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煙 第11節
他不明白,怎么會有這樣的人。永遠明媚,永遠晴朗。 似乎她雙眼自帶濾鏡,將世間萬物都染上一層春生的光。 像盲于永夜的人初見太陽,只覺太過炫目,他有些動彈不得。 溫雪瑰卻凝視畫布一會,情不自禁地走過去,靈巧得像只穿花蝶。 她順手抄起畫架上的油壺調和顏料,渾然忘我地在畫上補充起細節來。 室內驟然安靜。 他看不懂那些細膩的筆觸,猜不到她魔法般的調色結果,也無心去看,無心去猜。 只是靜靜注視著她。 茶棕色卷發在頭頂綁成丸子,幾縷碎發打著卷垂下來,天鵝頸雪白細長。 耳垂上一對琥珀長耳環,盈盈地閃著暗金色偏光。 和上次見面不同,她今天化了妝,稍顯成熟一些。 唇色暗紅,像一顆滴著露水的車厘子,咬開就能迸出甜汁。 他忽然覺得有點口渴。 溫雪瑰沒注意他的目光,她眼里只剩下畫布,一丁點不足也被無限放大。 先用畫筆修飾花蕊處的細節,再快速換成刮刀,增補光下的點點塵埃。 由于顏料覆蓋力極強,油畫可以反復修改。有些畫家一幅畫能畫好幾年。 她太過專注,裸.露的手臂貼近畫架,眼看就要沾上顏料。 皮膚忽然傳來奇怪的觸感。 她小小地驚呼一聲,忙低頭去看。 原來是艾倫從門口的干凈架子上拿了件罩衣,將衣袖墊在她的皮膚和那片顏料之間。 結果因為她動了下,一小塊顏料蹭到艾倫手上。 “啊!對不起。”溫雪瑰很愧疚。 艾倫輕笑了下,沒管那塊污漬,只是抖開罩衣,幫她披在身上。 罩衣沾了一點他身上的氣息,清冽又干凈,像拂過薄荷海的夏風。 她心跳一陣加速,垂眼道:“謝謝。” 艾倫揶揄:“又道歉又道謝,你還挺忙。” 溫雪瑰裝沒聽到:“幸好沒沾到衣服。手上很好洗,這層樓的洗手間都有專用洗滌劑。” 艾倫不甚在意。他看著那一小塊明黃色痕跡,幾分鐘前才被她親手調出來,亮澄澄的,像一枚人造的太陽。 “要是洗不掉,”他笑了下,“也沒關系。” 溫雪瑰哪能讓它真洗不掉,立刻帶艾倫去洗手間。 洗手臺建在外面,男女共用。 洗滌劑擺在臺子上,用很小字號的意大利語寫著用法。 艾倫掃了那行字一眼,直接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要打開清水沖。 “等一下,”溫雪瑰制止他,“不能先沾水,會留印子。” “嗯?”艾倫回頭看她,眸色茫然。 “我不會用這個。和洗手液不一樣嗎?” 他神色極無辜,兩手懸在半空,一副無措模樣。 溫雪瑰沒產生絲毫懷疑,直率道:“我教你吧。” 說著抓過他的手,在污漬處擠了點洗滌劑,一點點地幫他打圈揉搓。 很快,顏料便rou眼可見地完全溶解了。 她指尖細嫩,又有泡沫潤滑,觸感溫柔至極。 輕撫過他手掌,帶來觸電般的戰栗感。 女孩清透黑眸低垂,睫毛纖長卷翹,仿佛盛著一片光。 艾倫隱去眼底笑意,目光變得深邃。 她渾然不覺,最后揉搓幾下,才打開龍頭:“好啦,現在可以用水沖了。” “嗯。” 少頃,他低應了聲,邊沖洗邊將目光收回。 - 出校門已是中午,想起他早上沒吃東西,溫雪瑰問:“走了這么久,餓不餓?” “是有點餓。”艾倫低頭看了眼手機,“走吧,去吃飯。” 兩人來到一家環境極好的河畔小店。 艾倫為她打開出租車門:“主廚曾花了八年拿到米其林三星,又另起爐灶開了這家店。嘗嘗看,味道很好。” 溫雪瑰覺得有點違和,從他的衣著和住所看,應該承受不起這個價位的餐館。 可他的口吻卻像常來。 她將這理解為男性在心儀對象面前的自尊心,盈盈一笑,被他牽下了車。 位子靠窗,窗臺上有張國人旅客留下的便利貼,上面寫著“翡冷翠”,還畫了顆愛心。 這是徐志摩對這座城市的翻譯,多年后讀來,仍覺口齒噙香。 溫雪瑰在菜單的掩護下悄悄抬眼,見窗外阿諾河水光粼粼,映在他低垂的眉眼中,似靜影沉璧。 睫間那顆淺痣,則像水面上的帆。 她在這里住過三年,卻想不起有哪一日,能比此刻更美好。 吃完飯,她拉艾倫去附近書店,在泛著墨香氣息的木質書架間穿梭許久,才于店鋪深處,心滿意足地挑好一本書。 “這是什么?”艾倫問。 她不答,狡黠地看他一眼,雙手緊緊環抱,將書名藏在懷里,跑去收銀臺結賬。 她步伐匆匆,讓人只來得及瞥到那精美的書脊和封底。 觸手生溫的山羊皮面,燙金字樣。看得出是本極有質感的典藏版書籍。 國外書籍大多昂貴,這個檔次的版本更不必提。 想到她喜歡,艾倫不假思索拿出錢包。 “不許動。”溫雪瑰忽然道。 從沒聽過她這種嚴肅口吻,艾倫略一怔忡。 結果就在這走神的當口,她已刷完自己的卡,將小票隨手揣進兜里,這才笑瞇瞇接過裝書的紙袋:“走吧。” 艾倫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那張小票。 四百歐。和剛才的午飯價位差不多。 在那以后,兩人又散了一會步,艾倫才將她送回酒店門口。 臨別時,溫雪瑰果然將這個紙袋遞給他。 她神色不太自然,仿佛從沒給異性送過東西。清亮的黑眸低垂著,并不與他對視。 “這個給你。那個……” 她遞出紙袋,唇線緊抿,似有千頭萬緒,卻無從說起。 不知怎么,見她耳根越來越紅—— 他竟也沒來由地,屏住了呼吸。 女孩耳骨玲瓏,暖白皮膚上覆著一層細小的金色絨毛。 微渺的一片,卻勝過灑滿整座佛羅倫薩的夕光。 也不知天人交戰了多久,她終于紅唇微啟,打算開口。 艾倫雙眸一眨不眨,看著她。 結果就聽見,女孩鏗鏘有力地擲出一聲道別。 “再見!” 溫雪瑰不等話音落地,扭頭就走。 絲絨魚尾裙明艷搖曳,很快消失在他視野盡頭。 - 回到公寓,他拔出鑰匙,隨手掛在門口。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黑暗又壓抑,像個洞窟。 房內擺著幾件簡單的家具,床頭堆著一摞書和文件,桌上的電腦也是過時的老款式。 水池安在門口,擋住了一半玄關。 他側身走到房間對面,將窗戶打開。 窗戶小得可憐,加之地段朝陰,光怎么也照不進來。 才下午四點,就得依賴頂燈照明。 這是李鐘找來的第三間房子,前兩間都被他否了。 那是在郁氏大樓的頂層辦公室,他合上鋼筆,瞥向助理。 “我的話,理解起來很難?” 他眸色漆深,面無表情時,有種深不見底的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