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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 第49節(jié)

    徐牧遠(yuǎn)幾乎要痛恨宋如書,她把這么巨大的秘密,毫無預(yù)兆扔他懷里了,他必須得揣著,像懷抱一團(tuán)火,又好像,他成了她的共犯,莫名其妙就綁到了一起。

    一連幾天,徐牧遠(yuǎn)都被這團(tuán)火炙烤。

    現(xiàn)在,宋如書似有若無地開始盯著自己,偶爾目光碰撞,徐牧遠(yuǎn)都覺得她在期待著什么,又在質(zhì)問著什么。

    可她又會立刻調(diào)走目光。

    徐牧遠(yuǎn)同時發(fā)現(xiàn),賀圖南進(jìn)教室,她沒再抬過一次頭。

    “啪”一聲,賀圖南把真題卷丟他桌子上,說:“這套我不做了,你要用拿去?!?/br>
    徐牧遠(yuǎn)回神,仰頭看了看他:“周末回家嗎?不回家的話,一起打球?!?/br>
    家這個字,刺得人神經(jīng)跳,賀圖南眼前蕩了瞬夜色,他點點頭:“不回?!?/br>
    徐牧遠(yuǎn)沉吟:“該讓展顏請我們吃飯。”

    賀圖南敏感一挑眉:“怎么?”

    “她不是得獎了嗎?不該請吃飯嗎?”

    “你他么臉皮真厚,這也想訛我小妹,她得獎,你出什么力了嗎?”賀圖南說到“小妹”時,眼睛柔和,家里亂糟糟的,但顏顏是凈土,他一想到她,就心平氣和了。

    徐牧遠(yuǎn)盯著他眼睛:“開個玩笑而已,展顏未必有你驚嚇。”

    “她那點錢,留著還有大用,你小子饞了是不是?我請你?!辟R圖南說。

    徐牧遠(yuǎn)靜靜接了句:“好啊,喊上表妹。”

    賀圖南心里不大舒服,面上卻淡:“行?!彼麩o意瞥到靠南窗的宋如書,她埋頭于書本,像往常一樣毫不起眼。

    賀圖南忽然有些生媽的氣,聰明人到底是怎么目盲的,他深深無力。

    周末既不回去,他給賀以誠打了個電話,爸的聲音如昔,賀圖南聽得心突突跳,他真的想問問他,那天晚上,為什么宋笑會從他車上下來?卻沒有媽。

    他心里對賀以誠疑問太多,先是一個女人,再是另個女人,爸看起來清風(fēng)明月,卻總和女人糾纏不休,他許是不懂,一個人,到底要怎樣能把心剖成幾份,分出去。

    “我?guī)∶孟吗^子?!?/br>
    “那好,錢還夠嗎?”

    “夠。”

    “顏顏喜歡吃什么點什么,不要計較價錢?!?/br>
    “我知道,你回家嗎?”

    “公司最近事多,我很忙?!?/br>
    對話簡潔如海明威體,賀圖南從他語氣里聽不出任何破綻。

    他心里發(fā)燙,天這么冷,怎么都冷卻不下來。

    周五黃昏,展顏在教室里做習(xí)題,她戴著媽打的手套,款式老,很少有人戴了。她呵呵指尖,余妍忽然遞她一封信:

    “我去傳達(dá)室順便給你拿的。”

    “謝謝?!彼ь^,余妍瞥見她手套,問,“這不是買的吧?”

    展顏笑著搖搖頭,見信字跡是孫晚秋的,卻從米嶺鎮(zhèn)寄來:她回家了嗎?正要拆,教室窗戶被人拉開,賀圖南身子一靠,沖她笑:

    “出來吃飯。”

    教室人不多不少,不回家的都在此學(xué)習(xí)。

    余妍笑:“你表哥找你。”

    賀圖南大方自然,表妹之名雖令人不痛快,但著實方便。

    冬天宜喝羊湯,賀圖南精于此道,對學(xué)校周邊吃食了如指掌,帶著展顏徐牧遠(yuǎn),鉆進(jìn)一家羊湯館。

    三碗湯,一份炒羊肚,再要一盤麻辣羊蹄,熱氣騰騰端上來,店里玻璃上哈了層水汽,霧蒙蒙的,從外頭往里看,有種過年的溫馨煙火氣。賀圖南很會點菜。

    “孫晚秋給我寫信了?!闭诡伬陆牵@是悄悄話,高興的悄悄話,只跟他講。

    賀圖南轉(zhuǎn)臉,捏了下她的手,低聲道:“回頭再說?!?/br>
    兩人的親昵,昭然若揭,徐牧遠(yuǎn)看在眼里,不知是該為他們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而欣慰,還是該黯然。

    湯白,也濃,香氣繚繞。展顏急于品嘗,她太冷了,教室像冰窖。燙到了舌頭,她輕呼一聲。

    “怎么了?”賀圖南問,放下筷子。

    展顏不好意思說:“燙著了。”

    “我看看?!?/br>
    她便伸了伸舌頭。

    賀圖南認(rèn)真瞧了瞧,笑她:“又沒人跟你搶,”說著,掩飾性地看了眼徐牧遠(yuǎn),“老徐,你看我小妹可是傻里傻氣的?”

    徐牧遠(yuǎn)看著兩人動作,微微一笑:“確實,展顏傻里傻氣,你就太聰明了?!?/br>
    展顏沒想到徐牧遠(yuǎn)也說她傻,一臉倔強(qiáng):“我成績雖然不如你們,但一直進(jìn)步的?!?/br>
    徐牧遠(yuǎn)嘴角一揚(yáng):“你果然很傻?!?/br>
    展顏不知他是怎么了,一個勁說自己傻,佯裝生氣:“都被你說得心情不好了?!?/br>
    徐牧遠(yuǎn)給她夾了根羊蹄:“吃點好的,心情就好了?!?/br>
    展顏噗嗤一笑,她問他:“徐牧遠(yuǎn),我每次見你,你好像都心情很好,你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嗎?”

    “有?!毙炷吝h(yuǎn)想,現(xiàn)在我的心情就不好。

    “是因為……”展顏話沒完,賀圖南咳嗽了聲,她看看他。

    徐牧遠(yuǎn)倒坦蕩,不覺什么:“你是想問,是不是因為我爸媽下崗?”

    展顏尷尬說:“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受的,我是想說,其實我跟孫晚秋小時候過得比你現(xiàn)在還要糟?!?/br>
    “比慘嗎?”徐牧遠(yuǎn)笑了。

    展顏搖搖頭:“會好起來的,等考上大學(xué),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徐牧遠(yuǎn)點頭,端起一次性塑料杯:“是,來,敬我們以后的生活?!?/br>
    賀圖南失笑:“你們干嘛?吃頓便飯,搞什么?”

    話雖這么說,幾人碰杯,一雙雙眼,亮晶晶的。

    “那你也吃點好的,心情就好了?!闭诡伓Y尚往來,給他夾了一根。

    徐牧遠(yuǎn)說:“我心情不好時,不靠吃的,當(dāng)然,也沒什么可吃的,我會到廢棄的廠區(qū)呆一會兒,就上次你們?nèi)サ哪莻€地方。當(dāng)然,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過去溜達(dá)溜達(dá),那兒過年能偷放炮,你們今年要是想放炮,可以到我家那邊。”

    “顏顏只敢放小蜜蜂,嗡一下,飛沒了的那種,你讓她真去放炮,她要嚇哭的?!辟R圖南邊吃邊打趣她。

    展顏撅了下嘴,露出她不曾有過自己也沒意識的嬌嗔。

    徐牧遠(yuǎn)看著她,眉頭不覺鎖了鎖。

    他們出來時,賀圖南把自己的圍巾給展顏纏上,盡管,她自己有。

    “你這手套……”他剛開口,本想說也該扔了露著手指頭,意識到什么,轉(zhuǎn)口道,“看著不是很暖和,戴這個?!?/br>
    他把他的手套套在她的上面。

    “你不冷嗎?”展顏甕聲甕氣問。

    賀圖南重重吐出一串白汽:“不冷,我抗凍?!?/br>
    “那我明天還你?!?/br>
    “回寢室吧,進(jìn)被窩看書,教室人太少了很冷?!辟R圖南提醒她。

    展顏應(yīng)了聲:“我先回教室拿信?!?/br>
    他們進(jìn)了校園,展顏揮揮手,一溜煙跑向教學(xué)樓。

    賀圖南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跟徐牧遠(yuǎn)說:“回教室吧?”

    高三的晚自習(xí)正常上。

    徐牧遠(yuǎn)卻不動,路燈下,他的眼神黝黝:“你剛看什么?”

    賀圖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嗯?”

    “你剛才,看你meimei半天?!毙炷吝h(yuǎn)很少有這么沖動的時候,他沉得住氣,晚間的一頓飯,再一次印證賀圖南的眼睛,不是清白的。

    賀圖南頓時警醒:“什么叫我看我meimei半天,我看她怎么了?”

    徐牧遠(yuǎn)喉嚨滾動:“我聽說了件事,你不要問我怎么知道的,但我想問你,賀圖南,你在寢室從不談?wù)撆?,是因為,有個女生,你根本沒法談?wù)撌前???/br>
    兩人之間有種節(jié)制的氣氛。賀圖南忽被人拿捏,逆氣上來:“老徐,你跟我說話,什么時候這么拐彎抹角了?”

    徐牧遠(yuǎn)一張嘴,聲音里仿佛帶著沉痛:“對,我跟你從來都是明明白白說話,但這回,我恥于問明白。”

    賀圖南面無表情:“那你就不要問了?!彼呐K急劇地跳,他覺得被人突然扒了衣服,身上早有了膿瘡,暴露于野。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看著對方。

    徐牧遠(yuǎn)知道他是知道自己已經(jīng)知道什么了,他想罵人:“你真是瘋了,賀圖南,我還以為……我真希望這是假的,你他媽簡直是變態(tài)!”

    賀圖南被人撕開最不想暴露的地方,他一下惱了,揪著徐牧遠(yuǎn)衣領(lǐng)把人朝旁邊墻根一搡,語氣兇狠:“是不是宋如書說的?老子撕了她!”

    徐牧遠(yuǎn)被他壓制,夜色下,兩人像初長成的獸對峙著。

    “你這算是承認(rèn)了?那就是說宋如書說的不假!我早就知道你對展顏有想法,可我沒想到你們居然……”徐牧遠(yuǎn)想到家里的小妹,生理性的,一陣目眩。

    “跟你們有關(guān)系嗎?你們一個個的吃飽撐的!”賀圖南惱羞成怒,他胸口那團(tuán)黑烏烏的淤泥,堵太久了,他急于把整個世界都污染,開始自暴自棄似的低吼,“是我meimei怎么了?她是我meimei又怎么了?”

    徐牧遠(yuǎn)咬牙一把推開他,重重地呼吸:“你腦子壞了,賀圖南,你說怎么了?你會害死她的,你自己也會完蛋!”

    他手指戳著賀圖南肩膀,發(fā)狠道,“展顏知道你們關(guān)系嗎?她知道嗎?我看她不知道的,你能不能有點擔(dān)當(dāng)?!”

    賀圖南反手將他推得趔趄倒地:“老子不需要你來教我!”

    徐牧遠(yuǎn)爬起來對著他就是一拳,兩人身高相仿,少年們的身體初長成,肌rou輕薄,緊致,打起架來像回到最初的叢林法則。

    “你他媽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欠人收拾!”徐牧遠(yuǎn)剛罵完,賀圖南把他摁倒在地,兩人在地上滾起來。

    兩人在學(xué)業(yè)、人緣上的較勁,是條隱蔽的河流,藏在蒹葭叢中一般。此刻,誰也說不好打這一架,到底是為的什么。

    賀圖南下手一點沒留情面。徐牧遠(yuǎn)嘴腫了,他喘著粗氣:“你清醒點吧,展顏好不容易從農(nóng)村出來,別毀她,你也不該毀了自己?!?/br>
    賀圖南眼睛充血,他愣了愣,好像有人把心肺冷不丁掏了出去,他從不知道,有些事,是這樣的難,他恨起賀以誠,甚至要恨起展顏,他們每個人都在折磨他,一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