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16節
趙詢答:“東宮大火,乃太子妃所放,為的是替皇長孫求得一線生機。” 謝征眉頭狠狠一皺,問:“想要皇長孫死的是誰?” 趙詢苦笑:“小人當真不知,小人母親也是在東宮大火之后,才收到了一封太子妃生前親筆所寫的,關于皇長孫去向的信,但信中對要謀害東宮的人只字未提。” 謝征眸色驟冷,面露譏誚之色:“合著趙公子是編了個謊話來糊弄本侯?” 趙詢忙道:“小人不敢,侯爺若不信,還有太子妃的親筆書信和信物可作證。” 謝征鳳眸在火光里幽沉一片,任誰也瞧不清其中底色,他問:“皇長孫便是如今的長信王長子?” 都問出這么多東西了,趙詢又和長信王府來往密切,加上之前長寧說過,俞寶兒母子被扣在長信王府上,很明顯都在指向一個答案,謝征這最后一句才問得這般篤定。 趙詢不敢隱瞞,點了頭。 謝征狹長的眸子微瞇。 一切都對得上了,長信王造反只能打著除魏嚴,清君側的旗號,卻不敢直接拿皇長孫的正統來說事,因為長信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被掉了包。 皇長孫也不敢主動暴露。 畢竟長信王都能直接造反,一旦發現自己兒子被鳩占鵲巢這么些年,只怕壓根不會給皇長孫活路。 他問:“年前隨元青會出現在清平縣,也是皇長孫的手筆?” 汗水從趙詢眼皮上滴落,他答:“是。” 皇長孫通過趙詢,知曉了謝征在清平縣,設計讓隨元青前去,便是想借謝征之手,除去隨元青。 那時候崇州還無敗勢,長信王若能趁謝家軍被北厥牽制,一鼓作氣拿下薊州繼續南下,打到京城逼宮皇帝也不無可能。 但長信王立的是隨元青為世子,日后便是打下了江山,能繼承皇位的也是隨元青。 所以皇長孫要隨元青死。 現在長信王明顯落敗了,皇長孫也深知靠打到京城奪回皇位不行了,才頻頻向李家示好。 謝征冷嘲:“承德太子的后人,就是這么個東西?” 趙詢苦笑道:“殿下幼年為了取代長信王長子,生生被燒毀了大半張臉,落下一身病根,這些年愈發喜怒無常。趙某雖只是一介滿身銅臭的商賈,卻也分得清是非大義。如侯爺這等蓋世英雄,趙某便暗自欽佩不已,趙某心中也明白,殿下有朝一日若繼承大統,只怕民生苦矣。” 他似掙扎了一番,終于冒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殿下已有子嗣,想來侯爺也見過,清平縣溢香樓的那位女掌柜,便是殿下逃跑的侍妾,她的孩子,便是皇重孫。而今這世道,侯爺也瞧見了,皇權衰落,黨爭不休,民生艱難。侯爺比起當年的魏嚴,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倘若侯爺愿效仿魏嚴,扶持皇重孫上位,小人愿為侯爺效犬馬之勞!” 謝征眼底半分意動也無,似乎對他所言的那些,提不起半分興趣,上揚的唇角帶了幾分譏誚意味道:“你能背叛你家殿下,轉投于本侯,本侯又如何確保,你不會轉頭又投向旁人?” 從古至今,二姓家奴都是為人所不齒的。 趙詢深諳這一點,終是和盤托出:“小人只是想替自己和母親謀一條活路。自皇重孫尋回以后,殿下脾性愈發反復無常,甚至派了影衛監視小人與家母,只為防著我們轉而擁立皇重孫。殿下的猜疑與日俱增,小人怕他有朝一日會對小人和家母下手。” 他頓了頓,又道:“小人也是打第一眼見到侯爺,便覺侯爺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才敢在侯爺跟前說這等狂言。” 謝征并未理會他那最后那幾句拍馬屁的話,黑睫半垂,似在思索著當前的局勢。 松脂火把“噼啪”燃燒著,在這只有風聲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征問:“皇重孫母子現在何處?” 趙詢艱澀答:“她們和家母都還在崇州城內。” 相當于是當人質,讓他在外邊做事也不敢生出二心。 謝征聞言,眉頭微微皺起。 皇長孫現在和李黨合作,要想幫李黨拿到崇州的戰功,就只能先扳倒賀敬元。 京城和崇州相隔千里,朝堂上對賀敬元的彈劾,尚還未傳到謝征耳中。 他問:“你們拿到了賀敬元什么把柄?” - 樊長玉雕了一整晚的木偶,總算把娃娃的腦袋、身子都給雕完了。 說丑吧,看久了又覺著怪萌的。 她對自己的第一個成品還是挺滿意的。 洗漱時,謝五不知從哪兒給她弄了塊護心鏡來,讓她揣兵服里邊。 樊長玉看了一眼護心鏡的大小,覺得還是繼續揣自己從薊州上路去找長寧時打的那兩塊鋼板安全些。 謝五得知她前后都要綁一塊鋼板,驚得目瞪口呆。 樊長玉覺得謝五驚成這樣,可能是就沒見過像自己這么怕死的人,但本著活命最重要的原則,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揣上了。 將軍們帶護心鏡是因為戰甲已經護住了其他要害,心口只是最后一道防護。 她身上這件小卒兵服估計連一刀都擋不住,關鍵時候還是得靠鋼板保命。 那塊巴掌大的護心鏡,謝五嫌帶著不方便,影響他靈活性,樊長玉便偷偷給了那名拿銀子讓自己代為保管的小卒。 對方接過護心鏡時,看著樊長玉淚眼汪汪,就跟看再生父母似的,弄得樊長玉格外不好意思。 郭百戶清點隊列時,發現樊長玉沒走,眼底說不上是怕麻煩,還是其他的什么,總之很復雜。 他吼了聲:“上了戰場,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著了!活著回來的,老子給你們慶功!” 樊長玉跟著周圍的兵卒們一起大聲吼“好”。 恐懼、豪情、牽掛,似乎都在那一聲里吼了出來。 跟之前一次上戰場不同的是,這次樊長玉他們站得沒那么靠后,又不是中途去支援的,可以完整地看到兩軍交戰前的陣型。 黑壓壓的好像兩個蟻群在對峙,隔得太遠只能瞧見對面反賊高舉的長戈上纏繞的紅纓連成了一片。 兩邊的角聲吹響時,兩軍的前鋒部隊便嘶吼著往前沖,很快就撞在了一起,仿佛發出了一聲悶響。 樊長玉覺得軍中的小卒們,膽子最大的應該就是前鋒營里的了。 畢竟后邊的人是跟著前邊的人沖,而前邊的人,是迎著敵軍的刀鋒長矛往前沖。 讓她很意外又很欣慰的,是她手底下那幾十個兵卒,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她往那邊殺,他們就立馬沖過來。 樊長玉也說不清,他們跟這么緊,是試圖保護她,還是想求她保護。 但他們這個組合,無疑似一根錐子,樊長玉作為那個錐尖兒,就沒有她戳不進去的地方,謝五一直緊跟在她三步開外的地方。 陌刀在樊長玉手中被舞成一道殘影,她一路往前推進,一開始還能瞧見前鋒軍的影子,后面就發現視線所及全是敵軍了。 她記著她們是給前鋒軍打輔助的,瞧不見前鋒軍了還很著急,一面繼續往前沖殺一面問謝五:“你看到前鋒軍的軍旗了嗎?” 前鋒軍負責把反賊的軍帳沖散,她們則要從前鋒軍撕開的口子里擠進去,讓后邊的步兵把這道口子越撐越大,分割反賊的兵力才行。 一旦在哪一處斷掉了,被反賊圍了過來,就輪到她們自個兒被包餃子了,那可是九死一生。 謝五滿臉都是血,他對著持刀沖上來的反賊橫劈了一刀,有些崩潰地道:“前鋒軍已經被沖散了,現在咱們成了前鋒軍!” 樊長玉有些發懵地“啊”了一聲,仗著陌刀長度上的優勢,一刀逼退殺上來的小卒,往后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跟在自己身后的兵卒們,已經從最開始的幾十人,變成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郭百戶就跟在她身后不遠處,拄著長刀大喘氣,罵罵咧咧道:“你個傻的,趕著投胎似的一直往前沖,老子的右翼軍愣是被你沖成了前鋒軍!” 謝五沒理會郭百戶,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對樊長玉道:“我去把前鋒旗撿回來,后邊的將士們看不見軍旗,不知道往哪邊沖。” 戰場上最忌亂了陣型,被敵軍分成小股力量蠶食掉。 樊長玉一腳踹飛一人,喝問:“旗在哪兒?” 謝五輕功好,踩著反賊的人頭往前躍了好幾步,給樊長玉指了一個方向,樊長玉便又如尖刀一般,一路往那邊推進。 高處觀戰的將領們,瞧著前鋒軍的雁陣被沖散時,一個個面色凝重,似乎已預見了這首戰會輸,怎料護著前鋒軍沖鋒的右翼軍中,突然又生出一個錐頭,像蜂尾針一般,無比銳利地繼續朝著反賊母陣腹腔扎去。 將領們先是面面相覷,等那個新生出的錐頭,同被沖散的少許前鋒軍匯合,還扛起了前鋒旗后,殺得反賊節節敗退后,一個個眼神都變得怪異起來。 一名將領道:“聽說過后衛可變前鋒的,卻還是頭一回見右翼軍也成了前鋒軍,都不及變幻陣形就能穩住攻守形勢,領兵的只怕得是個老將才能如此敏銳力,洞察全局。” 另一名將領道:“這右翼軍乃是唐將軍的新兵臨時組建的,唐將軍麾下果真人才濟濟。” 唐培義僵笑著應和了兩聲,一雙眼死盯著下方的戰場,想看清領兵的是何人,奈何距離太遠,他都快盯成了個斗雞眼也沒瞧清,想破了頭愣是想不出自己麾下何時有的這號能人。 只有賀敬元望著山下的戰場一言不發。 第102章 天風浩浩,黃沙彌漫。 被薊州軍生生沖散了陣型的崇州軍在戰場上亂做一團,小將們還在試圖維持陣型,奈何身后的薊州軍咬得太緊,軍陣里被撕裂的口子越來越大,最后被薊州軍分割成小塊圍了起來。 戰場上講究的就是一鼓作氣,戰意一散,便被攻勢兇猛的薊州軍打得節節敗退。 沖在最前沿的薊州小卒們殺紅了眼,愈戰愈勇。 崇州軍里,上至將帥,下至小卒,面上卻顯露幾分惶然來,喊話沖殺的小將,嗓門聽起來都不是那么底氣十足了。 甚至還有小卒在戰場往往回潰逃的。 領兵的崇州主將氣得拔劍斬殺了好幾個惶然后退的小卒,嘶聲大喊:“后退者,殺無赦——” 但他的嗓音被更大的廝殺聲和兵戈相碰聲給蓋了下去,并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那主將正要領兵親自沖鋒,身后的崇州城樓上卻響起了陣陣戰鼓聲。 崇州城墻砌得高大,馬面墻連著城墻延伸向兩側的山翼,幾十面戰鼓齊齊擂響,那聲浪在三面受堵后,朝著唯一的缺口排山倒海般壓了過去。 這地勢像是一個喇叭口,讓那戰鼓聲帶著回音響徹在戰場上,震得人心口發顫。 樊長玉帶著右翼軍沖殺在最前沿,聽見戰鼓聲時,下意識朝著崇州城門的方向看去。 那被攻城錘撞上半日都不一定能撞開的厚重城門,此時卻隔著滿地的烽火和旌旗,徐徐打開了。 煙塵漫天,長戈與長矛齊頭并進,城內守軍面目猙獰,舉著手中武器嘶吼著沖了出來,如洪水開閘。 吐出兩支前衛軍維持前邊的陣型后,才見一名須發半黑半白,身形魁梧,著黃金山文甲的老將駕著名駒從城內奔出,拔出腰間佩劍,大喝一聲:“殺——” 更多的崇州守軍從他身后的城門里涌出,大吼著沖向了前方的戰場。 反賊那邊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喊:“王爺親自出征了!崇州必勝!” 這一聲,似激起千層浪的一塊碎石,很快在戰場上蕩開來。 有了援軍,又有長信王親自出征助陣,原本還頹靡不堪,被一邊倒壓著打的崇州軍霎時又有了戰意。 樊長玉之前在戰場上沖殺時,就搶了一匹馬,前鋒軍的戰旗被她插進了馬鐙里,用一只腳踩著旗桿,穩住軍旗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