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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00節(jié)

    但他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按理說不應(yīng)該啊……

    謝征像是沒瞧見二人打量的目光,一撩衣擺在主位上坐下后,面色如常道:“已砍下石越頭顱?!?/br>
    陶太傅滿意點點頭,又頗為欣慰地問:“石越麾下有一猛將,據(jù)聞是他兄弟,喚石虎,生得高大異于常人,一身蠻力,我在山下時,曾見過他與薊州軍交手,是個難纏的,你以一敵二殺了他們二人?”

    謝征當(dāng)即皺了皺眉:“我領(lǐng)五百親騎,從山上抄近道追去,只截殺了石越,并未見其兄弟?!?/br>
    公孫鄞詫異道:“先鋒葛大慶乃侯爺麾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猛將,他都被石虎重傷,侯爺又并未同石交手,軍中還有何人能降得住此賊?”

    此戰(zhàn)先鋒軍和左衛(wèi)營的人損傷慘重,將領(lǐng)們幾乎全都傷得下不了床,還是軍醫(yī)挨個去包扎的。

    謝征問:“戰(zhàn)報上沒寫左衛(wèi)營殺敵多少?斬獲敵將幾何?”

    公孫鄞拿起一旁的戰(zhàn)報遞過去,道:“先鋒軍和左衛(wèi)營都沒提斬殺了石虎,可石虎的確是死了的,我同太傅才以為是你殺的?!?/br>
    謝征道:“石虎并非命喪我手。”

    剛端著茶水進(jìn)來的謝五聽得這番談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出來:“石虎是夫人殺的?!?/br>
    此言一出,帳內(nèi)三人都齊齊看向了謝五。

    公孫鄞還不知樊長玉偷偷上了戰(zhàn)場的事,震驚之余,疑惑道:“她在山上,如何殺的石虎?”

    謝五偷瞄了謝征一眼,斟酌道:“夫人先前不知侯爺身份,怕侯爺出征有什么意外,藥暈侯爺后混入了左衛(wèi)營,屬下阻止不了夫人,又怕夫人出什么意外,這才跟了去。左衛(wèi)營的將軍們同石虎拼殺,全都敗下陣來,軍心潰散,夫人跟石虎對上后,沒個趁手兵刃,幾番惡斗才奪下了石虎手上的釘錘,三錘要了石虎性命?!?/br>
    謝五怕謝征氣樊長玉私自上戰(zhàn)場,在路上時就想同謝征說這番戰(zhàn)績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jī)會。

    公孫鄞被樊長玉的戰(zhàn)功驚得久未出聲,連謝征被藥倒這樣難得的糗事他都顧不上笑話。

    好半晌,才吶吶道:“獵一頭黑熊,還能說是那黑熊不夠聰明,但有一身蠻力??墒ⅰM止是一身蠻力,先鋒葛大慶也有獵虎熊之勇,還久經(jīng)沙場經(jīng)驗老道,尚且不敵他,樊姑娘還能奪了他兵刃,三錘要他性命?”

    公孫鄞倒吸一口涼氣,看向謝征:“普天之下,我以為,也只有侯爺才有此勇了。”

    謝征靠坐著椅背,擰著眉頭沒做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太傅在聽謝五說夫人殺了石虎時,心里就犯嘀咕了,心道這臭小子果真半點不記得自己這個老師了,成親這么大的事,也沒見知會他一聲。

    后又聽謝五說什么夫人不知謝征身份,代謝征上戰(zhàn)場,愈發(fā)聽得他云里霧里的,此刻再聽公孫鄞說那女子姓樊,他心道不至于這么巧,就是樊長玉吧?

    他抬起一雙老眼看向謝征:“你何時成的親?也不來信告老頭子一聲。”

    公孫鄞之前故意賣關(guān)子,沒給陶太傅說樊長玉和謝征的關(guān)系,此時驚訝歸驚訝,卻還是笑瞇瞇看著二人,只等謝征自己同陶大夫說親來龍去脈。

    謝征卻道:“此事說來話長,當(dāng)日我落難,婚禮亦辦得簡陋,日后重辦,定會請老師當(dāng)證婚人的?!?/br>
    陶太傅心知謝征的婚事,甚至可能關(guān)系到朝中各大勢力的重新洗牌,想到謝五說的那女子殺了石虎,虛了虛眼問:“是個將門家的孩子?”

    謝征沉默了一息,說:“不是?!?/br>
    陶太傅便道:“總歸是個不錯的孩子,好生待人家才是?!?/br>
    謝征想到樊長玉拒絕自己的那些話,心口發(fā)沉,只應(yīng)了聲好。

    陶太傅又說起了眼下的局勢:“石越一死,長信王如斷一臂。山腳下的崇州軍,死的死,逃的逃,被俘的人馬重新編入軍中后,你大可直接南下圍崇州,同賀敬元的人馬匯合,聯(lián)手攻城。只是朝廷那邊,會讓你這么快打完這場仗嗎?”

    崇州這場戰(zhàn)局僵持至今,便有朝廷紛爭的緣故在里邊。

    一開始是魏嚴(yán)想設(shè)計他死在崇州戰(zhàn)場上,到了眼下,朝廷的軍餉、糧草遲了幾個月未發(fā),明顯是有人不想快些打完這場仗。

    兵械、糧草、軍餉,這些都是銀子,前線有戰(zhàn)事拖著,朝中那群人就有再正當(dāng)不過的理由找戶部撥錢。

    至于這些撥下來的錢款,最終又有多少是落到了實處的,就得看那一層層貪下來的官員還有沒有良心。

    兵部和戶部都是魏嚴(yán)的人,哪怕皇帝命人查賬,查出來的也只會是錢糧兵械都運(yùn)送到了他手中的,錢糧軍需都給夠了,反賊還遲遲沒剿滅,便是他謝征無能。

    謝征嘲弄道:“魏嚴(yán)是想兜住魏宣在西北捅出的簍子,眼下約莫是想我把滅掉崇州反賊后的軍功讓出去。”

    陶太傅眼皮微耷,道:“依我之見,這也并非壞事。”

    公孫鄞不解道:“太傅何出此言?”

    陶太傅反問:“大胤朝還有何人是弱冠之年便封侯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憑著你家侯爺平定反賊的戰(zhàn)功,你以為他回京后,皇帝還能封賞他什么?眼下魏黨如日中天,皇帝自是盼著他和魏嚴(yán)斗個你死我活,等魏嚴(yán)一倒,下一個又是誰?”

    公孫鄞道:“太傅說的這些,在下也知曉,只是侯爺如今便是要退,被裹挾在京城的局勢里,也是退不下來的?!?/br>
    陶太傅笑笑:“年輕人吶——”

    公孫鄞覺出陶大夫話中有話,道:“愿聽太傅高見。”

    陶太傅說:“退到什么程度?魏嚴(yán)倒臺后,皇帝要扳倒的下一個不是你家侯爺就行?!?/br>
    公孫鄞瞬間明白了陶太傅的意思,“您是說,先讓李家和魏嚴(yán)斗?”

    他想到眼下正暫代賀敬元在薊州的李太傅之孫李懷安,心中大震,抬眼看向陶太傅。

    陶太傅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縱使沒了你家侯爺,魏嚴(yán)手中還有兵部和賀敬元,李太傅手上沒兵權(quán),這么多年才一直不敢同魏嚴(yán)硬碰。”

    李家人踏足西北這塊地,顯然便是要爭兵權(quán)了。

    謝征只要把剿滅反賊的戰(zhàn)功這塊肥rou扔出來,李黨和魏黨都會如鬣狗搶食一般撲上去。

    魏嚴(yán)要爭,是他已被逼到了絕境,他若不爭,這些權(quán)利落到旁人手上,就會成為對付他的利器。

    謝征可以攥著軍功不給,但在魏嚴(yán)截斷一切軍需的情況下打贏這場仗,肯定會元?dú)獯髠?,以此換來皇帝那邊一個雞肋的封賞,還把自己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怎么看也不劃算。

    而李家人想要兵權(quán),到了西北后卻又按兵不動,仿佛是算準(zhǔn)了謝征權(quán)衡利弊后,會把軍功拋出來。

    魏嚴(yán)要拿這軍功,只有靠賀敬元,但眼下李懷安正代賀敬元打理薊州,薊州所有的賬目、卷宗,他都能徹查,只要抓住個錯處,以小皇帝如今對李家的倚仗程度,從賀敬元手中奪權(quán)不難。

    一直未語的謝征突然道:“如此說來,長信王謀反,倒像是專程給李家送兵權(quán)的?!?/br>
    此言一出,公孫鄞和陶太傅皆是一驚。

    陶太傅道:“李家還算計不到長信王至如此地步。”

    公孫鄞也道:“聽聞長信王妃當(dāng)年也在東宮被燒死,長信王大公子更是被燒得沒法見人,長信王韜光養(yǎng)晦多年,他對朝廷有恨這點倒是做不得假?!?/br>
    謝征卻是眸色微變,皇孫的人和長信王府有來往,俞淺淺的兒子長得有些像先皇,而承德太子,當(dāng)年更是肖似先皇,長寧被隨元青抓去時,又在長信王府上見過俞寶兒。

    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清晰了起來,他看向公孫鄞:“下山后,傳信回京城暗中查當(dāng)年的東宮大火一案?!?/br>
    公孫鄞困惑道:“怎么突然又要查東宮大火了?”

    謝征扯了下唇角:“我懷疑皇孫就在長信王府上?!?/br>
    這句話,更是讓公孫鄞和陶太傅大驚失色,但無論如何,眼下也只是猜測,還需證據(jù)來證實。

    營帳外傳來巡邏將士的打更聲,子時已過,謝征讓陶太傅和公孫鄞都先回去休息。

    陶太傅卻遲遲沒起身,公孫鄞只當(dāng)是他們師生有什么體己話要說,打著哈欠先回自己住處了。

    謝征和陶太傅多年師生情誼,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深意,他道:“老師有話想問我?”

    陶太傅說:“方才公孫小友在,我不好問你太多私事,你此番成親,是娶妻,還是納妾?”

    謝征答:“娶妻?!?/br>
    陶太傅微怔,隨即道:“你今年已二十有一了,尋常男子,在你這個年歲,孩子都已能下地跑,你卻還是孑然一人,如今能按自己心意娶親也是好事,但我看你面色郁郁,是何故?”

    謝征遲遲沒有娶妻,原因就在于他是謝家人,卻被魏嚴(yán)養(yǎng)大。

    謝家雖為百年大族,可越是大的家族,養(yǎng)的閑人就越多,到他父親那一輩,整個謝家就已有些沒落了,他們這一脈,只有他父親頂著謝家脊梁,而旁支壓根沒有能堪大任的后輩。

    大族最忌的就是后繼無人,以至于他父親戰(zhàn)死,母親殉情后,他被魏嚴(yán)帶走,旁支族親壓根不敢站出來說話。

    從某種層面來說,謝征被魏嚴(yán)帶走,倒也是好事,他若留在謝家,大抵只能被養(yǎng)廢。

    魏嚴(yán)待他雖嚴(yán)苛,為了他父親在軍中的威望和舊部,卻也不留余力地培養(yǎng)了他,讓他成為整個大胤朝最鋒利的那柄刀。

    尋常男子到了適婚年紀(jì),都會有家中女性長輩幫忙相看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但謝征養(yǎng)在魏家,魏嚴(yán)不做主替他議親,謝家人也不敢越過魏嚴(yán),直接給他相看親事。

    倒是想過昏招,試圖把什么表妹、亦或八竿子都打不著什么親戚女兒往他身邊塞,這副自踐門楣的做派,莫說魏宣譏嘲了謝征許久,就連魏嚴(yán)都有些瞧不起謝氏一族。

    后來謝征去了軍中,說親的事便愈發(fā)延后了。

    等他建功立業(yè),那時他的婚事也變成了兩族聯(lián)姻,而不是單獨(dú)的娶一個人。

    清流一黨不敢嫁女兒與他,魏嚴(yán)一黨的,魏嚴(yán)又忌憚他得了妻族助力愈發(fā)不好掌控,底下人自然不敢開罪魏嚴(yán),中立的大臣更不敢淌這趟渾水。

    他身份高了,婚事上反而更加難辦。

    謝征將自己與樊長玉的事告知陶太傅:“我在微末時得她相救,不得已向她隱瞞身份,如今她已知曉一切,介意我身份,無心嫁王侯家?!?/br>
    陶太傅聽了,贊道:“倒是個通透的女子?!?/br>
    謝征在陶太傅跟前撩袍跪下道:“學(xué)生想求老師一事?!?/br>
    陶太傅虛眼看去:“跟那女子有關(guān)?”

    謝征答:“是?!?/br>
    陶太傅道:“她不愿嫁你,我一個老頭子又有什么法子?”

    謝征抬起頭:“學(xué)生懇請老師收她做義女?!?/br>
    陶太傅瞬間明白了謝征的意思:“你想給她一個光鮮的娘家人身份?堵悠悠眾口?”

    謝征不語,算是默認(rèn)。

    陶太傅話鋒一轉(zhuǎn),問:“若是那姑娘家還是不愿,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呢?”

    跪在地上的青年唇角抿得死緊,好一會兒才道:“我把所有的路鋪平,她若愿跟我走下去,我不會讓她跌一個跟頭。她若還是不愿,只當(dāng)緣盡于此?!?/br>
    陶太傅嘆了聲,“起來吧,正好老頭子膝下沒個兒女,收個義女,后半生就有著落了,不過你也幫為師一個忙?!?/br>
    謝征道:“老師且說就是?!?/br>
    陶太傅惦記著樊長玉呢,說:“你麾下有沒有年輕有為的后生?為師路上遇到個和離的小姑娘,答應(yīng)了她一個長輩,要替她尋個好夫婿?!?/br>
    陶太傅說到此處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得為人敦厚,心性豁達(dá),那姑娘和離過,要后生不介意這點才好。她心眼實誠,若是遇上個心思多的,怕是得被吃得死死的。軍職也不用太高,她就不懂貴婦人們打交道的那一套。”

    謝征聽著這些特征覺得有點熟悉,但想到陶太傅說那姑娘和離過,又是受那姑娘長輩所托替她尋夫婿,樊長玉哪來認(rèn)識陶太傅的長輩,便也沒再往樊長玉身上想,全盤應(yīng)下。

    第88章

    多年未見的師徒二人秉燭夜談了一陣,謝征要親自送陶太傅回住處,陶太傅道:“行了,你我就不用這般見外了,你也去歇著吧,老頭子自己回去就是?!?/br>
    謝征便讓謝七送陶太傅回去,頓了頓又道:“她若是知曉是我托老師收她做義女,只怕不愿承這情,明日拔營我安排她和老師共乘一車下山,她得閑時細(xì)看些書,對博學(xué)之人很是敬重,老師且指點她幾句,哄著她認(rèn)下老師這個義父便是?!?/br>
    陶太傅聽他安排得這般細(xì)致周到,蒼老的眼皮微抬,問:“費(fèi)心成這般,值得嗎?”

    謝征已送陶太傅行至帳門口處,逆著燭影,清俊的側(cè)臉隱在了一片暗色中,篤定道:“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