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48節(jié)
賀圖南不說話時,人顯得倨傲,他冷淡地瞥了瞥徐牧遠:“什么狀態(tài)是對的?” 徐牧遠思忖片刻,拍拍他肩膀:“打牌嗎?要不要玩兒兩把?” 男生寢室有時會打牌,賀圖南總是贏,但規(guī)矩是誰贏誰請客。 他沒打牌,寢室里幾個人把小甜甜布蘭妮的歌放得震天響,陽臺上衣服硬邦邦的,寢室長在叫:“我去,這是開始結冰了嗎?” 今年冬天,來得很早。展顏是在食堂遇見的賀圖南,她見他一個人,便擠過去,“嗨”了一聲。 因為發(fā)的是四聲調,聽起來,像嚇他。 即使在同一所學校,見面的機會并不多,除非刻意去找。更何況,高三在大家心中,那是極忙的。 賀圖南沒被嚇倒,他只是轉過臉,看看她。 “你怎么一個人?徐牧遠呢?” 賀圖南拿勺子撥著米飯:“我必須和他一起才正常嗎?” 展顏悄悄打量著他,他耳垂那,那顆褐色的小痣,像個停頓。 “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呢?”她說的是上次自己單獨回校。 賀圖南眼睫垂著:“沒有,你在乎這個嗎?” 他想,也許就沒人在乎他什么。 “孫晚秋這學期,才給我回了一封信,這次又遲了。”展顏沒正面回答,聊起別的。 賀圖南默默咀嚼,沒反應。 展顏有些尷尬:“你這么小氣啊,看來,還在生我氣。” 賀圖南勺子一頓:“那你希望我怎么說?怎么做?”他盯著她,試圖通過她去想象她mama。 展顏抿抿唇,那個樣子,像含羞草被碰觸的一開一闔。 “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隨便說點什么。” 她不知道孫晚秋試卷做的怎么樣了,隱約焦慮,孫晚秋不回信,讓她覺得對標消失,這種消失,帶她給失衡感,展顏不知道該怎么說,又跟誰去說。 最近經期,更為強勁的疼痛,也讓她羞惱:為什么要來這個東西呢?她按室友說的買了暖水袋,到晚上,放在肚子上,像個□□。 連經血也像□□,濕濕的,黏黏的,在夏天暴雨之后的夜晚里,悄無聲息蹦到腳背上,它鼓著眼,不知道是看世界還是在看你。 展顏每晚睡覺前,腦子里總會飄滿各種各樣的東西,她見了賀圖南,很想和他講話,好像他是個容器。 現(xiàn)在,容器對她笑笑,賀圖南說:“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剛才沒什么精神,不是生氣。” 他總是會心軟,她說那話時,顯得很孤單。 “你吃藥了嗎?”展顏關切地看著他。 賀圖南搖頭:“好些了,你再多跟我說幾句話,我就全好了。” 展顏端詳著他臉色,問:“真的嗎?” 賀圖南“嗯”了聲:“高一高二有英語口語比賽,你參加嗎?” 說著,把自己餐盤里的炸雞排夾給她。 展顏夾起吃了:“不參加,我有口音,不像賀叔叔,會說倫敦腔。” 賀圖南心里猛得沉一下,他若無其事道:“鍛煉膽子而已,以前都沒聽你苦惱口音。” “但這是比賽啊,上去不能給班級爭光的話,我是不去。” 他終于笑了:“看不出,你集體榮譽感這么強。” “我媽說,參加比賽不能光是自己想去逞能,要看自己有沒有實力,如果是代表班級的話,就更要多考慮考慮了。”展顏想起媽,沉默一瞬,伸出手指,上面鳳仙花的顏色開始從指甲根褪去,“你看我的指甲。” 賀圖南聽她提她mama,眼神凝住,盯著指甲上的那抹橙紅,里頭還藏著酷夏,可終究過去了。 “你mama……”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想問什么,聲音低,展顏卻已經抬臉跟人打招呼去了,“如書姐,你也來食堂吃飯嗎?” 宋如書姍姍來遲,為了節(jié)省時間,她都是晚來,怕人多。 她其實早見兩人湊一起吃飯,想裝不見,但展顏卻開口。 賀圖南臉色不太好看,瞟了眼宋如書,她只是點個頭,極快的,又正過臉往窗口去了。 他草草扒拉幾口,催展顏快些。 “吃飯快不好。” “那天吃淮揚菜,我看你跟頭豬似的。” “你才是豬。” “行,我是,你吃得也太磨嘰了。” “我想和你說話。”展顏靜靜看著他,賀圖南微怔,他心里一陣打顫,低聲說,“你還真把我當哥哥了?我以后夠累的。” 展顏低頭快速吃了,沒再說什么,兩人端著餐盤去倒,宋如書想跟他們錯開,腳下一滑,手里餐盤正巧不小心碰到賀圖南手臂,油乎乎的菜汁濺出些許。 宋如書窘著道歉,賀圖南什么反應都沒有,把展顏那份接過,彎腰倒了,問她討紙巾。 出來后,展顏忍不住問:“怎么你都不跟宋如書說話。” “無話可說。” 她就不問了,用紙巾小心翼翼給他擦胳膊,惋惜說:“得脫下洗洗了,這么一大塊。” “你給我洗?”賀圖南促狹一笑。 展顏當真:“那也行,只洗袖子。” 賀圖南手臂一掣:“那還是算了。” 兩人到岔路口分開,賀圖南說:“別那么節(jié)省,你看你連葷菜都不打一份,吃rou才有力氣。” 展顏笑著說:“我很有力氣的。” 賀圖南無奈:“我是說真的,別這么省,聽話?” 兩人到路口要往不同方向去,展顏縮著脖子,好像有點冷的樣子。 “我把我那件毛衣給你,就之前給你的,那件是純羊絨的,暖和。”賀圖南說,展顏看著他笑,點點頭。 等到了教室,宋如書單獨把賀圖南叫出去,兩人在走廊盡頭那說話。 “有事?”他依舊冷淡。 天知道宋如書是如何鼓起的勇氣,她極力鎮(zhèn)定著:“在食堂真是不好意思,要不然,我洗好還給你。” 賀圖南見她臉微微紅著,腮rou細看,竟在抖,他哼笑一聲:“你對我有好感吧?喜歡我是不是?” 宋如書像被刀斧劈開了心臟,她嘴巴微張,錯愕看著賀圖南。 他淡淡笑,不無譏諷:“給我洗衣服,再還給我,這一來一回,就是兩次說話機會,是遺傳你媽了嗎?” 宋如書一陣難堪,她聽懂了,她早就覺得媽去賀叔叔家太勤,她什么都懂,可mama以為她不懂,她從小就知道媽在男人跟前什么樣。 “你什么意思?”她自尊心被人突然橫刀一刺,第一反應,自然是回擊,“你少自作多情了!” 賀圖南沒想到她反應這么激烈,他微笑著:“好,我自作多情,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喜歡你的,你不要有事沒事找我說話。” 宋如書腦子嗡嗡的,她牙齒咬得作響:“我沒求著你喜歡我,我也看不上你這種亂/倫的家伙!” 唯有把刀尖刺向別人,才能挽回自尊心,她太懵了,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脫口而出。 賀圖南果然變了臉,宋如書捕捉到了,這讓她有種報復的快感,盡管,這快感有些陰暗,令人不齒,她很想哭,她傷害了賀圖南她知道,但她要保護自己。 她覺得自己的青春,仿佛在這一刻,也結束了。 “我……你喜歡展顏我知道,可她是你meimei……”宋如書麻木地補救著,她想,能勸一勸他也好,他誤入歧途,她不會快樂的。 賀圖南像被人冷不丁揭了痛處,他臉色難看極了:“你少給我胡說。” 宋如書渾身發(fā)冷:“我說中了是不是,賀圖南,你這樣會害了自己,也害了展顏的。” 賀圖南以為不去刻意想,這個東西,就像死了,可它是病毒,發(fā)作起來極厲害,好像此時此刻,就只剩展顏是meimei這一件事,強烈,蓬勃跳躍著,生命力那樣強,把人霸占了。 他跟宋如書有著同樣的惱羞成怒,臉色卻微妙變了,有些凄凄的,又陰沉。宋如書看他這樣,心底竟升起巨大的憐憫,她可憐他,十分傷心,好像一下懂了他的沒有希望。 她看著他走進教室,女人那種母性般的柔情,第一次奇異地滋生出來,長得瘋狂。 她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可一到晚上,她失眠的厲害,眼前一遍遍再現(xiàn)那個令人心碎的場景。 這嚴重擾亂了她的學習,她的自尊心,在夜里會格外膨脹,膨脹到她覺得自己當時為什么不死去。 宋如書已經說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意圖了,哪種都不純粹,她找到徐牧遠,試探地問: “我想問你件事,你知道賀圖南喜歡誰嗎?” 徐牧遠跟她交集不算多,大家是普通同學,他裝傻:“沒聽說他喜歡誰。” 宋如書失望地看了看他,心跳不已:“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覺得,你有義務規(guī)勸他,他成績那么好,不該做自毀前程的事,你說是不是?” 她極力說得冠冕堂皇,并且告訴自己,我是為他好而已。 徐牧遠戒備地看著她:“什么事?”他隱然有什么預感,卻絕不泄露自己半分想法。 “我只告訴你,你知道嗎?展顏其實不是賀圖南的表妹,而是他親meimei,我坐公交時,見他們……”宋如書心快蹦出嗓子,“見他們在做情侶才能做的事。” 第39章 徐牧遠臉上空白了一瞬,等他反應,急急斥她:“這可不是能亂說的!” 像耳旁炸了驚雷,延遲幾秒,方能知曉發(fā)生了什么。 “那你自己去問好了,”宋如書被他詰責,心虛又惱,“你也被嚇著了不是?” 女生的臉,篤定里微有譏諷。 他是太震驚了,所有設想被推翻,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展顏會是賀圖南的親meimei。這樣荒謬的人倫關系,已經不是少年人能消化的了。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宋如書表白遭拒,以此造謠。男生會拿宋如書開玩笑:宋如書喜歡你!這成為最恐怖的一個事兒,a班也有秀美的女生,宋如書的長相一言難盡,男生們不想刻薄她,但這是事實,她更胖了,嘴巴周圍不知怎么搞的,黑乎乎的像長胡子。 徐牧遠知道她喜歡賀圖南,她總是偷偷看他,以為別人不知道。他是班長,有時在講臺上跟同學們傳達點什么時,總是會不經意地發(fā)現(xiàn)點什么。 也許,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能掩飾住皮囊之下的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