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70節
書插圖很多,圖很直觀,目錄用的詞語卻很深邃,展顏第一次知曉“醇和”“占拙”這種詞語,覺得很新鮮,專業術語她不懂,看得吃力。 可梁先生好厲害啊,能畫能寫,展顏看那些佛塔石窟覺得神奇極了,她想起媽的話,心想,如果媽還在她一定也愛看的。 不過這好多英文,她看得頭疼,怪不得要學好英語,否則,連本書都看不明白。 暑假我要學畫畫,她默默想,看看外頭夜色染窗,夢被冬天給凍得也結實,好像春天才能孵化。 北京的冬,天像清薄的瓷器,捏捏就碎了。賀圖南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弄宿舍局域網,統計了下宿舍名單,跟大家說清楚,硬件他去買,免費裝。 干冷的天,他往中關村跑了幾趟。 這里頭利潤不大,但勝在口碑,都知道賀圖南服務一條龍,偶爾電腦有些小毛病,不用送電腦城,他就能給捯飭。 “老徐,你那個老鄉真是精刮精刮的,這人以后經商我看最合適,他家里干嘛的啊,”徐牧遠的室友在賀圖南弄好宿舍網后,感慨不已,“都是大一新生,咱們還跟傻子似的,就知道眼饞肚飽人大女生多,你看你老鄉,滿腦子生意經,上回還去跑了馬拉松!” 徐牧遠不好說他的私事,只是夸他腦子一直活絡得很。 賀圖南成了學校紅人,開始有女生追求他,他很忙,對此無動于衷。 去中關村結賬那次,他認識了人大的一個女生,性情活潑,也算漂亮,本地人。當時,他順手幫個忙,一群女生嘰嘰喳喳買電腦,他給參謀幾句,女孩子們對他頗有好感。 袁依依就是那時開始追求的他。她很熱烈,一點不在乎主動丟面兒,相反,她對于追求賀圖南這件事覺得刺激,他很男人,他跟大一的男同學們完全不一樣,他沒有過渡的那種青澀感,或者外地到北京的茫然。 賀圖南整個人顯得都很游刃有余,他穿的很普通,甚至說,不怎么講究,但他身上就是沒有丁點寒酸氣,袁依依見慣了她錦衣玉食的朋友,也見慣自卑不夠舒展的同學,賀圖南這樣的,她沒遇見過。 他對她來說,神秘,有吸引力。 對于賀圖南周圍的同學來說,他也是這樣的,他不是在學習,就是在賺錢,賀圖南像臺機器,永不停歇地運轉。 “美女給你的圍巾,哥們給你捎上來了,怎么謝我?”老大把一條純潔無暇的白色圍巾,砸他身上。 賀圖南正在瀏覽bbs,“招聘作者”的帖子很多,隔壁寢室的同學來咨詢他這個活能不能接。 他把圍巾拿開,跟同學說:“能是能,不過書商jian的很,這活兒我高三暑假弄過,編的內容是我們原創,他不愿意給版權,沒版權利潤就很低了,撐死給你兩千塊。” “兩千塊也不少。” “知道這兩千塊拿的多不容易嗎?眼睛給你熬瞎,一天幾個小時弄上半學期,到時說你這不行那不行,錢扣得七七八八,”賀圖南面無表情,“再狠點的,你給他弄好了交稿,他不給錢,說你不過關,轉頭拿去出了,白干。” 對方犯了難:“那攢書這活兒不行啊,靠,套路這么多。” “也不是沒辦法,”賀圖南笑了下,眼睛里是少年時期特有的狡黠,“別通過老師,老師在這中間要拿中介費的,書商跟他們可能還是熟人,到時出了問題,你臉皮薄好意思找嗎?再有,交稿前讓他付一半的錢,別直接把稿子交了。” “那我想接這個教輔類的,你看成嗎?” “怎么不成?但這塊估計他們更愛找北師大的,術業有專攻么。”賀圖南起身倒水,圍巾掉地上,一腳踩了個大印子。 室友們靜靜聽他指點完同學,心里皆默認賀圖南是1字班最聰明的那個。 老大心疼圍巾,說他太不懂憐香惜玉了,又說本系追他的某某雖然不夠漂亮,但皮膚很白,一白遮三丑。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老大唏噓,賀圖南把圍巾撿起來,覺得礙事,不知道放哪兒好,隨手丟桌子上。 袁依依來學校找他幾次,賀圖南委婉拒絕,女孩子很執著,弄到他手機號,給他發信息,他只覺得浪費錢。袁依依說,那我加你的□□吧,賀圖南被她弄得有些煩,約了她,直截了當說: “袁同學,我很榮幸能得你青眼有加,但不好意思,我真的沒精力想這個。” 袁依依愛笑,她毫不氣餒:“我也沒要你怎么樣啊,就當交個朋友。” 他看著她,有些后悔當日中關村的舉動。 “我們有個校友,跟你是老鄉,宋如書你還記得嗎?她跟我說了很多你高中時候的事。” 賀圖南眉頭一擰,他都快忘記宋如書這么個人了,也忘記她同在北京。 “說什么了?” “說你高中時經常考第一,很聰明。” 賀圖南說:“這兒哪個不是經常考第一的?遍地是聰明人,我不算什么。” “我覺得你很特別,”袁依依不避諱地盯著他看,“跟別人不一樣。” “是不一樣,我爸現在坐牢,還有個meimei我得勤工儉學養著,對不起,我只能讓你失望了。”賀圖南把圍巾還她,走進冷風中,留下一臉震驚的袁依依。 一直到寒假,他竟然再次見到袁依依,她來火車站送他,女生瑟瑟的在風中發抖,春運擠的人只能從窗戶爬進去,人太多了,黑壓壓的,簡直令人絕望。 賀圖南看她一眼,沒任何表示,他被擠變了形,巨大的編織袋擦著腦袋過去,蓬頭垢面的人們根本無任何素質可言,他們像搶食的動物,只有□□,遵循自然法則,誰力氣大,誰擠得上。 人們恨不得掛火車外頭,湊合就能回家。 賀圖南站了一夜,徐牧遠在另節車廂,下腳的空都沒有。他帶的報紙,毫無用處,連接處坐滿了人,過道里也都是人,有座位的,閉著眼,嘴巴張得老大,呼嚕震天響。車廂里臭氣熏天,小孩子的哭聲,被踩了的罵聲,一張張倦怠麻木的臉,整個車間,沒有一寸是干凈的,清新的。 他到家時幾乎要吐。 爺爺知道他放假了,要他回去,輕飄飄綴一句,那孩子也帶過來吧。 賀圖南答應他,會去拜年,但不會回去住,爺爺這下氣得忍不住罵了他,旁邊,是奶奶不停勸架的聲音。 他沒吭聲,一個人去辦年貨,買了點干果零食,徐牧遠給他送了對子。 住處沒冰箱,青菜和rou就不好買太多。展顏還沒放假,賀圖南不急著看她,在家大掃除,院子里晾衣繩上鋪滿了被罩床單,老人們夸他真是能干,沒見過這樣好的小伙子。 一大清早就開始跟鄰居爺爺學刮魚鱗,開膛破肚,一手血腥。 奶奶摸到這兒,看見這一幕,眼淚就出來了,說你跟奶奶回家去。 賀圖南到底沒松口,他要住這里。 他摸了摸奶奶的肩膀,奶奶覺得他真是長大了,更是傷心,孩子一長大,是由不得人的。 “奶奶,爸會卷舌嗎?就是舌頭從兩邊這樣卷起來?” 奶奶手帕摁著眼角:“不會,我記得,你姑姑小時候因為不會這個還跟院里孩子吵架,哭著回來,說人家說她笨,我哄她講咱們有大耳垂有福氣,不理他們,你怎么想起問這個?” 賀圖南若有所思,沒多說。 等到展顏放假,家里煥然一新,屋里燒了爐子,帶煙筒的,從門上頭那半扇窗伸出去,旁邊拿裁剪好的紙殼擋住,賀圖南借人三輪車,拉了點炭堆走廊角落。 這真像小兩口過日子,老人們都這樣說,覺得不太像兄妹。 賀圖南帶她去趟監獄,賀以誠在里頭堅持學習,身體也好,人明顯又有了精神,這回彼此情緒都好很多。 除夕夜,似乎成了個禁忌,難免讓人聯想到去年,賀圖南跟展顏默契不提,她在那和面,搟面皮,調餡子,有模有樣要包餃子。 賀圖南靠門框看她弄,展顏脫了襖,只穿件毛衣,一掐掐細腰,隨著動作,毛衣都嫌闊了,凹進去,他想她的小腹一定很平坦很薄。 他把rou燉上,過來幫忙包,展顏教他,說:“你看我,捏的多俊,你這個丑死了!” “我看再俊沒你俊。”賀圖南學她說“俊”,展顏手指靈巧巧動著,問他,“我哪兒俊?” 賀圖南說:“比餃子俊吧。” 展顏嬌嗔睨他一眼,鼻梢兒那落了頭發,她嫌癢,用胳膊去蹭,賀圖南伸手幫她撩起掛到耳后。 鼻尖那,便落了一點白,賀圖南忍俊不禁。 日頭照進屋里,暖洋洋的,展顏跟他吃完餃子,就搬著馬扎到門口曬太陽。她靠他肩上,也不說話,僅僅是依偎著他,賀圖南不動,問她書看了沒。 展顏這會懶懶的,有些犯困,嗯啊說了幾句,闔了眼,睫毛上躍動金光:“我想一直這么過下去,永遠不分開。” 她一個十幾歲少女,一張口就是永遠,好像日子會天長地久丁點不變。賀圖南蹙著眉,永遠太難,人活幾十載,不如意不順心不能為的,太多了,他不去想,因為一想就是紅塵煩惱,顏顏是要長大的,她念了大學,興許就不這么眷戀他了。 他沒回應她,展顏想午睡,又不肯進被窩,她身子軟塌塌垮下來,趴他腿上,世界忽然斜了。 賀圖南摩挲起她秀發,將來,會有另一個男人這樣撫摸著她嗎?他心里一陣麻麻的疼,透不上氣。 晚上連個電視都沒有,聲音是別人家的。展顏養足了精神,她也不太在意能不能看春晚,賀圖南在就好了嘛,她坐爐子邊低頭做題,時不時問他兩句什么。 賀圖南檢查了下窗戶,確保夜里別煤氣中毒。 “我就不怕。”展顏看他細致查探,說了一嘴。 賀圖南笑:“我怕,我怕一不留神就交代這兒了。”窗戶那他又挖掉一塊,保險起見。 “梁山伯祝英臺一起化蝶了,我覺得很好。” 賀圖南聽她話里有話,他沒接,洗了兩塊青蘿卜,又甜又脆,晚上rou吃多了解解膩。 吃到一半,她又想吃花生,賀圖南便放下去抓,再回身,展顏正在咬他剛吃的那片,她嘴巴潤潤的,一雙妙目,眼波流轉望著他。 那雙眼,和他初見時到底哪里不一樣了呢?她那會兒,總是有些懵懂,安安靜靜,明明澈澈,賀圖南只是短暫和她對視,他說:“忙一天了,明早還得去拜年,我先躺下?” 他就真先躺下了,閉眼休息,人睡的迷糊中,一個溫暖的,柔軟的,帶著少女清甜氣息的身體一下鉆進懷中,摟緊了他。 沉甸甸的兩團,隔著衣物,挨上胸膛,賀圖南幾乎是瞬間起了反應。 他驚詫睜眼,展顏卻抖如篩糠:“我冷。” 賀圖南想推開她,她死扣著不放:“你抱抱我,你不知道我這學期多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不停地想,我真想有什么東西砸昏我,就不想你了。” 他胸膛很結實,很燙,她真是喜歡地不行,她只是想緊挨著他,別留縫隙,這樣冷的大年夜,外頭怎樣無所謂,她跟他一起就成。 “顏顏,”賀圖南聲線都變了,他呼吸急促,猛虎要出于柙,血管漲得破裂一般,有那么一瞬,他真的要自暴自棄了,把人剝干凈,去咬噬,把最鮮嫩的rou都叼進嘴里,里里外外弄一遍,弄透她。 惡果都算他頭上,一切都他擔著。 展顏察覺到他的僵硬,她送上嘴唇,胡亂找,先是碰到他下巴,又是臉頰,耳垂那有顆小痣,她記得呢,顫顫巍巍吮他耳垂,迷糊想,我就沒有這么大的耳垂,媽和爸都沒有…… 賀圖南悶哼幾聲,一雙眼,因為情|欲暈染得發紅,他微微別過臉,想去分開她的嘴唇,外頭院子里忽然有了一聲炮響,不知是哪個頑皮孩子摔的。 他幾乎已經挨到她guntang的唇,他的手,也渾然不覺撩到了薄薄的衣邊。 賀圖南渾身一個激靈,他醒了,腦子像炸了一般,賀以誠的話,徐牧遠的話,爸的臉,落在鼻梁骨上的痛……一下子統統回來。 他羞愧難當,像是被人在黑蒼蒼的夜里甩了個耳光。 “不行!”賀圖南用力拉開展顏,她整個人發軟,還沒清醒,她青澀又熱烈地探索著他,正在興頭上,她甚至摸到了胯骨,像堅硬的鎧甲。 賀圖南抱著她坐起來,按住她雙肩,整個人都在戰栗:“顏顏,我們不能這樣,無論我們什么關系也不能這樣,你還小,我的錯,你原諒我,我剛才……我糊涂了。” 他匆匆撈起旁邊的羽絨服,給她披上,展顏被冷氣激得瑟縮不止,她小臉guntang,繾綣地問:“那我長大了行嗎?我們能在一起嗎?等我念大學了就在一起好不好?你等我半年,半年就好了。” 她要懂不懂,知道些皮毛,具體要怎樣她是不知道的,但她理所當然認為,念大學男女就可以戀愛了,做親密的事情了。 賀圖南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不能再這樣了,他會犯下大錯的,爸已經犯錯,他是她唯一的依仗,他不能,絕對不行。 手機屏幕亮了下,他草草掃過去一眼,是一句新年快樂,袁依依發的。 原來已到零時。 他像是抓住點什么,就只有這點東西,他應該戀愛了,找個女孩子,除了她,誰都好,只要不是她。 你看,有人也這么記掛著他,熬到半夜,祝他新年快樂,世界上不止一個展顏,賀圖南迅速抓住這點東西,說: “顏顏,以后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對你,會好好照顧你,但其他的,我不能答應你,你,你把我當哥哥吧,別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