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41節(jié)
這把展顏問住了,她想了想,舉了幾個例子,說一個,孫晚秋就“哦”一聲,兩人在房里很久才出去。 賀以誠給足客人面子,并沒有因為她是中學生就怠慢了,相反,燒了一桌好菜,孫晚秋默默留意他動作、神情,一舉一動,穿梭于煙火氣之間,也有魅力極了。 “聽顏顏說,你很能吃辣,我做了道毛血旺,又麻又辣,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來,嘗嘗。”賀以誠笑時,眼角會有細細的紋路,他皮膚依舊緊致,那些紋路,倒像錦上添花的沉淀。 被人尊重、照顧的感覺好極了。 孫晚秋這頓飯是人生十六年里,最快意的一次。 一個人,原來還可以這么活著。 可是所有句子的開頭,必須有“聽顏顏說”,所有表情的伊始,也必定有包涵愛意的一瞥——賀以誠每每跟她說話,要先笑看展顏。 孫晚秋承認,她第一次嫉妒展顏。 已經(jīng)不是羨慕一詞能評判的了。 這種嫉妒,好像深藏軀殼深處,連她自己都不曾知道,她對展顏,會有嫉妒。她比展顏聰明,展顏比她漂亮,這是十幾年里的一組對照,孫晚秋并不以為意。 “味道怎么樣?”賀以誠說著,忽然對起身去拿飲料的賀圖南錯了個響指,“給晚秋拿點果汁,可樂不解辣。” 展顏歪著腦袋,沖賀圖南笑:“那我也果汁。” 很奇怪,一跟孫晚秋在一起,她就習慣什么都和她一樣。 賀以誠一晚上都在留心展顏,他知道,她很高興,很舒展的那種高興,他便也跟著高興,準備接下來幾天要抽空陪著孩子們。 晚上,兩個女孩子一起洗澡,坐在瓷磚上。 孫晚秋幫她緩緩搓著背,展顏的腰很細,脊柱骨很漂亮。 水流嘩嘩。 “你高興嗎?賀叔叔人很好吧?我就說,你來這里不要拘束。”展顏把頭發(fā)都往后梳,眉毛濕漉漉的。 孫晚秋微笑:“高興,賀叔叔一直對你這么好嗎?” “是的,但他很忙,有時我周末回來他不一定做飯,今天你來,特地招待你的,是不是賀叔叔廚藝很厲害?” 孫晚秋下巴忽然抵在展顏肩膀上,她鼻尖的水,滑落到她肩頭:“展顏,你真幸運。” 展顏怔了下,想回頭,孫晚秋卻繼續(xù)說:“我簡直嫉妒你,真的。” 這一下,展顏不得不回頭了,水汽氤氳里,兩張青春的面龐霧蒙蒙的。 她抱住了孫晚秋。 “我剛到一中時,可想你能跟我一個學校了,我知道自己很幸運,但是,這種幸運好像是我用mama換的,我寧愿mama活著,我們一起在永安實高念書。” 孫晚秋摸著她柔軟的黑發(fā),一聲喟嘆:“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嫉妒總是有人對你好,明姨愛你,展叔從不讓你下地干活,現(xiàn)在,賀叔叔還有他兒子,都對你這么好,你說,為什么沒有人對我這么好呢?” 展顏沒法回答,孫晚秋能一直念下去,也許是初一那次競賽,她戰(zhàn)勝城里的孩子,拿到一等獎,有一百塊獎金,那一百塊強烈刺激到她的爸爸,知道上好學,是可以掙很多錢的。 她們像小時候進澡堂那樣,互相搓背,說悄悄話,赤條條的時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孫晚秋松開她,忽然說:“你看你,像只大白鵝,渾身上下沒一點黑的地方。” 展顏笑著拍她臉:“你才是大鵝。” “你這里又長大啦!”孫晚秋戳了一下她的胸口,展顏一縮,懊惱地說,“你看,我這里長毛毛了!” 孫晚秋見怪不怪,她大方展示著自己的身體,說:“看我,這兒,這兒,全都是毛,這說明你發(fā)育得很好。” 她像老師那樣教育她。 展顏卻搖頭:“丑死了。” 孫晚秋跟她截然相反:“不丑,這是正常的,要不然我們怎么長大?”她笑嘻嘻地幫她涂沐浴露,又起了很多泡泡。 “好香啊!”孫晚秋拼命吸鼻子,趴她脖子,后背上亂嗅一氣,展顏覺得癢,兩人在浴室打鬧起來。 她們不知道洗了多久,換上睡裙,孫晚秋把兩根肩帶松下,露出渾圓的肩頭:“我覺得這樣更好看。” 她喜歡自己有女人的感覺,并且知道該怎么做。 這種感覺,從來例假之后就蘇醒了,血仿佛在靈魂里流動,她總想掙破什么。 展顏只覺害羞,說:“睡覺穿的,沒人看。” 孫晚秋篤定說:“以后會有人欣賞的。”她四肢同樣修長,結(jié)實有力,是青春才有的彈性。 她說這話時,有幾分嫵媚的神氣。 展顏覺得孫晚秋身上,有些東西,令她深感陌生,但那陌生,又摻雜了新奇,引得她想一探究竟,好像她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她尚且不知曉的世界,謎一樣幽深。 “對了,賀叔叔說明天帶我們?nèi)ビ螛穲觯偃ゲ┪镳^看看,等后天,我?guī)闳ケ眳^(qū),那兒有個可大可大的工廠了。”展顏說著自己的計劃,孫晚秋笑吟吟的,“賀叔叔跟我們一起去北區(qū)嗎?” “賀叔叔不去,我跟圖南哥哥帶你去就行了。”展顏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好,被子一扯,關了燈。 兩人像寒假那樣,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小區(qū)里有車過,燈光在窗簾上一閃,映出外頭那棵樹葳蕤的影子,又極快消失了。那影子,像記憶的無數(shù)細小分叉,引得她們有說不完的話。 黑暗中,孫晚秋熱熱的身體又湊上來,她低聲說:“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干什么嗎?” 展顏已經(jīng)有些困了,她含糊問:“什么?” “我想吻一個人。” 聲音像小蛇一樣,鉆了進來。 展顏一個激靈,眼睛銥誮睜得老大:“你說什么?” 孫晚秋伸手在她唇上揉了揉,氣息吐上來:“我說,我想跟一個人接吻,用嘴巴接吻,這你總懂吧?” “是誰?”她心里咚咚跳,孫晚秋便湊過去在她耳邊低低說了。 展顏像被雷劈了,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怎么這樣……”等她再開口,都快哭了,好像孫晚秋突然變成了邪惡本身,這是展顏沒想到的,她也只能找到這樣的詞匯,來形容這件事。 孫晚秋低笑了兩聲,輕吁口氣:“嚇著你了嗎?我開玩笑的,我就知道你是小孩子。” 說著,幾乎是趴她肩膀上,“你沒有想要接吻的對象嗎?有嗎?我們寢室會說男生的事情,一中的寢室會說嗎?” 展顏的臉一下紅了,她覺得,孫晚秋已經(jīng)用言辭蠱惑了她,那個世界,是危險的,像美女蛇。孫晚秋壓了她半邊身體,這是女孩子在說悄悄話,她想掙開,卻又懶懶的,貪戀似的。 她扭過頭,呼吸有些不清不楚,看向窗簾上時不時跳躍的光影:“我沒有,室友喜歡講男明星,我都跟同桌一起學習,沒參與過。” “真是傻子,只知道學習。”孫晚秋笑她一聲,翻過身,她很快睡去了。 可展顏卻不困了,她聽見孫晚秋均勻悠長的呼吸聲響起,心跳得很快,鬼使神差地把手輕輕伸進裙子,仔仔細細摸了摸自己,她的皮膚,牛奶一樣,那樣滑,那樣細膩,直到外頭樓下不知誰按響了車喇叭,展顏一驚,隨即羞愧地把臉埋進了枕頭里。 第34章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似乎夜里那些奇怪的躁動的情愫被太陽蒸發(fā)掉,或者說,見光枯萎。 出門后,展顏不停留神孫晚秋,她還是那么大方,跟賀叔叔侃侃而談,她能接住大人的任何問話,時事也可以談,孫晚秋一點不關心時事,她沒興趣,好像無論世界怎么變,都跟她沒關系,她一個月生活費還是那么點兒。不過這不妨礙她從老師那里借來《半月談》《人民日報》。 比別人聰明,比別人懂得多,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東西,這個道理,孫晚秋從小就知道。 所以,當路過一個新樓盤,她們都忍不住往上瞧那些建筑工人時,孫晚秋忽然問:“賀叔叔,聽說你們城里以后不分房子了,是不是以后要蓋很多樓房?” 賀以誠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會關心這種事,他沒有敷衍:“是的,政府都在招商引資,你對這個感興趣?” “你接我時,我在汽車站看到東城的宣傳標語,說那里會開辟新城區(qū),建住宅商業(yè)街還有公園。那是不是以后,在城里蓋房子會很掙錢?” 彼時,本市東城區(qū)還是一片荒蕪之地,蘆葦林立,河流淤積,有廢棄的火車軌道。 賀以誠微訝,她一知半解但臉上極有興趣,他笑著說:“應該是的,以后地產(chǎn)商人會很有錢。” 賀圖南在旁邊覷她幾眼,偏過頭,跟展顏低聲說:“你同學能說會道。” 旁邊,展顏正盯著巨大廣告條幅上的“新世紀,新概念家居”幾個大字出神,她被他呵氣弄得癢,扭過臉:“她可聰明了。” “看出來了,”賀圖南似笑非笑,“你傻。” 展顏瞪他一眼,說:“這片樓房蓋好之后,就叫新世紀嗎?” 賀圖南笑,指著下面一行字:“傻子,巴黎庭院看不到嗎?” “這跟巴黎有關系嗎?” “沒關系。” “沒關系,為什么叫巴黎庭院?” “噱頭,馬上整個歐洲都在咱們城里了。” 賀圖南揶揄地掃視一圈,這是云上地產(chǎn)新開發(fā)的樓盤,蓋的飛速。 游樂場人很多,展顏跟孫晚秋兩個把小時候沒玩過的玩了個遍,賀圖南覺得無聊,戴著墨鏡,在長椅上坐著喝冷飲。 賀以誠又帶她們?nèi)ノ锅澴樱澴幼邅碜呷ィ慌氯耍谡菩妮p輕一啄,孫晚秋忽想起什么,趴展顏耳朵旁說:“昨天錯了,你不是大白鵝,你像一只鴿子那么白。” 展顏不好意思,余光瞥見賀以誠去衛(wèi)生間,才扯扯她:“你昨晚說的……” “逗你玩兒呢。”孫晚秋嘴里咕咕地引著鴿子,若無其事。 展顏半信半疑,她們后來又去商場,賀以誠給孫晚秋買新裙子,她沒有展顏那樣的思想負擔,跟賀以誠道謝,而且,拒絕和展顏穿差不多的款式。 “我沒你瘦,也沒你白,穿這種裙子只會顯得我又壯又丑。”她沖展顏吐了下舌頭。 她給自己選了樣式最簡單,又帶點腰身的連衣裙,很合適。 賀圖南幫忙買的冰淇淋送到她們手上,孫晚秋隨口問:“多少錢一盒?” “八塊錢。”賀圖南看看她,又看看展顏。 孫晚秋嘴角上翹,覺得諷刺,八塊錢夠她吃幾天的飯,但這會兒,她愿意享受當下。 行程里的博物館,只能另作安排了,時間不夠,孫晚秋倒是無所謂:“我對博物館其實沒什么興趣。” 展顏含著冰淇淋,甜蜜蜜的:“可是,能學到好多知識,我喜歡博物館。” 孫晚秋聳聳肩:“都是過去的東西,我只想知道將來會怎么樣。” 賀圖南微笑看著她,覺得她很有鋒芒。 第二天,賀以誠已經(jīng)沒了時間,他要見供應商,給賀圖南留了許多現(xiàn)金,讓他帶著她們。 幾個人坐公交去北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