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69節(jié)
展顏微笑:“他們弄了一個暑假,當然好,這里頭有很多個夏天的夜晚。” 同桌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他們熬夜弄這個,很累的。”展顏抿唇,她想起小飛蛾在頭頂撲著燈泡,他坐在光下的剪影。 等到下午放學,大家跺腳說冬天怎么來的這樣早呀,展顏也搓了搓手。 “展顏,校門口有人找你,快去吧。”班主任悄聲跟她說,她一愣,從老師閃爍的眼中意識到什么,胡亂收拾好書本資料,背包跑了出來。 賀圖南在出租屋睡了一整天,神清氣爽地出現(xiàn)在大門口。 展顏飛奔過去,燕兒似的。 “嗨!”她瞧見他了,可他卻正扭頭看小孩在路邊顛球。 賀圖南被她撞的一個趔趄,他一轉身,就看見展顏在傻笑,眉眼一下活了,她上一刻還在教室里像個大姑娘,穩(wěn)穩(wěn)當當。 “你怎么回來了?”她像撒嬌,有點嗔怪的意思,“說好寒假見的呀。” 賀圖南只是笑,騎車帶她去下館子。 “想吃什么?” “哎呀,什么都想吃,我覺得我能吃下一頭豬!” 她想起家里喂豬,豬吃食哼哼過來,埋頭槽里,頭都不抬的,根本管不了別的豬,展顏忍不住哈哈笑。 “你笑什么?” “想起好玩兒的事,吃飯時跟你說。” 她跟他連生疏的瞬間都沒有,像沒分開過,他一回來,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故人遠歸,她覺得心里暖意融融,像被杜鵑鳥馱著,一聲聲叫春。 兩人坐在熱乎乎的小館子里,賀圖南才真正打量起她,她的眼睛,眉毛,嘴巴,跟夢里一樣。 他跟她說了很多學校里的事,展顏就沒辦法像豬一樣,吃的不抬頭了,她有時聽得愣神,嘴巴微微張著,賀圖南便點點她腦門。 “每次打電話,我話沒說完,你就掛,急吼吼的。” 展顏繼續(xù)啃骨頭,一嘴油:“長途貴呀,跟你說一會兒一個油餅沒了,再說一會兒,一個炒菜沒了。” 賀圖南看她算那么清,又想笑,又覺得無奈,他說:“這段時間卷子都帶回來了嗎?我?guī)湍憧纯础!?/br> “等你來黃花菜都涼了,我早請教老師啦!”她學班主任口吻,笑個不停,賀圖南不讓她老笑,回頭吃東西嗆著。 兩人回住處,展顏一路頂?shù)么蜞谩?/br> 賀圖南從北京給她買了兩本建筑方面的書,聊了會建筑系學生都干嘛,又把零食拿給她。 展顏洗干凈手,開始翻書:“好高深呀。” 賀圖南說:“你沒接觸過,乍一看感覺而已,熟悉熟悉就好了,權當消遣。” 展顏托腮:“我上廁所都要背英語呢。” 賀圖南笑:“那倒也不至于。” 展顏唏噓:“我又不像你,那么聰明,我是勤能補拙,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賀圖南濃黑眼睛里笑意更深了,他問:“你現(xiàn)在伶牙俐齒的,好厲害呀。” 展顏沖他吐了吐舌頭,惡作劇似的,賀圖南突然發(fā)現(xiàn),她舌頭能從兩邊卷起來,他不能。 “顏顏,你再伸舌頭我看看。”他下意識要求。 展顏卻不肯了,她說:“你好惡心。” “你剛才吐舌頭不惡心,反倒說我。”賀圖南覺得她現(xiàn)在難以捉摸,高興一陣,不樂意又是一陣。 被褥白天他都曬過了,他回來一趟,要計算時間,要看天氣預報,睡過今晚,明天又得回北京。 他今天到市場買了個取暖器,熱烘烘的,就是很費電。 “好暖和。”展顏把手伸過去,動了動手指,兩人就湊一塊取暖,她說自己的排名,說了一堆學習的事情,賀圖南默默聽著,問她,“你跟同學相處的好嗎?” 她想了想,說:“一般吧,大家都忙學習,也沒什么時間在一起玩。” “有沒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沒有,沒人能讓我不痛快,只有你。”她忽然抬眼,一雙眼,水汪汪的。 賀圖南說:“我們這么久沒見,我怎么著你了?” “你咬我,疼大半學期了。”展顏要把衣服脫了給他看,賀圖南制止她,“小心凍著,胡鬧。” 他的態(tài)度,讓人心沉沉的不是滋味,展顏知道,他不喜歡她,他只是對她好,就這么回事兒,她窺破這個真相,心里傷感。 可她一見著他,就想試探,像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那樣,一顆心,被什么搔著,凈是些牽絆。 她不聲響地坐那,沒了話。 賀圖南要求不多,見到她,跟她說說話,聽聽她的聲音,他所有的困倦勞乏全都消散了,這夠他的了,很值。 “我買的烤鴨點心都非常好吃,你回頭嘗嘗。” 展顏安安靜靜烤手,沒反應,賀圖南腳尖輕輕碰她鞋子,她鞋子舊了,他看在眼里,說,“過年我?guī)阗I新衣服,我們逛街去。” “你知道女生喜歡什么嗎?”展顏終于抬了臉。 賀圖南想了想,她平時衣著都是賀以誠負責,爸的眼光好,把她弄得很洋氣,像日劇里的美少女,她也是高興的。 “知道。” 展顏幽幽瞥他一眼:“你談戀愛了是不是,所以很了解女生。” 賀圖南皺眉:“你這都哪兒跟哪兒,我了解你而已。” 展顏說:“那你有沒有戀愛?念大學大家都想談戀愛,我知道。” “沒有,我沒時間。” “那等你有時間了,就會去戀愛,是嗎?”展顏神情是靜的,眼睛卻像野馬一樣咄咄看他。 賀圖南低頭,看著昏黃的地面:“顏顏,我們說點別的好嗎?你看,剛才我們在飯館里聊的很好,不是嗎?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們說點開心的。” 是呀,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她并沒看到,他頹唐一夜,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干凈了才去一中找她。 展顏人就軟了下來,她把小馬扎挪近了,挨著他:“那我們說開心的,我給你講我以前的糗事吧。” 她說自己一腳踩空,掉進旱廁,臭的要死哭著到井邊沖涼鞋;又說被馬蜂蟄,眼皮腫得像桃兒;還講三年級不小心尿床,嚇死她了,趕緊把被子疊好蓋住……丟人現(xiàn)眼的說了一遍,說著說著,她就把手伸進他敞開的懷抱,來到腋下,那里暖融融的。 她真是魔怔了,喜歡到一個程度她就有動作,這動作渾然天成,一點雕鑿沒有,她自己都意識不到。 賀圖南本來聽得低笑,忽然鉗住她手,抬眼看她。 展顏臉漲漲的,她也看他,他真迷人,那么英俊的臉,皮膚的顏色回來一點了。 賀圖南想把她手拿開,她窘得傷心,聲音仿佛哀求:“你給我暖手嘛。”人變得孱弱起來。 “顏顏……”賀圖南覺得事情總是往失控的路子上走,他管不了她,她學習太累,他是她唯一的棲息點,他一來,她暫時松松勁兒,就想黏他靠近他舍不得丟手。 “冷的話,進被窩睡覺吧。”賀圖南到底還是把她手拿開了,他起身,去給她燒熱水。 取暖器一下跟著冷,展顏洗漱完,沉默地爬進被窩,腳頭那,賀圖南給她灌了暖水袋。 這好她要不要呢?要,他給的,她全都要,可她貪心,還想更多,不一樣的東西。 “你上來睡吧,地上冷。”她披著襖,攏了攏領子。 賀圖南輕松一笑:“沒事,我多鋪一層就行。” “我以后不嫁人了。”展顏突兀冒出這么一句,賀圖南嘴角動了動,“想這么遠?顏顏,你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學習啊,我說你這小孩,怎么老想些亂七八糟的。” “我不是小孩,我一直都在認真學習,但我知道,我以后不會嫁人。” 她炯炯盯著他,好像總要逼他嘴里說出點什么,賀圖南被那目光壓著,他躺下了,“好,你愛怎么樣怎么樣。” “那你會結婚嗎?跟別人結婚?”她還是不死心。 賀圖南翻過身,不看她:“我不想那么遠,只想過好當下,睡吧。” 展顏窩了好大一股氣,她把襖一丟,鉆進了被窩。 第二天賀圖南走,他是中午的火車,晚上到。展顏在院子里曬被,拿著竹棍,打了一遍。她也不提昨天那些蠢話,天一大亮,人多少正常點。 我以后絕對不去北京念書,她很平靜地想到這點。 中午吃的早,賀圖南不讓她去火車站,先把她送到學校。 “有事跟我打電話,吃好睡好學好,但也別太緊了,弦繃太緊容易斷。”他跟長輩一樣,諄諄教誨,展顏聽得心不在焉,她也沒什么不舍別離的樣子,只說,“我去教室了。” “顏顏,你都不跟我說再見的嗎?”賀圖南不想回來一趟,倒跟她鬧僵。 展顏抬頭:“你這么喜歡聽再見嗎?我不喜歡,我從小就不喜歡,你喜歡你自己說好了。” 賀圖南鎖眉看了看遠處,又看她:“那就不說,我不知道你不喜歡說這個。” 展顏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悲傷,她說:“你要是不能,就別對我這么好,我煩透了。” 他回來,也在折磨她。 她跑進學校,頭發(fā)跟著飛揚,賀圖南看著她背影,他有種深深的挫敗感,怎么又變成了這樣呢? 第53章 天一冷,北方的大地就被結結實實凍上了一樣,教室里凳子冰涼,得用屁股去暖。 班里每天中午會用個破錄音機,放會兒流行歌曲,展顏就在音樂聲里翻賀圖南給她買的書,梁思成的,叫《圖像中國建筑史》。前言是英文,看得費勁,大約是感謝了很多人。 她找英語老師問,英語老師很洋氣,是個young lady,同學們說見過她抽煙,這了不得,好像抽煙的必是壞女人。可老師漂亮又時髦,課講的好,抽煙就抽煙吧,又不礙別人的事。 “沒有她的幫助,我這本書寫不成,研究中國建筑也是不可能的,總之,他把夫人大大夸獎了一通。”老師給她翻譯,打趣展顏,“你看這么高深的書,誰買的?” 展顏說:“賀圖南。” 老師表示了然:“林徽因也很厲害的,很能吃苦。” “語文老師說過徐志摩的事情,我知道林徽因。” “就是啦,她要是丑一點,可能成就反而更容易被人知道,”老師聳聳肩,做派和其他科老師到底不一樣,“就因為林徽因漂亮,所以人們更喜歡說她那些私事。可見,一個女人要青史留好名多難,漂亮女人就更難了。” 展顏從沒跟老師深入交流過什么,她觀察著她,老師眼角眉梢很嫵媚,又有種不屑的姿態(tài),不知道在嘲弄誰,展顏卻想,做這樣的夫妻真是好,兩個人志趣相投,又彼此欣賞,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夫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