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64節(jié)
桃葉渡的夜風(fēng)很急。 當(dāng)然, 從狹義的日夜定義來說,桃葉渡無所謂晨昏,自然也就沒什么夜風(fēng)可言, 總歸都是黑咕隆咚一片, 若不提一盞蓮燈便什么也看不見。 雖然, 在這樣永遠(yuǎn)暗無天日的地方,晨昏的概念早已變得模糊了起來, 但修仙者畢竟還是有辦法分辨時間上的差異, 而習(xí)慣了在日升月沉世界里人也終歸沒法徹底拋棄晨昏觀念。 畢竟,即使在桃葉渡抬頭不見日月, 低頭卻還是七尺之軀、十丈軟紅,縱使棄了晨昏,也棄不了此身, 人總是要休息的, 修士也免不了俗。 沈如晚步履匆匆地走過桃葉渡的街道,街邊花鋪掌柜走出門來, 把門外的告示牌又翻了一頁,昭示著時間已過子初, 是新的一天了。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 停駐在那張告示牌前。 其實告示牌上根本沒寫什么值得一看的東西,是她心緒不寧,怔怔然,不知要去何處。 花鋪掌柜誤以為她是對店里的花感興趣,熱情地招呼她,“道友要是感興趣就進(jìn)來看看, 不買也沒事, 我們店是正經(jīng)做生意的, 不搞強(qiáng)買強(qiáng)賣那一套,也不是黑店,和其他那些挨千刀的可不一樣。” 在桃葉渡這樣混亂無序的地方,騙子多,黑店當(dāng)然也是很多的,人人都保證自己不是黑店、不是騙子,那桃葉渡數(shù)不勝數(shù)的黑店和騙子到底都在哪兒呢? 自然,想正經(jīng)做生意的時候就是正經(jīng)人,想來點快錢的時候,立刻就是黑店。 沈如晚盯著告示牌看了一會兒,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去哪,沉默了一會兒,抬步朝花鋪內(nèi)走去。 “我和你說過好多遍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種邪門的花。”一進(jìn)門,稚童吵嚷聲便撞進(jìn)耳中,“要是真有那么邪門的花,肯定早就被蓬山禁止了——那時候,咱們碎瓊里一定開滿了那種花,誰叫外面不允許的東西都會擠進(jìn)碎瓊里呢?碎瓊里早就成了神州修士的垃圾堆!” 沈如晚抬眸,微詫。 坐在高高柜臺后面的是兩個十一二歲大的小童,一男一女,吵吵嚷嚷的,看見有人推門進(jìn)來,忽而一齊噤聲。 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孩童,就已經(jīng)知道碎瓊里成了神州修士的垃圾堆嗎? 那明知自己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是其中的一員,又是什么樣的感覺? 她無意打擾他們聊天,轉(zhuǎn)過頭,垂眸看店內(nèi)的花花草草。 都是些常見的靈植,并不多么珍貴罕有,但按照功效排布,品類很齊全。 從這些靈植的品相來看,栽培者水平中規(guī)中矩,但加倍用心,因此靈植的品質(zhì)都不錯,使用時功效也是中上水準(zhǔn)。 沈如晚冷淡的眉眼微微柔和了一點。 置身于靈植之中,往往會讓她得到一絲安寧,起碼她還抓住了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而不是在漫長的歲月里,徒勞地直視永恒的逝去和空無。 擁有,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太珍貴了。 柜臺后,女童偷偷摸摸看了她一會兒,發(fā)現(xiàn)她似乎并不關(guān)注他們的談話,用氣音不依不饒地反駁同伴方才的話,“我沒有騙人,我說的是真的,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開在人身體里的花,我還見過的,開的時候和月亮一樣漂亮!” 沈如晚驀然抬起頭,朝兩個小童看去。 “你剛才說你見過開在人身體里、和月光一樣的花?”她快步朝他們走去。 兩個小童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畏怯地看著她,都不說話。 其中的男孩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放開嗓子大喊,“阿公,阿公,你快來!有人販子要拐我!” 花鋪掌柜一掀門簾直直沖進(jìn)來,殺氣騰騰,“哪個是挨千刀的人販子?” 沈如晚凝在柜臺前,愕然。 轉(zhuǎn)頭和花鋪掌柜對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當(dāng)成了人販子。 花鋪掌柜沖到她跟前,見她神色錯愕,但并不慌張,不由也是一怔。 “客人,你這是……”他狐疑地望著沈如晚,橫了男孩一眼,“怎么回事?不是說人販子?” 男孩滿眼茫然惶恐,“我和駒姐聊天,她忽然就沖過來了,看起來好兇。” 花鋪掌柜又看了沈如晚一眼,“道友,你這是?” 沈如晚抿唇,頗有幾分啼笑皆非。 “我聽到這個小姑娘說的花,正好是我這些年在找的花,一時激動,恐怕是嚇到小朋友了。”她略帶歉意地解釋。 掌柜顯然也聽女童說起過那種開在人身體里的花,聞言不由錯愕,“什么?這世上難道真有那種邪門的花嗎?” 沈如晚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沒答,偏過頭望向那個女童,“能不能向你請教一下,你是從哪里聽說了這種花,又是在哪看見的?” 女童倒似乎沒有之前那么害怕了,兩只圓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朝她不住打量,沒回答,反倒問她,“你也見過嗎?” 沈如晚微怔。 還沒等她想好怎么回答,門口又是一聲門簾被甩開的輕響,一個打扮干練的女修腳步“噠噠”地走進(jìn)來,步履匆匆,神色焦急,看見坐在柜臺后的女童,神色忽地一松。 “駒娘,你還在。”干練女修猛然松了口氣,望向花鋪掌柜,帶了幾分埋怨,“老掌柜,我剛才聽說有人販子,把我給嚇一跳。” 花鋪掌柜脾氣看上去是真的不錯,聽到埋怨也只是笑呵呵的,“誤會,都是誤會,剛才這位客人聽見駒娘說的那種花,一時驚訝,脾氣急了點,把孩子嚇到了,這才以為是人販子。” 然而干練女修聽到這里,目光猛然朝沈如晚神色一瞥,神色竟然變得更不好了起來。 細(xì)究起來,不像是惱怒,更像是怨恨、警惕和畏懼。 “老掌柜,我寄在你店里的花,到底能不能活?”干練女修沒和沈如晚說話,反倒望向花鋪掌柜,“過兩天我就要帶著駒娘立刻碎瓊里了,這鬼地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原來只有男孩是花鋪掌柜的孫子,駒娘是干練女修的女兒,因為母親有事要辦,暫時寄放在花鋪和男孩一起玩的。 花鋪掌柜聽干練女修這么一說,不由有些為難起來,“那花是真的枯死了,我試了許多法子,只能說是黔驢技窮,道友你要走的話,直接把它取走吧,我才疏學(xué)淺,無能為力。” 干練女修聽他這么說,不由露出極其失望的表情來,“連老掌柜都沒辦法嗎?” 花鋪掌柜搖頭,“半死焦木逢春,那至少也是丹成修士的神通,而且還得是在木行道法上極其精通的丹成修士,我實在無能為力。” 他說著,轉(zhuǎn)身拐進(jìn)內(nèi)門,沒一會兒便捧著一盆花出來了。 花盆平平無奇,而盆內(nèi)的花卻枝干焦黑,顯然是死透了。 干練女修緊緊抿著唇,接過那盆焦骨花,情緒低落,勉強(qiáng)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說,還是要多謝老掌柜愿意幫忙,駒娘,來——” 她朝女兒招招手,準(zhǔn)備離去。 沈如晚在那靜靜看他們你來我往地聊天,直到此時才淡淡地開口,“你手里那盆花,我還有辦法救活。” 干練女修猛然抬頭。 “但你要保證讓你女兒告訴我,她到底是從哪聽說的那種開在人體內(nèi)的花。” 干練女修不由躊躇。 “算了。”她長嘆一聲,“其實我也知道,只是……如果你能把這盆花救活,我說給你聽也是一樣的。” 沈如晚倒也無所謂。 她從來不怕別人賴她的賬,也沒有人可以賴她的賬。 她伸出手,從干練女修手里接過花盆,端在手里把玩了兩下,把那朵焦骨花的情況看了一遍。 其實也是一株沒什么稀奇的靈花,只是盛開時很好看,定情的男男女女經(jīng)常喜愛互贈,因此每到七夕,總能見到一大堆。 這樣一株毫不稀奇的花,居然讓干練女修不惜花大價錢救活? “道友,你真能救活?”花鋪掌柜不太相信,“這株花對傅道友來說很重要,她是不能失去這株花的。” 話里話外的意思,當(dāng)然是希望沈如晚適時收手。 沈如晚垂眸。 她微微抬起手,在干練女修和花鋪掌柜驚愕又隱約期待的目光里,朝那株焦骨花輕輕點了一下—— 靈氣氤氳,有如仙云,那一株焦骨花,便忽如重生一般,褪去焦黑,生出新綠,裊裊娜娜,一枝新蕊羞怯地從旁枝生出。 枯木再逢春,焦骨生新蕊。 “哇——”兩個小童張大了嘴,驚呼起來。 花鋪掌柜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株在微風(fēng)下輕輕顫抖的新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這怎么可能?道友,不對,前輩,你是丹成修士?” 沈如晚垂眸,沒答。 她伸手,把那一盆枯木逢春的花又遞還給干練女修,抬眸,目光還是如昔平靜,“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干練女修怔怔地望著她手里那盆花。 “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她忡怔地伸出手,用力捧住花盆抱在身前,忽然一手捂住眼睛,仿佛淚也要落下。 可過了一會兒,干練女修放下手,眼睛紅紅的,卻沒有一滴淚水落下。 “前輩,我們出去說吧。”干練女修勉強(qiáng)一笑,也改了稱呼。 她轉(zhuǎn)頭朝女兒招招手,把女兒拉到身邊,走出花鋪。 沈如晚淡淡地朝花鋪掌柜點了一下頭,跟上干練女修,走過兩條繁華街巷,到寂靜街口停下。 “駒娘說的那種花,叫七夜白。”干練女修沉默了好一會兒,“是……是種在她爹身體里的,她見到開了花的七夜白,也是從她爹身上種出來的。” 沈如晚微微一怔。 “以前我和道侶過得拮據(jù),又有了駒娘,手頭緊,就想在附近找點能來錢的營生,正好遇上中人介紹,為當(dāng)?shù)厣角f做事,其中一項便是試藥。當(dāng)時莊主大概是剛得到七夜白,對這種花還不夠了解,需要大量的人為他試藥,我道侶就是其中之一。”干練女修說到這里,神色苦澀,“當(dāng)時我們還覺得新奇,沒想到世上竟還有這樣的花,可……” “種下第一朵的時候,我道侶便開始消瘦,我親眼見到他一個七尺壯年男子,沒過半個月就形銷骨立。當(dāng)時其實也有心理準(zhǔn)備,畢竟錢給得那么大方,總不可能是一點代價都沒有的,更何況,在第一朵花盛開后,莊主直接把那朵七夜白送給了我們,說每個試藥的人都能得到自己種出來的花。”干練女修苦笑,“我們當(dāng)時因為試藥已經(jīng)得了許多錢財,沒什么比人更重要,所以我就讓道侶把花吃掉了,那果真是一朵奇異之極的花,吃完后,我道侶便如重?zé)ㄐ律】等绯趿恕!?/br> 這對道侶欣喜若狂,以為一來一去,竟不用付出什么代價,于是在莊主第二次找上門請他們試藥的時候,男修再次主動請纓,誰想到,這一試,卻再也沒有重?zé)ㄐ律臋C(jī)會。 “我當(dāng)時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那么……就那么抽搐著,整個人就像是枯萎的樹,皮膚皸裂發(fā)黑,痛苦到極致,癱倒在我面前,只有眼睛還看著我,求我給他一個痛快。”干練女修眼眶發(fā)紅,“莊主說,這是個意外,賠了我們一大筆錢,還說要送駒娘去蓬山,但我不能——莊主還有幾個手下,很兇惡,看我們的眼神讓我害怕,我真怕有一天會被滅口,只好假裝若無其事,想了辦法帶著駒娘一走了之。” “莊主人是好人,厚道。”干練女修苦澀地說,“但……哎。” 沈如晚微微抿唇。 只怕干練女修說的那個莊主,未必有她想的那么厚道,七夜白一生只能種兩次,莊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隱瞞了故意讓人種兩次,試驗藥性罷了。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她問。 干練女修想了一會兒,“大約有八年九年了吧,那時駒娘也還小。” 又是八年九年前。 怎么總是這個時間,像是冥冥中有什么聯(lián)系,可她又想不明白,總不至于是她威名過盛,一退隱,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來興風(fēng)作浪了吧? 碎嬰劍沈如晚是有點名氣,但要是什么都往她自己頭上想,那未免就太自作多情了。 “你說的那個山莊,在什么地方?” “鐘神山。” 沈如晚點點頭,她知道鐘神山,離碎瓊里也不遠(yuǎn),繞過歸墟和那片茫茫的雪原,再往后就是鐘神山。這是神州有名的高川神山,與之有關(guān)的神話傳說也有成百上千,是修仙界云集處之一。 “能不能問問,”她問完了想問的,卻忽然問干練女修,“你們得到第一筆錢后,為什么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