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67節
“你別太累。” 賀圖南說:“我這個年齡怕什么累,別瞎cao心,也累不著我什么。” “你會想我嗎?”她有點不確定,所以低了頭,眼睛看著腳尖,問完又后悔。 地上的影子,近了,是賀圖南的。 她有些提心吊膽地瞥過去,影子又遠了,原來是他伸手扯毛巾。 “你知道答案的,”他輕描淡寫帶過去,“我走了,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能,”她稍稍抬臉,心跳很快,“有事我會跟你打電話,你答應我件事,別坐一夜火車回來,等放寒假再來。” 展顏沒坐過火車,但坐汽車的糟糕滋味嘗透了,夏天熱,冬天冷,起的絕早,折騰死人。 賀圖南摸了摸她腦袋,不置可否。 東西收拾好,各自洗漱躺下了,展顏在黑暗中還要說:“我不知道答案,我要你說。” 賀圖南一時沒跟上她思路:“什么?” “我問你會不會想我。”她熱,洗了塊手帕,濕漉漉搭臉上。 賀圖南道:“會。”他還沒走,就已經很想她。 “你會認識很多人,很多女生,你就會忘了我。”她靜靜說。 賀圖南說:“不會的,我認識再多的人,也都不是你,又說傻話了,睡吧。” “可人就是會變的呀。”她翻了個身,看地上的賀圖南。 “分人。” 展顏摸索著坐起,拉了下床頭長繩,啪嗒一聲,燈泡亮了,賀圖南瞇了瞇眼,撐起身:“想去廁所嗎?” 她頭發披散著,問:“你送我的口紅呢?我想看看。” 賀圖南爬起來把口紅拿給她,她不接:“你給我涂嘴唇。” 他立刻想起那個雨天,卻再沒了那種心情,淡淡說:“瞎鬧,明天還要上早自習,快睡覺。”展顏不肯,她固執地命令他,“你明天都要走了。” 賀圖南潦草地給她擦了擦,也不怎么看她,展顏卻盯著他,等他手剛放下,傾過身,挨上他脖頸。 熱熱的唇貼過來,很突兀,賀圖南猛地握住她肩膀,展顏掙扎,她吻他的脖子,賀圖南只能更用力分開她,墻壁上,兩人身影無聲角力,他忽然把她壓在了身下,氣喘吁吁看著她。 “你干什么?” 她躺他身下,嘴唇可笑地花了,一抹斜紅從下巴那飛了出去。 兩人沉默對視片刻,只有彼此混亂的呼吸聲。 “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夏天,記一輩子,”展顏開口,“一直到我死。”她眼睛很美,像掬了一捧月光,欲說還休地注視著他。 賀圖南呼吸像是屏住,他沒說話,良久,溫熱的氣息才拂到她臉上來:“知道了。” 展顏又想起身,被他一手掌著柔弱的脖子臥下去,那股氣息,便跟著拂她眉心,一路往下,似有若無碰了碰她鼻尖,展顏嘴唇微張,頭頂的光渙散掉了,她本能地追逐他的氣息,倏地遠去。 賀圖南并沒有吻她。 他只是摸了摸她涼涼的秀發,拉她坐起。 兩人還是挨得很近,賀圖南垂著眼,手指在她頭發上輕輕纏繞,他說不出話。 “別讓我為難,顏顏,”他艱難抬起眼,目光像沸了的水,在冰下滾著,“你現在應該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學習上,有什么事,等考上大學再說。” 展顏覺得自己變了,他讓她狂熱,根本都說不清的狂熱。 “我給你做了印記,考上大學前,誰也搶不走你。” 賀圖南闔了闔眼,說好。 “我要你也給我做個印記,我是你的。”她說話有種令人猝不及防的原始,無辜地看著他,說得頂認真。 賀圖南看她一眼,忽然一把拖過她幾乎是粗魯地埋首于肩頭,狠狠咬了,力道重得展顏尖叫。 她疼得捶他。 “你是狗嗎?”她疼得情愫全無,瞪著他,肩膀上牙印赫赫。 賀圖南平復著喘息,低聲說:“你自找的。” 他轉過身,輕喝她,讓她滾蛋去睡覺。 第二天,賀圖南已經像忘記了昨夜發生的事,把她送到學校,跟看班的班主任說了幾句話,就此踏上北去列車。 再也沒人接她下自習了。展顏開始一個人過高三生活。 她不怎么合群,但也不刻意排斥和別人交流。郝幸福又開始頻頻找她,兩人鄰班,有時會碰上,總要有一個主動,關系才能重新續上。 “你進了b班,我一直不太好意思找你。”郝幸福拘謹地說,展顏已經沒興趣做孫晚秋的位置了,她沒了坐標,她只有自己,連賀圖南都不在身邊,她很平和地笑笑,“在平行班也沒低人一等。” 郝幸福不敢提關于她的那些流言,一起吃飯時,她總是要看展顏的臉色,才確定要不要展開一個話題。 “你跟我說話,沒必要小心翼翼的,想說什么說什么。”展顏道。 郝幸福說:“我覺得你很堅強,都沒見你愁眉苦臉過,要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在教室呆著。” “為什么要愁眉苦臉?”展顏笑笑,她說話不緊不慢,“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郝幸福附和,她鼓起勇氣:“其實,我想借你筆記看看,大家都說,最好的筆記都在你這兒。” 展顏問:“大家是誰?” “就很多人都傳,說徐牧遠跟賀圖南把秘籍都給你了,想問你借,又不敢。”郝幸福滿臉通紅。 展顏心里一陣悸動,賀圖南,別人提起他的名字,她很高興。 “我這里是有筆記,但是,他們把最好的弄成習題集了,大家很快就能在門口書店買到。” 郝幸福很吃驚。 習題集果然在九月如約而至,書店大賣,打著狀元榜眼的名號。 班主任把賀圖南寢室的電話號碼,轉告了展顏。 她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是他走后一周。她很想他,每天都想,他一走她拼了命地學習,背英語背到想吐,做真題做到想吐,每一秒都給塞上學習,她才能不想賀圖南。 此刻,她捏了份本地報紙,跟他說新鮮事。 賀圖南軍訓中,他洗了澡,光著膀子接長途,聽她語氣如常,不知是失落還是欣慰。 “你知道嗎?之前東區開發被政府否決了,說占地太小,我聽老師說,這次面積要擴到黃河邊!” 賀圖南笑問:“你關心這個做什么?我看你很閑。” 展顏說:“正好班主任看報紙嘛,我就拿來瞅瞅,好多外國人都要來設計東區,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賀圖南沉吟,“但我知道政府失策了。” 展顏奇道:“為什么?” “應該等你長大的,未來的展大師還在念高中,他們太急了。”賀圖南逗她,展顏咯咯笑起來,忽的又止住笑,“長途那么貴,我不說了。” “等等,”賀圖南斂了斂笑意,“還習慣嗎?” “我好的很,一點都不想你。”展顏記肩膀的仇,到現在都覺得隱隱作痛。 電話打了十多分鐘,掛掉后,室友同賀圖南玩笑:“女朋友嗎?” 他微笑糾正:“我小妹。” 展顏在寢室洗腳時,把報紙拿給余妍看,指上面的新聞:“新區把北區也劃進去了,你看是你們家那嗎?” 余妍聽得一跳,見她神色如常提北區,接過報紙,囫圇掃兩眼,說:“好像是的,我也不太懂,展顏,你怎么還看這些啊?” “隨便看看。”她在想,如果新區包括北區,那些工廠怎么辦? “你爸爸還在賀叔叔的公司嗎?那里還正常嗎?”展顏很早就想問這件事,可余妍每次都躲閃。 寢室里的人聽到兩人對話,安靜不少,大家忙著自己的事,耳朵卻留心聽。 余妍勉強笑笑:“不太好,倉庫現在亂七八糟的,我爸說,賀總不在……”她瞄了瞄展顏神色,“管理不太行,很多之前的訂單都黃了。” 展顏不響。 “反正我爸也不知道能干到哪一天,干一天是一天吧。” 展顏說:“等賀叔叔回來,公司能好起來的。” 對面上鋪傳來聲音:“進監獄公司就不是自己的了吧?” 這話好像是問對面,不是跟她說話。 “肯定啊,進監獄就是犯人,哪有犯人管公司的。” 展顏聽著,她知道,這些人是說給她聽的,她在她們眼里,是落架的鳳凰,她不是什么鳳凰,她們不知道,她本來就長于鄉野,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但她在奶奶眼里,尚不如雞值錢,雞能下蛋,價值比她高。 初秋的風,陡然把人間一換,晚上涼快,展顏到陽臺去收衣服。 對面男生宿舍樓,有人吹口哨。 展顏突然想起米嶺鎮中心校來,她把衣服收好,外頭口哨聲便沒了。等她洗好內褲,室友提醒她: “展顏,我的衣服快干了,你注意下,別挨著我的晾。” 學校有新的風言風語,賀圖南來接她,有人看見兩人過于親密。 賀圖南自然是沒有錯的,大家不理解,他為什么對二奶的孩子,這樣毫無芥蒂? 賀以誠的家事簡直應該被寫進《知音》雜志。 十七八歲的針鋒相對,是暗流,大家都是重點班的好孩子,臉面要的。 展顏說:“我晾衣服一直都很注意。” 她到陽臺,口哨聲又起,里頭的人發了火:“哎呀,煩死了,展顏,能麻煩你快點進來嗎?” 展顏曬好后才進來。 “你以后去陽臺盡量動作快點吧。”床上寢室長提醒她。 少女們都愛美的,高三課業重,大家都灰頭土臉學的出油,悶痘,長黑頭,吃得多發胖……只有展顏,像美麗的仙鶴,卓然而立,男生們愛議論她,但她背景成謎,令人不齒,大家說起她,總要鄙夷口吻。 對她吹口哨,也是種合理的輕佻,她mama就是做二奶的。 寢室長說完,她們岔開話,說起白天教室里的事,什么一中的風扇到底該退休了,外語老師水平不行,a班配置到底b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