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她去了縣城郊區(qū)，路遠(yuǎn)，路況又差，那地方?jīng)]開發(fā)，說是文物，保護(hù)的不怎么樣，展顏帶了一堆工具，賀圖南拿相機(jī)負(fù)責(zé)拍照，她想嘗試現(xiàn)場繪圖，他鼓勵她做。

    這么一弄，回城里的車是趕不上了，既然晚了，索性逗留久些，賀圖南不是這個專業(yè)，給不了什么指導(dǎo)意見，便陪著她。

    等到回縣城，天都黑了，在墻上布滿不明干涸液體的小旅館湊合一夜，第二天才回來。

    臨近開學(xué)，日子變得緊迫又珍貴，兩人日夜糾纏不清，如同恐懼飲露的蟬，要抓盛夏的尾巴。

    “我會想你的，”展顏蜷他懷里，渾身是汗，不停吻他，聲音黏糊糊的，“我好想鉆你身體里，我們成一個人就好了。”

    賀圖南被她吻得情動難控，黑暗中，好像世界又只剩了兩人，他含混表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再多愛你一點(diǎn)，你告訴我，顏顏……”

    他情話說得甜蜜動人，完全沒有意識，好像那些話，自然而然從嘴里出來了，不用斟酌，不用組織。

    展顏直起腰，她抓住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夜色太深，影影綽綽的起伏，落在賀圖南眼里，他最終坐起來抱緊了她。

    “無論遇到什么事，學(xué)習(xí)上的，還是人際交往，都要跟我說，知道嗎？”他交代她。

    展顏臉蹭著他脖子休息，人漸漸平靜下來，嗯了一聲。

    “人到新環(huán)境里，肯定需要時間適應(yīng)，我相信你行的，只是，千萬別報(bào)喜不報(bào)憂，遇到問題很正常，就算我不能幫你解決，但會跟你一起想法子。”賀圖南吸吮她肩頭的汗，又說了遍，他不放心她，她在哪兒，他的心就在哪兒。

    哪怕兩人隔著千山萬水，他的心，始終攥她手里。

    展顏又沉沉地嗯，她不知道，除了對mama，她竟然還能對世上的另一人，有這樣深的感情，他如果有一天愛上別人，她一定會凋零。

    第57章

    展顏來了南京,六朝古都，她對南京最初的想象源自于語文老師提及蘇童，南方是陰冷潮濕的存在。

    在她有限的人生經(jīng)驗(yàn)中,偌大的祖國,不過分作北方與南方。

    這座城市懸鈴木眾多,人們叫它法國梧桐。

    開學(xué)軍訓(xùn)，之后結(jié)束大合照,展顏穿著迷彩服，一張臉，怎么都曬不黑,在帽檐下像朵潔白的茉莉花，最后留下的影像,是個笑容淺淺的樣子。

    男生們打聽她的姓名，軍訓(xùn)結(jié)束后,又有雷打不動的六點(diǎn)起床跑cao,她體力好，從不叫累，男生們這也要議論,她跑步好看。

    宿舍條件不是那么好,有從上海來的，講這里是農(nóng)村。真正農(nóng)村來的，說南京好繁華。

    繁華不繁華展顏感覺不大,大一這學(xué)期,是些基礎(chǔ)課程,建筑歷史,建筑理論,展顏覺得真是新奇,尤其建筑歷史，她心里疑問多，總要請教。

    “老師，為什么西方的建筑比如教堂城堡，都是石制，而我們的是木制，石頭要比木頭更堅(jiān)固保存的也更久，我們?yōu)槭裁床挥檬^？”

    老師說：“我們也是不是沒有石制，石窟陵墓都是石制，你這個問題，等學(xué)完了中外建筑史，課聽完了再來談，你一定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半信半疑，在寢室和室友們討論，她問題總是很多，腦子像被觸動了什么機(jī)制，滿世界都是問號。

    “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城里的一些重要建筑都喜歡國際招投標(biāo)？”展顏?zhàn)采戏瓡肫鹦聟^(qū)，“我們那里擴(kuò)建，最終找的是一個日本設(shè)計(jì)師。”

    “崇洋媚外吧。”大家新生，沒太多想法。

    北京來的陳滿說：“不是，因?yàn)槿毡颈任覀儼l(fā)達(dá)，他們的設(shè)計(jì)師也更懂怎么去把城市建設(shè)的更合理，現(xiàn)代意義的合理。”

    展顏看看她，她想，從首都來的人到底見識不一樣。

    “去年申奧成功，首規(guī)委那票人滿世界地跑，全球招標(biāo)，聽我爸說，深圳十年前就喜歡請國外知名設(shè)計(jì)師，這玩意兒當(dāng)然是發(fā)達(dá)國家的好，我們跟人比差的遠(yuǎn)呢。”

    陳滿侃侃而談。

    “我們故宮什么的，不是很牛？古代勞動人民相當(dāng)有智慧嘛，我不信現(xiàn)在就不行了。”有人說。

    陳滿對古建并不感興趣：“過去的東西，跟不上時代發(fā)展了，我們還是四千年文明古國呢，近代史還不是受虐？所以說啊，古建這東西，我覺得意義不大。”

    展顏不說話了，如果沒有意義，那梁先生那么辛苦留下的東西，又算什么。

    陳滿看了看展顏手里的書，說：“梁思成啊，嗐，他要保護(hù)的那些東西，有的早沒影兒了。我都懷疑，咱們學(xué)中國建筑史純粹是任務(wù)。”

    為什么創(chuàng)造新的東西，就一定要拋棄舊的？展顏不響。

    不過，她每天依舊努力學(xué)英語，對英語很重視，像高中時那樣刻苦。

    開始學(xué)習(xí)制圖前，要買畫板，買各種筆，展顏暑假畫的寺廟被陳滿看到，她說：“你暑假就找實(shí)景畫了啊？”

    “隨便試試，畫的不好。”展顏實(shí)話實(shí)說，陳滿有種隱約的驕傲，她察覺得到，陳滿確實(shí)懂很多，但在她眼里，大家都很愚蠢，完全不知道自己來建筑系做什么的。

    她如展顏所料，說：“上來就實(shí)景除非你是特別有天賦，臨摹還都沒入門，你這樣不行的。”

    展顏微笑：“你說的對。”

    她不喜歡和別人爭辯，何況，是在對方正確的前提下。

    開學(xué)沒多久，真正有男生開始追她，她去鍋爐房的路上被人塞了封信，又管她要q|q號，她有號，是賀圖南申請的，好友里只有他。她沒電腦，賀圖南答應(yīng)她大一暑假，會送筆記本和手機(jī)，她這一年，不用接觸那么早。上次大家去網(wǎng)吧，她跟著去，給賀圖南留言，他也沒回復(fù)，后來打的宿舍電話。

    展顏對賀圖南以外的男生，沒任何興趣，她年歲漸長，曉得自己有漂亮臉蛋，引人愛慕，大概就像看到美麗的花，心生喜愛，極為正常。她想起自己給賀圖南轉(zhuǎn)交情書的舊事，那時他很有情緒，她還不太懂。

    初入學(xué)的新鮮勁兒過去，她開始頻頻想他。

    因此，接過來的信，也成累贅，她說自己有男朋友了，那樣稍帶錯愕又局促了下的模樣，似曾相識，好像人生活里總要有這樣的時刻，滿是失望，自己也覺得丟臉，她心里有微微的抱歉，但希望人不要再來擾她。

    她用宿舍電話打給賀圖南。

    賀圖南最近在幫徐牧遠(yuǎn)室友聯(lián)系運(yùn)營商，計(jì)算機(jī)系的幾人，因?yàn)闊釔鄞蛴螒颍瑨绎喅鲆豢罴铀倨鳎嬖V他們，可以和游戲運(yùn)營商合作，至于什么模式能利潤最大化，需要研究。

    “等會兒我給你打回去，等等。”賀圖南聲音聽起來匆忙，展顏一怔，她掛上電話，等了會兒，四川室友mama的電話倒先進(jìn)來，她們在講方言，一句也聽不懂。

    她跑出來到電話亭給他打。

    電話接通，賀圖南的聲音正常起來。

    “你很忙嗎？”她問，夜已經(jīng)有了涼意。

    賀圖南說：“朋友找我有點(diǎn)急事，現(xiàn)在好了，你呢？”

    “老師讓我們交一幅鋼筆畫，其實(shí)我每天都練著速寫的，但不小心畫錯了，只能熬夜重畫，要不然趕不出來。”她咽下一口秋意，覺得肺腑都跟著冷，但他聲音，是燙的，一下燙到心口，什么疲憊都燙卻了。

    “還行嗎？我聽說學(xué)這個確實(shí)辛苦。”賀圖南問，“偶爾熬夜可以，盡量少熬夜。”

    展顏說：“還行，我覺得我畫的挺好，希望能被評為優(yōu)秀作業(yè)。”她娓娓講了許多專業(yè)上的事。

    賀圖南打趣她：“很自信嘛。”

    展顏笑：“我覺得，比高中時好，高中學(xué)很多科目就是為了考試，現(xiàn)在雖然累，但是做我喜歡的，我就很高興。”

    賀圖南說：“你高興就好，顏顏，”他聲音不由放低，“最近打算去趟南京，我總是想你。”

    他很難熬，只能讓自己更忙，身體疲憊至極，往床上一躺，眼皮沉重地張不開了，但她還要出現(xiàn)在夢里。

    展顏臉開始發(fā)燙：“我也想你。”

    “哪兒想我？”他開始不正經(jīng)，挑逗她。

    展顏抿唇：“心里想呀。”

    “想做嗎？”賀圖南問的直接。

    展顏心跳難耐，腦子是暑假里荒唐的一幕幕，承認(rèn)情|欲，似乎還帶著點(diǎn)難堪。

    寢室里，她們也談男人，大都沒戀愛過，她們講處女和非處女的區(qū)別，那些在她聽來，只在心里想，你們真是什么也不懂。

    年輕的rou身，在黑夜里輾轉(zhuǎn)焦渴，這種滋味，她嘗過，他的滋味，她更懂是怎么回事。人就是這樣，懂了，開竅了，七魂八魄都被打通，這件事，就扎心里了。

    “我等你來看我。”她心疼路途遙遠(yuǎn)，但她覺得自己需要見他一次，一學(xué)期，那么長，她不算貪心吧？至少一次，她需要愛撫，占有，再次回到夏日。

    賀圖南記得她生理期。

    “哪幾天最想？”他低笑，“告訴我。”

    展顏臉guntang了，下意識往四周看看，路燈昏黃，只有匆匆而過的學(xué)生。

    “你總問我，為什么不說你自己。”

    “哦，我啊，”他戲笑了聲，“我每天都想，死在你身上好了。”

    展顏不由攥緊領(lǐng)口：“你真沒出息。”

    “我要什么出息，我只要你，沒有你，出息有什么用？”賀圖南信口拈來，他說情話，也是無師自通，男人如果愛上一個女人，這些不用教的，他甚至不用想，唇舌一動，語言如流水不斷，像最有生機(jī)的河。

    扭頭看看天空，懸鈴木葉子黃了，枝椏交錯，墨黑的蒼穹碎成片，路燈照著，那些枝椏，像裂了的冰紋把寒星也擋住。

    這些話，簡直像蠱毒，把她整個人轄制住，他正經(jīng)的，不正經(jīng)的，統(tǒng)統(tǒng)給她，展顏心跳太劇烈，電光火石間，她冷不丁想到mama。

    賀叔叔這樣對她，當(dāng)年得是怎么深愛著mama，才能做到這個田地？那為什么又離散？他為什么沒跟她在一起？

    展顏打了個寒噤，岔開話題。

    “你跟徐牧遠(yuǎn)和好了嗎？”賀圖南說：“我們本來也沒鬧崩，別瞎cao心。”

    他跟他是沒鬧崩，但有些東西，似乎到底有些不一樣，能抹去的，唯有時間，賀圖南沒指望傷害別人朝夕痊愈，他等得起，也愿意等，老徐還是老徐，他也還是他。

    “那我要睡覺了，晚安。”

    “有男生追你嗎？”賀圖南突然問。

    展顏覺得這不值得一提，以前，她總擔(dān)心他喜歡別人，他不要她，她難受地想死。現(xiàn)在不了，她知道，那么多硬生生的苦都沒絆住他的心思，賀圖南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他問這個干什么呀？

    “有。”

    “多嗎？”

    “有幾個吧，我也不清楚，”展顏突然想到件事，忘記分享，說，“門口小飯館多的很，你來我們吃鴨血粉絲湯。”

    賀圖南不讓她打岔，話題帶回來：“什么野男人，也敢打你主意，不要理。”

    展顏說：“我看人家倒不是這樣的，野男人是你，你才是野男人。”

    賀圖南說：“那倒是，他們毛都不見得長齊了，算不了男人。你直接告訴他們好了，我有男人。”

    他一點(diǎn)不掩飾那點(diǎn)放浪形骸，輕車熟路地嘲弄。

    “好吧，我有男人，真是不要臉。”展顏終于忍不住笑。

    “你是不是應(yīng)該對我說點(diǎn)什么？”賀圖南問，語氣里有玩笑似的不滿。

    展顏故意道：“我應(yīng)該說什么？我不知道。”

    賀圖南威脅都是放蕩的：“到南京弄不死你。”

    她心底一陣悸動，掛上電話，臉還是燙的。男人在這種事上，都是這樣的嗎？粗魯又直接，賀圖南以前可不這樣。

    交作業(yè)這天，有人告訴她，一個女的找她，女的，不是女生，在學(xué)生的嘴里代表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