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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70節

    第59章

    今日的天氣委實算不得好,細雪一直未停,江水邊緣都浮著一層細碎的薄冰。

    樊長玉剛一竹篙掃落扒著船舷的山匪,身后的青年忽而大叫一聲,樊長玉回頭就見一個山匪抓住了他一只腳,正使勁兒把他往水里拖。

    船尾又有山匪扒拉上了,正要往上爬,樊長玉分身乏術,咬了咬牙,一腳踹掉船尾的水匪,反手一竹篙捅過去,拽著青年腳踝的山匪不及吸氣就被她杵到水里,冰寒的江水灌入口鼻,山匪被嗆了個半死。

    青年趕緊撲騰著爬起來,他半只腳都被拽下了水,此刻褲腿和鞋襪濕透,刺骨的寒意讓他嘴唇發白,卻仍記著向樊長玉道謝:“多謝姑娘……”

    他眼神忽而一變,大喝:“小心!”

    樊長玉下意識將竹篙往身后一擋,從水底躍起的疤臉男人,手握一柄大刀狠狠向她砍來,樊長玉手中的竹篙直接叫他削成了兩截。

    眼見刀鋒就要逼到眼前,躲是來不及了,樊長玉只能往后仰盡量避開要害處,順帶將削斷的竹篙尖銳的那一端刺了出去。

    本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手中的竹矛的確刺中那疤臉男人了,那要落到她左肩的那一刀卻沒能劈下來。

    耳邊傳來尖銳的破空風聲,帶著萬鈞之力的箭鏃幾乎是卷著她鬢發飛過,樊長玉甚至覺著那氣流刮得自己臉頰生疼。

    “叮——”

    一聲叫人牙酸的金屬脆響,那支箭直直撞向了疤臉男人手中的大刀,火星迸射,箭鏃在那強悍的碰撞力道里粉碎開來,疤臉男人手中的鋼刀也像碎冰一般,一塊塊裂開。

    隨后而至的數箭也紛紛落到了扒拉著船舷的山匪身上。

    在場人具是一驚。

    疤臉男人反應極快,當即拔出身上短刃削斷了刺入他體內的那截尖竹,整個人遁入了水中,不再留在船上當活靶子。

    樊長玉朝著箭鏃飛來的方向看去,只瞧見一隊挽著大弓的騎兵呼嘯而至,馬背上的官兵都著一樣的厚甲,一時間也分不清震碎了疤臉男人鋼刀的那一箭是誰放的。

    她只當是薊州府那邊知曉了清平縣的慘案,出兵前來剿匪了,心底大松一口氣。

    山匪中大多都是烏合之眾,拿著刀劍尚能比劃幾下,面對能騎擅射的剿匪官兵,他們只能抱頭鼠竄。

    箭鏃如飛蝗落向水面,山匪們又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很快便哀嚎聲四起,江面也暈開了血色。

    眼見不能上岸,江水又寒意浸骨,一群擅水的山匪干脆在水下推著樊長玉所在的那條船往江心去。

    樊長玉發現腳下的木船離渡口越來越遠時,頓覺大事不妙。

    一旦遠離了弓箭的射程,船上又只有她一人,應對這群窮途末路的山匪只怕更加吃力。

    而且江心水流湍急,幾乎不用劃漿,船就被水流帶著飛速往下游去了。

    岸上的官兵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已經停止了放箭,一些會水的官兵解開身上的厚甲,潛入了江水中。

    把木船推得遠離渡口的山匪們此刻從水下冒出了頭,要再次奪船,樊長玉顧不上那青年,拎起他衣領,說一聲:“得罪了!”

    隨即用力往下水的官兵那邊拋去。

    青年大驚失色,只來得及喚一句“姑娘”,整個人拋出一道遠弧后,便落入了水中。

    他顯然是個不會水的,半晌才撲騰起來,死命拍打著冰寒刺骨的江水,大喊救命。

    游過去的官兵費了些力氣才避開他雙手,抓住他后頸把人往岸上拖。

    謝征在岸上看著這一幕,唇角抿得死緊,手中的大弓再次搭弦,親衛想說船飄出太遠,這已遠遠超過弓箭的射程了,下一瞬,卻見一支支白羽箭爆裂般自他弓弦間飛出,而遠處挨著船只的江面,一具具尸體慢慢浮了上來。

    岸邊的旱鴨子騎兵們先是一愣,隨即爆出陣陣喝彩聲。

    謝征臉上卻仍是一片冷意。

    船已到了江心,被水流帶著往下游去,弓箭壓根射不到躲在船下的那些山匪了。

    被救上來青年臉色凍得青白,渾身濕透躺在地上吐了好幾口水,緩過勁兒來后,第一件事便是對周圍的官兵道:“快救救船上那位姑娘!”

    謝征冷冷掃了他一眼,一扯韁繩往沿江的官道飛馳而去。

    親兵們反應過來他是要走陸路去追那只船,趕緊也駕馬跟了上去。

    -

    樊長玉手持半截削斷的竹篙立在船上,將最后一名試圖爬上來的山匪戳下去后,江面一時平靜了下來,似乎躲在木船底下的山匪都已死了。

    她不敢托大,警惕地觀察了一陣江面后,確定只有水流的波痕,才去船頭拿起木漿,打算往岸邊劃。

    她剛搖了兩下槳,不妨水下突然朝她掀來一大片水花,緊跟著一名山匪冒了出來,樊長玉一驚,順勢就拿船槳去拍。

    怎料那名山匪本就是個死人,疤臉男人趁她拍那名死去的山匪之際,貼著船舷躍起,以匕首劃樊長玉脖子,樊長玉側身躲過,胳膊卻還是叫他用匕首拉出長長一道口子。

    疼痛讓樊長玉悶哼一聲,手上的船槳反手一輪,船槳手把杵在了疤臉男人先前被竹篙刺傷的地方。

    疤臉男人雖成功上了船,卻也因腹部的傷口再次受創而踉蹌著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木船上,額角的青筋都因疼痛而凸起一條。

    樊長玉拔出剔骨刀就朝他刺去,疤臉男人瞳孔一縮,狼狽翻滾躲開后,避到了船尾,同樊長玉打商量:“女俠,你我都不想死在這江中,葬身魚腹,與其兩敗俱傷纏斗下去,不如暫且握手言和,有什么恩,什么怨,來日再報如何?”

    樊長玉貌似真的仔細想了想,最終收起了刀,說:“好啊。”

    疤臉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卻仍只在船尾,半點不敢放松警惕。

    行過了那一段激流,江水平緩下來,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已經能瞧見岸上追來的那隊騎兵。

    謝征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邊,官道地勢高,他看了一眼從官道江邊到江心船只的距離,用力抽了坐下戰馬兩鞭,戰馬一騎絕塵將親衛都甩在了后邊,跑過江上那只船一段距離后,他才棄了戰馬,幾乎是一路疾步往江邊走一邊解下身上的戰甲,赤膊躍入了江水中。

    船是順著水流一直往前的,他橫游去江心,必須往前跑一段距離,才能在橫游到江心時截住那船。

    船上,疤臉男人只注意到后續追來的騎兵,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樊長玉十分善解人意地道:“要不我把槳給你,你自己劃如何?”

    疤臉男人遲疑點了頭。

    樊長玉拿起船頭的船漿就扔了過去,與此同時,剔骨刀也擲了過去,她自己則cao起那截被削得只剩兩尺來長的竹篙刺向疤臉男人。

    三重攻勢下,疤臉男人根本躲閃不及,只能盡量避開直取他咽喉的剔骨刀,再伸手去截樊長玉刺去的尖竹,船槳迎面砸到他臉上,鼻根都險些被砸斷,鼻血也流了出來。

    他卻沒料到,樊長玉手中那根竹篙也是個幌子。

    樊長玉是忍著鉆心的痛用脫臼的那只手拿起的竹篙,她之前就試著把自己的手接回去,但她畢竟不是大夫,又是頭一回受這么重的傷,樊長玉也摸不準接骨的位置。

    把手骨往上送后,眼下左臂雖能動了,可每動一下都裂骨一般疼,自然也使不上勁兒。

    在疤臉男人截住竹篙時,樊長玉右手直接拽著他頭發把人摁進了水里,那一瞬她的眼神是發狠的。

    疤臉男人死命撲騰,奈何摁在他腦后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出奇,愣是沒能讓他撲騰起來。

    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幾乎要嗆進肺里。

    疤臉男人掙扎都弱下去了,樊長玉才拽著他頭發把人短暫拎起來,疤臉男人嗆得直咳嗽,不復威風,求饒道:“女俠,你且饒我一命,往后我給女俠做牛做馬……”

    樊長玉想起那掛滿白布的靈堂和棺木里爹娘的尸體,眼神冰冷,再次把人摁進了江水里,片刻后才拎起來,帶著恨意道:“你是不是為了藏寶圖截殺過一個金盆洗手的鏢師?”

    疤臉男人以為她是求財,連忙交代:“那藏寶圖是假的,真的藏寶圖已在長信王手中,不過我經營清風寨多年,并不止清風寨一個落腳處,我所有的銀子都藏到了別處,女俠且留我一命,我將所有財寶都交給女俠……”

    樊長玉冷聲道:“你這惡貫滿盈的人也配活?昨夜清平縣死了多少人?我且問你,那鏢師是不是你殺的?”

    疤臉男人混跡江湖多年,聽出樊長玉這是尋仇的語氣,忙道:“不是我殺的,是老三下的手。”

    仇人就在眼前,樊長玉渾身的血都在逆涌,她拽著疤臉男人頭發的手力道大得骨節泛白:“你們山寨三當家殺的?”

    疤臉男人忙道:“是是是。”

    樊長玉喝道:“都是一丘之貉,我先宰了你,回頭再殺你們山寨三當家替我爹娘報仇!”

    疤臉男人大喊:“你是馬泰元的女兒?馬泰元是個閹人,怎么可能有后人?”

    樊長玉一愣:“馬泰元是誰?”

    疤臉男人道:“四海鏢局的總鏢師,當年便是他責押送藏寶圖的,女俠稍微打聽一下便該知曉他的名諱。”

    他頓了頓,又道:“女俠莫不是尋錯了仇?”

    官府明明說的自己爹才是當年押送藏寶圖的人,怎地變成了馬泰元?

    樊長玉心中疑團萬千,喝問:“去年十一月死于清平縣虎岔口的那對樊姓夫妻,不是你們清風寨的人殺的?”

    疤臉男人連連叫屈:“弟兄們在清平縣干的唯一一票,便是昨夜那場,在此之前沒來清平縣殺過人。”

    樊長玉疑心他為了活命哄騙自己,把人重新摁進江水里:“說實話!”

    疤臉男人撲騰得半條命都快沒了,再次被提起來時臉色青紫,叫冷澀的江水激得眼都睜不開,只喊道:“我說的當真是實話,去年十一月寨子里正同黑龍寨較勁兒,沒外出劫道,女俠不信可以去道上打聽的。”

    樊長玉這下心中是當真茫然起來,這么說來,當初幾番殺到自己家的那波黑衣人也不是山匪?

    樊長玉已經真正和這波山匪交過手,再回想起當日那些黑衣人的功夫,雖然不愿承認,可那些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的確不像是普通山匪。

    那爹娘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風寒和大起大落的情緒刺激著樊長玉,讓她頭炸裂般疼了起來。

    她抓著疤臉男人的手也松了幾分,疤臉男人趁機往后伸出雙手,扯住樊長玉雙臂就往江水里拽。

    樊長玉脫臼的左臂碰一下就鉆心地疼,加上這一時大意,真叫疤臉男人掀進了江水中,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水。

    疤臉男人被樊長玉折辱了半天,竟也沒急著要樊長玉性命,而是面色猙獰按著樊長玉的頭讓她沉到水底,在樊長玉快掙扎不動時再將她提起來,如此反復。

    “臭娘們!剛才摁老子進水里的那股勁兒呢?怎么不掙扎了?”

    他臉上全是報復的快意。

    樊長玉實在是沒力氣了,極度缺氧讓她顧不得是在水下也努力呼吸,口鼻里呼出一大串氣泡,冷水灌入胸腔,刺痛得厲害。

    眼眶也澀疼,她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里了。

    可是長寧怎么辦啊?

    長寧……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樊長玉似乎聽到什么東西骨節錯位的“咔嚓”聲,隨即拽著自己頭發的那只手驟然松開了,唇上貼來一片溫軟,對于一個即將死在冰冷江水里的人來說,那點溫暖,仿佛是這人世最后的慰藉。

    她最終沉沉閉上了眼。

    謝征給樊長玉渡了一口氣后,趕緊抱著她浮出水面,疤臉男人的尸首橫飄在不遠處,腦袋生生叫人給擰了半圈,脖子詭異扭曲著,到死都沒能合上的眼底滿是驚恐。

    趕來的親衛見謝征竟然親自下水去救人了,連忙也踩著水過去幫忙。

    謝征已帶著樊長玉游到了淺水區,一言不發抱著她往岸上走,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陰沉,往下淌著水珠的手臂青筋凸起,周身的戾氣壓得人難以喘息。

    捧著衣物上前的親兵本想喚他,都下意識禁了聲,想起他一貫不讓女子近身,才道:“侯爺,我來抱這位姑娘吧。”

    謝征卻直接無視了親兵伸出的手,只扯過自己的披風裹住渾身濕透的樊長玉,抱起她繼續往前走。

    親兵和幾個同伴愣在當場,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得他冷戾道:“把那匪首的尸體帶回去,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