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合你嗎？”賀圖南問。

    展顏心情一直不太好，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人是要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

    賀圖南說：“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呆這里了，我可以帶你走。”他看看她，心里寧靜下來，他覺得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都遠(yuǎn)去了，他只要一想到她，就夠了。

    展顏不響，過了會兒，低聲問：“你看地震的新聞了嗎？”

    “看了。”

    “人一下就沒了?！?/br>
    “是。”

    什么愛恨情仇，喜怒哀樂，全都在一剎間，消失了。她想起零三年的非典，也是這樣的季節(jié)，她每天都睡不著，以為他會死。

    “顏顏？”賀圖南覺得她情緒有些低沉，剛靠邊停車，熄了火，展顏就傾身過來吻住他，他怔了一秒，隨即回應(yīng)她，兩人在黑暗中吻了許久，她有些彷徨地說：

    “我夢到你出了事?！?/br>
    賀圖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夢是夢，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br>
    展顏心情煩躁地推開他：“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賀圖南好脾氣地順著她：“好，討厭吧，討厭哪里，我改?！?/br>
    “我討厭你回來，討厭你還來找我。”

    “這恐怕改不了?！?/br>
    展顏伸出手，在他臉上摸了摸，她感受著他的輪廓，忽然又不說話了，貓一樣往他懷里鉆，有點像囈語：

    “校長不要我的設(shè)計，他怕多花錢，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很怕他偷工減料私吞了公款，萬一遇到地震，小孩子死了怎么辦？”

    賀圖南剛要說話，她揚起臉：“你千萬別偷工減料，不要做這種事，你答應(yīng)我。”

    賀圖南說：“好，我答應(yīng)你，我不會做那種事?！?/br>
    他覺得她總是有點孩子氣，像小孩子那樣天真，他抱著她，想安慰安慰她，他知道她這種人是不太合時宜的，她有點古怪，說些孩子氣的話，換作旁人，也許不會搭理她，她也不說，只跟他說。

    展顏解開他襯衫扣子，有點埋怨，又像撒嬌：“你好幾天沒找我了?！?/br>
    第85章

    兩人又滾到一塊兒去了,弄個沒完，賀圖南的襯衫被展顏給扯壞了，扣子那么結(jié)實,不曉得她哪來那么大的勁,壞就壞了吧,他把她抱到洗手臺上，滑溜溜,冰涼涼的，坐上去是槐花的感覺。

    槐花早謝過，然而北方的陽歷五月,是清涼的綠。賀圖南就在槐花里，跪下去,很用心地叼住，展顏覺得自己變成了空空如也的蟬蛻,揪著他頭發(fā),真是有個小房子就夠了，安全隱蔽，誰也找不到他們。

    “小展村有條河,河邊長了很多蘆葦,有人在蘆葦叢里見過一條比牛還大的魚。”

    展顏開始胡說八道，賀圖南就笑：“后來呢？”

    “那人喊來鄉(xiāng)親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逮到它了,吃了三年零九個月?！?/br>
    賀圖南說：“誰說給你聽的？”

    展顏道：“記不太清,輩分比我大好幾輩的老爺爺說的。”

    “你們村的老爺爺不該種地,應(yīng)該去寫小說?！?/br>
    “我們分開后,我就想起小時候聽說的這個事了,我希望我們分開像這個事，一聽就覺得很可笑，肯定是假的?！?/br>
    展顏徐徐地說，望著他的臉：“我經(jīng)常搞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你回來是不是真的?！?/br>
    賀圖南偏過頭，咬了咬她的嘴唇，展顏皺眉，他問她疼不疼。

    展顏不甘示弱，狠狠咬回去，她要讓他皺眉。咬完了，讓他抱著自己，來抵御突然下起的雪。

    她已經(jīng)不相信這種快樂了，進(jìn)而自暴自棄，決定不想永恒的事，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鐘，她看起來非常脆弱，又很堅忍。

    “校長沒要你的方案？”賀圖南抱著她，她又開始玩他手指。

    “我不能做主，就這樣吧。”

    賀圖南說：“我們不能做主的事太多了，樁樁件件，這輩子不知道有多少，做了想做的愿意做的，結(jié)果卻往往不如人意，肯定會難受，希望不會讓你難受太久。”

    “知道，你有什么煩心的事嗎？”

    她印象里，賀圖南就沒煩心事，他有的，但不會跟她說，也許跟孫晚秋說都不會跟她說，這也造成她的孤單感，她的存在，不能讓人放心。

    賀圖南煩心事可太多了，千頭萬緒，他也不知道這一步走得對不對，走到這步了，也回不了頭，他走了會神，想問她介意不介意抽根煙，轉(zhuǎn)念作罷。

    “你怎么不說話了？”展顏從他懷里起開，他明顯不在狀態(tài)，不曉得想什么呢。

    賀圖南回神：“怎么？你剛說什么？”

    “你有心事。”她篤定說。

    賀圖南笑笑：“沒有，我俗人一個，能有什么心事，就算有，也都不值得一提?！?/br>
    “你永遠(yuǎn)也不會跟我分享你，以前就是，你在外面再辛苦，從不說一個字，你沒遇到過委屈嗎？沒有生氣想罵人的時候嗎？”

    賀圖南看看她，摸過煙，在她眼底擺了下，展顏說：“你抽吧?！?/br>
    “有，但我生氣一般時間都很短，生氣沒用，盡快去解決問題才是正途。很多時候太忙，也沒時間鬧情緒，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彼认氯グ汛白娱_大些，點了煙。

    展顏覺得他在含沙射影，道：“你愛說不說。”

    “說，我說，”賀圖南接嘴道，“今天出去應(yīng)酬，還是老一套，吃吃喝喝談點兒正事，很多人私下跟表面差距都很大，正人君子很少的，當(dāng)然，在我看來，做人有底線就夠了，我對別人要求沒那么高。但現(xiàn)實是，沒底線的事，天天上演，爸是生意人，現(xiàn)在我也是，我回來后有些事自己經(jīng)歷了，對他才能更理解點，我不能因為他是我爸就在道德上拔高他，但爸真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說缺點，可能他在家庭里的缺點更大些?！?/br>
    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說到賀叔叔身上去了，展顏問：“你私下跟表面差距大嗎？你在那種場合都什么樣子？”

    賀圖南湊過來，曖昧地朝她脖子里一勾，爸給的佛墜，她這些年一直戴著。

    他把玩不已，瞇了瞇眼，“我時常見佛祖，不敢造次?！?/br>
    展顏打掉他的手：“你造次的還少嗎？”

    賀圖南趁勢攥緊她的手，不丟開，只是很專心地看著她，深情款款，像要把她看化了，化在他的深情里，眼睛里。

    我真喜歡這么看著你，顏顏。

    他用眼睛告訴她了，每個字都很清楚，展顏被他看得臉熱，手也熱了，哪兒都熱，她不自覺撒嬌：“給我剪指甲。”

    賀圖南給她修剪的很圓，很漂亮，她氣血充足，指甲粉瑩瑩的，非常好看。她現(xiàn)在都是命令他了，沒有“請”，也沒有“幫”，都是給我怎么著，像他住進(jìn)身體里，使喚他，其實就是自己在做。

    這指甲，自己剪的。

    煙灰落到手臂上，她哎呦了聲，打他兩下，賀圖南笑著要把那半支煙掐了，展顏不讓，拿過來，咬在自己嘴里，吸上一口被嗆的不行。

    “逞能?！辟R圖南笑話她。

    展顏說：“男人總是抽煙，我當(dāng)味道多好呢，一點都不好?！?/br>
    她說著不好，但嘴唇潤潤的含著煙嘴兒，上頭盡是他的氣息。

    “我偶爾抽?！辟R圖南要從她嘴里拿下，展顏還是咬著，他只好說，“你乖?！?/br>
    “偏不乖。”她甕甕說，又嗆著了，賀圖南一副何必呢的表情，強勢奪了，捻滅后，才又重新塞她嘴里“想含含著吧。”

    她心思變得促狹，含了會煙，又塞他嘴里，再拿回來，反復(fù)些許次，覺得好玩兒一般。

    像是彌補那幾年的空白，揮霍rou身，展顏到最后常常對他又啃又咬，潰敗的厲害，好像是一場火，燒個沒完，兩人糾纏著往里跳。賀圖南總是會被她弄傷，有衣物掩蓋，她爪子又脆又銳，卻能傷得了美洲豹一般。

    早上醒后，本該起的。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又說，要遲到了。

    噯，那就遲到吧。

    賀圖南連續(xù)來找她，她吃不消了，白天明顯犯困，入了夏，總不能再說是春困，可夏天更乏人的。

    北區(qū)的拆遷，局外人預(yù)估至少也要一百天的，到最后，滿打滿算也就是六十天的光景，日夜不停，機器轟轟響，廢墟上人影晃動，時不時有原來的老居民，過來溜達(dá)，再看看能不能撿漏，弄點破爛玩意兒賣。

    孫晚秋在北區(qū)新房動工前夕，開始做費用測算，稅務(wù)籌劃方案、融資成本這些東西。

    新的商業(yè)區(qū)需要一個時下流行的名字，這時候最流行洋名，巴黎啊曼哈頓啊維也納啊，全國都這么個風(fēng)氣。賀圖南年少時，也曾揶揄，這些年過去了，滿大街還是這種名字，開發(fā)商們?nèi)∶脑瓌t仿佛就是崇洋媚外，老百姓也愿意買單。

    去年最貴的樓盤，叫十二英尺，很洋氣，不知道是干嘛的，但給人一聽，好洋氣，好上檔次，住進(jìn)去高人一等。

    北區(qū)新建的廣場，擬了幾個名字，賀圖南有最基本的審美，看的頭疼，整座城市跟紐約倫敦沒一分錢關(guān)系，陳路說，他覺得威尼斯大道最氣派，適合廣場周邊商鋪定位。

    “知道賀總都看不上，但名字選好了，價錢也不一樣。”孫晚秋對這些洋名沒什么感覺，她只覺得可笑：難道住進(jìn)什么泰晤士小鎮(zhèn)，就變白皮黃發(fā)了？外國會用北京花園這種名嗎？

    可只要能掙更多的錢，賣更好的價格，又不是她住，業(yè)主喜歡就好，人活著，大都需要些虛榮心撐著，北區(qū)不再是北區(qū)，變成高檔住宅，繁華商業(yè)街，住的將會是城市有錢人，有錢人愛什么，他們就應(yīng)該投其所好。

    孫晚秋心里對那些人充滿鄙視，她沒他們有錢，但不妨礙她鄙視他們。

    賀圖南說：“廣場用新世界吧，不土不洋，寓意還算可以，也宣傳了公司，小區(qū)你們定奪，市場喜歡什么我們就用什么?！?/br>
    他是個折中的態(tài)度，孫秋秋噗嗤直樂，她很少見賀圖南有拿不定主義的時候，他應(yīng)該像別的開發(fā)商那樣，不要太有文化，有思想負(fù)擔(dān)，有時候，隨波逐流是最輕巧的。

    奧運會臨近，申奧成功好像是昨天的事，一轉(zhuǎn)眼，逼到眼前。七月的時候，社科院發(fā)布一篇研究報告，美國一年流入中國的熱錢數(shù)高達(dá)近兩億美元，熱錢瘋狂流入，股市和樓市異常繁榮，這和美國本土次貸危機前的軌跡，如出一轍。美國樓市和股市，已經(jīng)齊齊暴跌。賀圖南為投行工作幾年，對美國的cao作意圖，大概猜的出，他跟學(xué)長聯(lián)系頻繁，學(xué)長說，股市已經(jīng)大跌，樓市也不遠(yuǎn)了。

    “美國這是要在咱們國家，把一樣的劇情，再演一遍?！睂W(xué)長調(diào)侃了句，“圖南，你這把真是玩的夠刺激，小心把自己玩進(jìn)去。”

    賀圖南揉著眉心：“我已經(jīng)進(jìn)來了?！?/br>
    整個七月，他都在時刻關(guān)注各方面新聞數(shù)據(jù)，這時北區(qū)的新樓盤主體正在建造，拿到了預(yù)售證。

    賀圖南每周都要戴著安全帽下工地，有時，會碰見展顏，她拿著施工圖，正跟施工的師傅們比劃著什么，他在人前，對她十分客氣，又謙和，也會請教些東西，正經(jīng)的不能再正經(jīng)。

    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因為展顏跟著楊師傅接到新項目，又變得少起來。

    公司售樓部的宣傳，非常華麗，非常高端，新世界廣場儼然是新地標(biāo)一樣的存在。而本市開發(fā)商跑路，樓盤爛尾，業(yè)主打砸售樓部的新聞?wù)家妶蠖恕?/br>
    設(shè)計院見了新世界樓盤宣傳語，都在議論，說新世界的速度估計上頭也想不到，四月拆遷，八九月就能賣房，紙糊的也不能這么快。

    “他這商鋪價格出來了，兩萬八一平，這誰買?。俊?/br>
    “那就不是咱們cao心的了，反正我買不起?！?/br>
    展顏在工位上聽人七嘴八舌說賀圖南，她不吭聲，他這種模式快的離譜，她想，他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說，他總是巧妙避開話。兩個人的□□關(guān)系，維持到八月，可以一起看奧運。

    北京很熱鬧，賀圖南離開北京已經(jīng)好幾年了，全國都關(guān)注奧運，這一年事情太多，南方暴雪，汶川地震，經(jīng)濟(jì)不景氣，全是叫人哀傷的事兒，大家都需要一場盛宴，來提口氣，人活著要靠的那口氣。

    他沒什么心情看奧運，開盤在即，賀圖南也不知道到底能賣成什么樣。他摟著展顏，眼睛投向電視，看奧運健兒入場，到處歡聲笑語的，展顏跟著唱國歌，問他認(rèn)識那些外國運動員嗎？

    賀圖南心思不在這上頭，展顏又問了遍，她發(fā)現(xiàn)他最近走神頻率越來越高。

    “如果你不想看，不用陪我，去忙吧?！?/br>
    他終于在電視里熱鬧里，聽到這句，手臂在她脖頸上緊了緊：“沒關(guān)系，我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