鄔夢筆心知肚明的默許罷了。

    鄔夢筆并不尷尬,反倒坦然一笑,“同樣的話從旁人的口中說出來,自然比我自己說更有信服力。都是真事,有什么可不安的?如今你們見了我,應當也能看出這話里的真假。”

    他這座有些羸弱的身軀中所蘊含的生機很微弱,甚至連健壯些的凡人也比不上,分明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沈如晚神色冷淡地在他面前坐下,縱然這副身軀看起來當真大限將至,她也不全信鄔夢筆的話,希夷仙尊神秘莫測,又是她并不怎么了解的意修,若有什么能同時瞞過她和曲不詢這兩個神州最頂尖修士的小手段,那也并不稀奇。

    “我見過其他意修,他們是有修為的。”沈如晚單刀直入,“都是意修,你還是最出名的那一個,怎么偏偏就你不一樣?”

    鄔夢筆被她質問,神色變也不變,心平氣和地望著她,“你只知道如今的意修都有修為,很是了得,可你怎么不想一想,從前半月摘尚未流傳時,這些意修怎么會在神州籍籍無名呢?”

    他一喟,慢慢地拈著那只未動過的茶杯,“方壺仙山沉入海中前,所有意修都是我這樣的。”

    一場浩劫,不僅帶走了曾經繁盛的方壺仙山,也將這片神州上有關意修的過去慢慢抹去,成為無人問津的廢紙堆。

    “如今你們見到意修也有修為,其實是正統傳承斷了。”鄔夢筆神色平靜,可一字一句卻好似藏著深深的悲哀,“意修這條路已沒有未來,必須要意修借靈修的法門,把他們每個人的修為都接在另一條路上。”

    即便如此,意修在神州處境也十分艱難,因此鄔夢筆心念一動,便辦了這份半月摘。

    “他們傳承斷了,難道獨獨你就另有機緣?”沈如晚問。

    鄔夢筆苦笑,“我在意修這條路上,和他們情況不太相同。”

    可究竟是差在哪里了?

    “我天生便適合走意修這條路,幼年時因奇遇而找到了意修秘籍,自己試著修練,從頭到尾也沒遇上什么瓶頸,甚至以為意修就是這么好學。”鄔夢筆說到這里笑了,“可后來我再對照那本書,才發覺并非人人都如我一般,多的是卡在一步上再難寸進的修士。”

    這話說出來實在有些欠打,估摸著也就只有沈如晚和曲不詢能面不改色地聽下去。

    沈如晚默然片刻,偏過頭仿佛不經意般望了曲不詢一眼,他幾乎是同一時刻也投來目光。

    “既然你天資出眾,怎么如今卻是一副形銷骨立的樣子?”曲不詢似笑非笑,“就算十年流光暗度,一個氣質出眾的仙尊,也沒有這般落魄的吧?”

    鄔夢筆默然將目光轉向曲不詢。

    “我該叫你曲道友,”他姿態很謙和,可說出來的話卻意味怪怪的,“還是長孫寒小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