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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 第40節(jié)

    他動作一頓,好笑道:“不認(rèn)識?”

    展顏抱緊自己的布袋:“有幾個女生找我,讓我把這些東西給你,其他的,我不清楚。”

    賀圖南草草掃兩眼,也沒拿出來細(xì)看,往她懷里一懟:“真夠閑的,你就忙著給別人送情書嗎?”

    展顏一陣難堪:“我不閑,別人硬塞我這里來,我有什么辦法?”

    賀圖南仿佛還在長個子,人極高,低頭對她說:“你可以不要,怎么,幫別人給我送情書很刺激嗎?”

    他清俊的眉眼生起氣來,格外活泛,像睫毛也掛著火。

    展顏退后一步:“我以為,你會挺高興的,有人給你寫情書還折了很多漂亮的千紙鶴。”

    說著,把袋子又給他,同時和他保持著距離。

    賀圖南一把撥開,眉眼凌厲:“高興?我高興個屁,我暑假開學(xué)要高三了你懂不懂?”

    展顏臉憋得通紅,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伸出去的那只手,尷尬停了兩秒,又緩緩垂下,包裝袋貼著裙子像甩不掉的螞蟻。

    她不知道他發(fā)那么火干什么,他的火,總是來的突兀,明明不值得這么生氣的事情,他偏爆炸。

    展顏心想,我不跟他親近是對的,可這個念頭一起,又覺悵然,她記得他過年時祝她新年快樂,讓她買電熱毯,所有他的好。

    “你回家也不跟我說話,這么愛記仇,現(xiàn)在獻(xiàn)什么殷勤呢?”賀圖南眼睛離眉骨近,一皺眉,眼睛格外深。

    展顏覺得委屈:“是你先讓人難受的,而且,我也沒記仇,你想什么時候沖我發(fā)火就什么時候發(fā)火,想說難聽的話就說難聽的話,我想著,也許保持距離是最好的,這樣,我也就惹不到你了。”她這兩個月,過得并不開心。

    說完,眼睛一揚,紅紅的,“就像今天,我犯下滔天大罪了嗎?你又這么生氣,我知道,就是因為我住你們家,你才這么理直氣壯沖我發(fā)火,知道我現(xiàn)在沒地方去……”

    猛得想起爸再婚的事,她聲音都抖了,可到底,一滴眼淚沒流。

    燥燥的風(fēng),吹得樹葉簌簌晃,拂到人臉上來像害了場熱病,賀圖南才意識到她為什么這個樣子,又想起她寒假在家凍得很,沉默片刻,聲音低下來:

    “我重新道歉,為那天晚上在家說的話,我從來沒有因為你住家里就覺得可以對你發(fā)火,我是因為……你今天找我卻是送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很討厭這種事。”

    展顏把話說清了,氣也理順了,她低頭,看看手里的袋子:“那,你討厭哪種事?別人送你這些東西是嗎?”

    賀圖南注視了她一瞬,目光移開:“討厭情書,討厭千紙鶴。”

    展顏點點頭:“我知道,你要高三了,我是不該隨便替你接,以后不會了。”

    賀圖南還想再解釋,卻只覺無奈,他是沒那么愛動怒的,他變了,變得幼稚,沖動,時不時窩火。那火起的快,快到他根本沒搞清楚怎么來的,就燒得嘴巴跟著變壞。

    “我們和好吧。”他先示弱,這倒不丟臉,他比她大,無論如何都該讓著她的。

    展顏別扭地瞅著他,說:“那這個怎么辦?”

    賀圖南促狹一笑:“放你那吧,我要是當(dāng)垃圾丟了也不禮貌。”

    “你不想知道信里寫了什么嗎?”展顏眨眨眼,“你不好奇嗎?”

    賀圖南微微笑著:“不好奇,我對別人一點都不好奇。”

    作者有話說:

    小賀既要掩飾對顏顏的感情,因為那是見不得光的,又要掩飾家丑,謊稱“表妹”成了唯一的出路。但顏顏氣他把自己當(dāng)meimei。

    小劇場不等于文,其實我不擅長寫這種把時間線和相處細(xì)節(jié)卡很死的文案。

    第33章

    剛放暑假,賀以誠帶兩人去了趟北京,展顏第一次坐飛機(jī),云層似海,可她也沒見過海,她想丟下枚葉子,葉子上,寫著“展顏”,就此代替她也飛了一回。

    賀家父子當(dāng)然不知道她腦袋里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下了飛機(jī),賀以誠北京的朋友招待他們吃烤鴨,幾天連軸轉(zhuǎn),他們在路上遇見一隊隊中學(xué)生,穿著夏季校服,那樣輕盈,不知是搞什么活動,走在樹蔭下,活潑的臉,靈敏的四肢,嘴里永遠(yuǎn)在嘰喳表達(dá)著什么。

    好像全世界的中學(xué)生都是一樣的。

    賀以誠看著,一陣低吟:“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

    他仿佛想起什么,嘴角彎彎,帶著點隱秘的笑容,好像看著眼前的少男少女,就知道了歲月的去向。

    展顏跟賀圖南交換下目光,默契緘口,誰也沒打擾賀以誠的回憶。

    他們游覽了故宮、長城、頤和園,知名景點人山人海。賀以誠給兩個孩子拍照,2000年的七月,展顏和賀圖南有了第一張合影。

    一趟旅行,在時間里風(fēng)塵仆仆,回來后,展顏睡了整整一天。

    賀以誠知道展有慶再婚,那天,展家老太太打來電話,絲毫不記得寒假那一出,張嘴便是請賀老板來喝喜酒。

    他有時也覺荒謬,展有慶能再娶,修房子,置辦彩禮,這樣往顏顏心口扎刀,刀卻是他花錢買的。

    見顏顏不提暑假要回去,賀以誠大概猜到什么,他便說:

    “高一暑假沒那么緊,把你好朋友孫晚秋王靜叫來玩幾天,她們都在永安縣念書是吧?”

    展顏驚喜,連忙給兩人打電話,孫晚秋爽利答應(yīng),電話里,王靜卻一派興奮口吻拒絕了:

    “我就不去啦,我媽讓我去廣東,她又跟我聯(lián)系了,展顏,我真是太高興了,我以為媽不要我了,她還想著我呢!”

    展顏臉上的笑,緩緩垮掉,王靜的mama只是帶小妹走了,人活著,就有相見的一日。

    幾天后,賀以誠在汽車站接到孫晚秋,她個頭高了,豐滿健美,背著包,神態(tài)自若地打量起四周的環(huán)境。

    賀以誠最懂得怎么照顧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他跟她閑聊,幽默風(fēng)趣,和藹可親,孫晚秋見過他,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中年男子可以這樣好看,談吐可以這樣優(yōu)雅,他不罵人,也不會打人,每一個字都說得那么熨帖,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一路上,他給她介紹這座城市的每棟建筑,以及新興的樓盤。

    此時,林美娟已經(jīng)跟學(xué)校同事外出進(jìn)修,家里只剩展顏賀圖南兩個。

    “你怎么最近,走路總顯得怪怪的?”賀圖南今年暑假短,八月上旬就要開學(xué),從北京回來,再也不肯往哪里去。

    展顏把西瓜放客廳,她穿著背帶裙,兩只手臂,總是緊貼著上身。

    賀圖南探究地看著她:“怎么了?在北京時我就注意到了。”

    展顏端莊坐在沙發(fā)上,像個淑女,賀圖南見她在家里突然這么正經(jīng),忍不住發(fā)笑:

    “搞什么鬼?”

    她盯著墻上掛鐘,一心一意等孫晚秋來,這件事,只可以跟孫晚秋交流,所以,瞥了瞥賀圖南,諱莫如深:“不告訴你。”

    “那你休想暑假我給你講題,”賀圖南威脅她,他在家穿得隨意,每天就是白t加短褲,展顏眼睛朝下,又很快抬起臉,像廟里的觀音。

    “你腿上毛毛很長。”

    她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又鄭重,又帶點無可奈何的意味,好像長毛毛就變丑了。

    賀圖南瞅瞅自己的腿:“怎么了?沒見過腿毛?”

    展顏一雙眼,像溪水里的小青石,滴溜溜在他腿上一打轉(zhuǎn),說:“你不覺得很難看嗎?”

    說完,自己先臉紅了。

    她以前不曾留意過賀圖南的身體,也許吧,他一直長毛來著,也許是新近長的,好像個饃饃擱久了也長綠毛,過年的時候家里一下蒸很多饃饃,吃到長毛,還得吃。

    “哪里難看?不就是長幾根腿毛,”賀圖南惡作劇似的一抬胳膊,“你瞧,我這里也有,男人還要長胡子。”

    展顏驚訝地說:“你胳肢窩也長毛毛?”

    賀圖南往她身邊一坐,語氣變得黏糊糊:“哦,我明白了,我說你怎么老夾著胳膊走路。”

    他抱著靠枕笑起來。

    展顏卻一臉憂心忡忡:“我覺得很丑。”

    賀圖南把靠枕一丟,湊上前,端詳著她的臉:“我看看,顏顏哪里丑?”他很親昵地喊她小名,離得又近,展顏心噗噗跳,推他一把:“怪熱的,你離我遠(yuǎn)點兒。”

    她皮膚白,薄薄的鎖骨像小橋架著……賀圖南猛地意識到自己過界,站起來,說:“那吃西瓜好了。”

    “等……”

    話沒說完,門開了,賀以誠帶著孫晚秋到了。

    賀圖南便見到一個身材很豐滿的女孩子,不黑不白,算不上漂亮,但第一眼看上去非常健康有活力,他對孫晚秋幾乎沒印象。

    他的眼神,立刻也變得和平時一樣,看誰都一個樣子的眼神。

    孫晚秋沒見過這樣的家,她幾乎不能相信,展顏住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可以住這樣的地方,洗澡上廁所,學(xué)習(xí)睡覺,都可以在這方天地里完成。

    在這里,不用再忍受旱廁的熏蒸,不用面對蠕動的蛆蟲,也不用擔(dān)心隨時闖進(jìn)來的爸爸,或者弟弟。

    孫晚秋幻想一瞬,抬頭看見了滿書架的書,她扭頭:“展顏,這是你的房間?”

    她們是沒有自己房間概念的,好像,生下來就要面對一個破敗、擁擠、吵鬧的空間,沒有隱私可言,耳邊永遠(yuǎn)充斥著喋喋不休的嘮叨辱罵哭鬧。

    “這本來是圖南哥哥的,后來,我住進(jìn)來讓給了我,他住另一間。”展顏把書柜里的洋娃娃拿給她看,盡管,過了玩兒洋娃娃的年紀(jì),但她依舊很喜歡娃娃。

    另一間……孫晚秋接過洋娃娃,看了兩眼,滿不在乎說,“太幼稚了,你還抱著她睡覺嗎?”她笑著捏捏展顏的臉,“你就是像個小孩子。”

    展顏給她看了所有的東西,孫晚秋一一過目,她意識到,自己和展顏已經(jīng)隔了一堵墻。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者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們是一樣的。

    分岔的路口,就是九九年的那個夏天,賀以誠的車子帶著她,駛出小展莊,駛出米嶺鎮(zhèn),要往哪里去,她們都是不清楚的。

    現(xiàn)在她清楚了,偶然誤闖,驚鴻一瞥的世界傷人眼。

    “我去北京給你帶了禮物,本來想寄給你的,可賀叔叔說,能接你來住兩天,正好給你。”展顏高興地把明信片、紀(jì)念品拿給她。

    孫晚秋對這種小玩意兒,似乎沒什么興趣,只是問:“你去北京了?”

    “對,我們?nèi)チ斯蕦m,頤和園,還爬了長城,把我累壞了!”

    “北京好嗎?”

    “好,比這還大,有很多名勝古跡,人都戴著大墨鏡,還有好多外國人,他們眼睛是藍(lán)的,個子很高,有人問路,賀叔叔還用英語告訴他們的,賀叔叔的英語講得特別正宗,就像老師放的外國電影里那樣,對,就是那種口音,老師說,是英式英語,不是美國的。”展顏打開話匣子,什么都記起來了,說完,好像與有榮焉,笑得神氣。

    孫晚秋默默聽著,笑了聲,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稀奇或者羨慕的神情,她手指在書架上輕輕一掠,問:

    “賀叔叔對你好嗎?”

    “好,賀叔叔非常好。”展顏說到這,有些靦腆,“就是,有時候太好了,我反而覺得不自在。”

    孫晚秋嘁了聲:“沒見過你這樣的,有人對你好,你還嫌?難道像你奶奶那樣,你就高興了?”

    展顏搖頭:“當(dāng)然不是,而是……你懂的吧?賀叔叔畢竟不是家人,他對我太好,我有負(fù)擔(dān)。”

    孫晚秋眼睛亮亮的:“這有什么負(fù)擔(dān)?如果我是你,我只會想著怎么對他好,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就行了。”

    展顏無奈地說:“你也知道,我不像你,做什么都那么大膽,我總是會想很多。”

    “你也很大膽,賀叔叔你都沒見幾次,就敢跟著來。”孫晚秋靠在書架上,“你說,賀叔叔對你很好,都怎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