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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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行舟見到扶薇,“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他一雙大眼睛瞪圓,幾乎瞬間濕潤。 “公主怎么瘦了這么多!您受苦了!” 靈沼又翻了個白眼。 扶薇手里捧著杯溫水,涼薄地睥著他,冷聲問:“拿著本宮的畫像打聽?衛行舟,你好大的膽子。” 衛行舟性子再直,也能感受到扶薇的冷冰冰。他急聲:“您中了毒,又音訊全無。我怎么能不著急?” 扶薇冷冷一笑,道:“衛行舟,邊地再消息閉塞,你也不至于不知道是你父親膽大包天意欲毒害本宮?!?/br> “家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一直欽佩公主能力,又千萬叮囑我日后好好善待公主,怎么可能毒害公主!”衛行舟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扶薇冷眼看著他。 這門婚事是她自己挑的。她知道兵權的重要性,可她若想嫁給手握重兵的武將,朝臣必然不允。所以他挑中了衛橫,身在軍中,官職小,可以日后慢慢升。 當然,衛橫年紀大了。她只能選衛橫的獨子衛行舟。這個衛行舟也是個直腸子的莽夫,先前還不是說好男兒絕不尚公主?她只是對他笑一笑,夸贊幾句,人就巴巴湊上來非卿不娶了。 只是如今衛橫給她下毒,她又一怒之下將衛橫扔進了天牢。這門婚事自然吹了。 “本宮念在你衛家幾代忠臣軍功也不少,就免了牽連他人,只治你父親的罪。衛行舟,戴罪立功給你父親贖罪去罷?!?/br> 扶薇移開目光,不再理他。 衛行舟整個guntang的心仿佛浸在一汪冰水里。他愣愣望著扶薇:“他們都說長公主沒心,更沒可能把心放在我這里。我還不信……哪怕你有那么一點恨我怪我……” 扶薇覺得好笑,忠言逆耳,明明他身邊的人都提醒了他長公主沒心,他偏一頭栽進去。 “請吧。”靈沼開始攆人。 衛行舟站起來,仍是不敢置信。他渾渾噩噩走到門口,推開房門,邁出了一步,又突然轉過身,大聲質問:“都是假的嗎?你說我穿鎧甲英俊非凡,你說我騎馬意氣風發,春天你送我桃花餅,秋天你送我桂花糕……這些都是假的嗎!” 扶薇茫然地回頭看向蘸碧。蘸碧輕輕點頭,扶薇才知道自己真做過這些。 唉,為了點兵權,自己還挺不容易的。 宿清焉正在廂房里做火折子,將硫磺和其他易燃物塞進細竹筒里。 衛行舟的大聲質問傳來,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半晌,他垂下眼睛,繼續裝。 粉末從他指間落進竹筒,那些細密下墜的粉末忽然變成了紅色。 紅色,紅色, 一點一點的紅色慢慢凝成一小團,它們還在不停地聚集,最終聚成桃花糕的樣子來。 他再抬眼,滿桌子的竹筒都變成密密麻麻的桂花糕,時大時小不停地晃動著朝他眼前涌來。 胡鐵柱的面容突然擠破桂花糕冒出來,指著他大聲說話。然后又出現另外幾個人的面孔。 他們全部涌上來,沖到宿清焉的眼前不停地說著扶薇的流言碎語。 細竹筒被他捏斷,宿清焉頭疼欲裂。 他一手撐著身體不倒下,另一只手用力去抓自己的頭。他低著頭,一顆又一顆冷汗墜落。在他眼中清明和空洞交替轉換,每一輪轉眸都帶來劇烈的頭痛。 廂房的門忽然被拉開,一束明亮的光猛地照進來。 第009章 扶薇看見衛行舟大呼小叫,無語地皺眉。 花影從屋里出來,板著臉一聲呵斥:“請吧!” 靈沼年紀小壓不住人,花影一出面,衛行舟一下子冷靜下來。他再望向扶薇,本就不擅言辭的他,此刻臉上漲紅,又是傷心又是羞愧,無地自容地頹然往外走。 扶薇望向廂房的方向,剛剛衛行舟那嗓門,聲音必然傳到廂房去了。 扶薇起身朝廂房走去。 “宿郎。”她拉開房門。 廂房里光線有些暗,她一眼看見背對著她的宿清焉上半身佝僂著幾乎伏在木桌上。 “宿郎?”扶薇捏了下裙子抬步邁過門檻,朝他走去。 剛邁了兩步,扶薇覺察出不對勁了——宿清焉好像在發抖。 總不能氣哭了吧? 扶薇走到他身邊,才看清他頭臉上全是冷汗,額角經筋凸起,整個人都在承受著劇烈疼痛。 “宿清焉!”扶薇變了臉色,彎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來人!蘸碧把門窗都打開!靈沼去拿冷水!” 宿清焉低著頭,大口喘著氣。 耳畔一會兒有泉聲,一會兒有虎嘯,一會兒又變成女子輕輕柔柔地呼喚。 他發抖的手用力去攥,仿若去握孤海上的浮萍,不自覺攥緊了扶薇的手,攥得扶薇手上好疼。 扶薇倒吸了口涼氣,想掙掙不開,只一遍一遍連名帶姓地喊他。 宿清焉、宿清焉、宿清焉…… 震耳欲聾的虎嘯漸消。 對,他是宿清焉。 宿清焉轉過頭,空洞的眼睛慢慢聚了神盯著扶薇。 扶薇接過靈沼浸了冷水的巾帕輕輕擦拭他額上的冷汗,柔聲問:“宿郎,還難受嗎?是中暑了嗎?” 她轉眸望過來,柔柔一笑。 在她的嫣然淺笑里,宿清焉神志回歸。發現自己攥著她的手,他立刻松了手,卻見她雪玉一樣的柔荑被他攥出了紅印子。 愧疚頓生,他站起身來,想賠禮,卻驚覺自己一身臟汗狼狽不堪。 這個樣子站在她面前實在失禮。 “我去收拾一下?!彼耷逖蓚戎肀M量避著扶薇,快步走出廂房。 扶薇甩了甩還在疼的手,抬眸從窗牖望出去。宿清焉正在打水。 宿清焉打了一大桶涼水提進浴室,先用木瓢舀了一瓢涼水當頭澆下。水珠沿著他的臉頰滾落,涼水頓時讓混沌的腦海清明許多,頭疼的感覺也稍微消了些。他深吸了口氣,才解去身上的衣衫,仔細清洗。 當宿清焉洗完之后才發現進來時匆忙,忘了帶換洗衣物。而剛脫下來的衣物不僅浸了臟汗還被水澆濕了。 宿清焉回頭望了一眼房門,用擦身的寬大棉巾在腰間一系,出去拿衣服。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宿清焉卻僵在原地。 扶薇坐在圓凳上,聞聲回頭,四目相對。扶薇目光光明正大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而后彎唇:“要拿衣服?” 宿清焉有些尷尬地點頭。 扶薇站起身,緩步走向衣櫥。她拉開衣櫥的門,一邊打量著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一邊問:“要哪一件?” 宿清焉看著扶薇的指端在他的一摞衣服上徐徐劃過,她瑩潤的指尖好似在他心里也劃下一道,有些癢。 “我自己拿。”宿清焉不自在地跨出門檻,大步走過去,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件。 扶薇的手覆上來,兩人的手同時去拿最上面的衣服。 宿清焉的視線落在扶薇的手上。她手上的紅痕還沒消,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究竟把她弄得多疼。 “還疼嗎?”他問。 扶薇轉眸望向他。 水珠兒從他的濕發墜落,擦著他的鼻翼,落在他的唇上,又迅速溜進他的唇縫。他卻渾然不知,皺眉盯著扶薇的手。 扶薇輕輕地“嗯”了一聲,軟柔地應一聲:“疼?!比缓笏詡冗^身來,將手遞給宿清焉。 宿清焉下意識捧住她的手,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反應了一會兒才俯身低眉輕輕地吹。 一滴水珠兒落在扶薇的手背上,宿清焉看見了,立刻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指腹在扶薇的手背上抹去,沒有抹盡水漬,反倒弄濕了大片。 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有水。宿清焉懊惱地伸手從衣櫥里隨意扯出一件外衫來,用袖子仔仔細細將扶薇手上的水痕擦去。 “宿郎,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扶薇抬眸望著他。 宿清焉想了想,搖頭:“沒有?!?/br> 扶薇慢慢發現了宿清焉的奇怪之處,這個人似乎好奇心不重,并不會問她以前的事情。她的過去于他而言,完全是空白。 扶薇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開,伸手去拿衣櫥里面的衣裳。 宿清焉看著自己空了的掌心,手指動了動。 “本來就身體不舒服了,快些穿上衣服。夏日染風寒更不易好呢?!狈鲛睂⒁路f給他。 宿清焉伸手接住。正當宿清焉猶豫要不要拿進浴間換時,扶薇已經轉過了身,走到桌邊,背對著他去擺弄桌上的一瓶插花。 他再去浴室倒顯得刻意了。宿清焉只能硬著頭皮背轉過身去,解開圍身的巾帕,他捏了捏巾帕,才發現幾乎濕透了。 將衣服穿好,宿清焉把濕透的巾帕送回浴間,又將浴間拖擦收拾干凈。 待他再出來時,扶薇已經合目偎在床榻上。 宿清焉將腳步放得輕淺,悄聲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天氣熱,扶薇身上沒有蓋東西,輕薄的紗衣繞身,隨著她側身的姿態,專屬于女子的婀娜描繪得惟妙惟肖。 宿清焉的視線卻落在她的手上,那些紅痕幾乎已經消了,她的手又如美玉般靜臥在她身側。 宿清焉回過神時,恍然自己盯著她的手看了許久,他猛地抬眼,對上扶薇帶笑的目光。 他眼里浮現被當場抓獲的尷尬,他將目光移開,才發現扶薇沒有用枕頭。 這樣睡對脖子不好,宿清焉伸手去拿床里側的枕頭,扶薇配合地抬頭,枕上去,發絲滑過宿清焉的指背。 “宿郎,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嗎?比如前一場婚約。” “如果你想對我說,我愿意傾聽??墒悄悴挥煤臀医忉尅!?/br> 述說與解釋,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扶薇探究地望著他,瀲眸里浮著的笑真實了些。她默了默,再言:“那……宿郎想摸摸我的手嗎?” 宿清焉脊背一瞬間變得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