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圖南神情相當(dāng)冷淡，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學(xué)生們自然是要議論議論她的，宋如書在女生隊伍里，孤挺著，她默默朝賀圖南那個方向瞧了瞧，只覺他宛如不見，竟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具體項目開始后，人群散開，廣播里喊請一百米短跑的運動員過來檢錄。

    展顏換掉裙子，臉上淡妝痕跡還在，兩條又長又白的腿上，肌膚勻稱，充滿少年人的彈性和光澤。

    她報的長跑和接力，沒輪到她，她就跟在余妍后頭，給本班男生加油助威，余妍說：

    “你一喊加油，咱們班男生就贏了。”

    展顏心想，我可沒有這么大能量，郝幸福踮腳張望，輕輕拽她：“你瞧，那邊有跳高的。”

    她也早看過了花名冊。

    “我們過去瞅瞅？”郝幸福必要拉著她一起，展顏踟躕，“我們班沒有報跳高的。”

    跳高是好看的，極有挑戰(zhàn)性地一躍，像鯨魚出海。

    “去吧。”郝幸福拉拉扯扯，往那個方向走，途中，徐牧遠(yuǎn)賀圖南幾個正幫老師挪墊子，男生一看見展顏，就默契地哦吼了一聲。

    “展顏！”徐牧遠(yuǎn)喊她，她抬頭，沖他禮貌地微笑起來。

    徐牧遠(yuǎn)那頭勁兒一松，賀圖南這頭猛得一沉，他撐住了，像是沒看見她，展顏本想也沖他笑笑，見他低頭，好似自己善意被毫不留情槍斃掉，那笑懸在半途，對著空氣。

    令人十分尷尬。

    展顏只好扭頭問徐牧遠(yuǎn)：“你要跑步嗎？”

    “嗨，”旁邊郝幸福小聲地跟賀圖南打了個招呼，還沒說話，臉先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問，“你們都跳高？”

    賀圖南一笑：“我跳，你報什么項目了？”

    郝幸福覺得細(xì)胞都要裂開，她眉眼緊張：“沒，我體育差的很。”

    “當(dāng)玩兒么，多鍛煉鍛煉就好了。”他以前從不留意女孩子說話時的狀態(tài)，此刻，倒無師自通一樣，看出郝幸福的局促，心中了然，并不當(dāng)回事，兩只耳朵，把老徐和顏顏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

    “你換衣服了？要跑步嗎？”

    “是的，我是八百米還有四百米接力。”

    “真看不出，你體育是強項。”徐牧遠(yuǎn)探究似的瞧著她。

    “我跑步很好的，”展顏說完，把郝幸福一拉，“我要過去準(zhǔn)備了，回頭見！”

    “預(yù)祝你取得好成績！”徐牧遠(yuǎn)在身后追了一句。

    她輕巧跑開，小腿的弧度上布滿陽光，等到余妍身邊，熱忱幫忙給同學(xué)們發(fā)水，整理號碼簿。

    賀圖南這才抬眸，遠(yuǎn)遠(yuǎn)瞧她一眼，她像只靈巧的蝴蝶穿來穿去，春日明媚，顏顏好像活潑了幾分。

    “我還以為，她是個很害羞的女生。”徐牧遠(yuǎn)似乎不避諱他，公然跟他聊她。

    賀圖南開始熱身：“難為你，你應(yīng)該留級去跟她做同學(xué)。”

    “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太喜歡展顏？”徐牧遠(yuǎn)遲疑看他。

    賀圖南面無表情：“她什么人？我就非得跟你們一樣喜歡她嗎？”

    徐牧遠(yuǎn)笑笑：“那倒不是。”

    “老徐，快點，給洋娃娃加油去！”寢室長催他，徐牧遠(yuǎn)只是笑，跟賀圖南說了聲“加油”，便往田徑賽道去了。

    賀圖南看著男生們遠(yuǎn)去的身影，他知道，這群人都是去看她的。

    槍聲一起，展顏毫不猶豫沖了出去。她四肢矯捷，雪白的一團在跑道上晃人眼，頭頂上，則顫著一抹紅，那是她的蝴蝶節(jié)隨著節(jié)奏律動。

    “公主加油！公主加油！”高十一的同學(xué)喊她公主，郝幸福混在里頭，膽子也大了，吼得臉通紅。

    可公主跑得不算快，大家著急，嗓子很快喊得沙啞。

    后半程，展顏開始發(fā)力，本在中段的她，一個個超越，她前半段跑得不急不躁，賀圖南結(jié)束跳高時，她已經(jīng)加速了。

    加油聲吵得人耳朵疼。

    展顏卻只能聽見風(fēng)聲和自己的呼吸。

    “我去，看不出她跑起來這么兇。”男生們擠成一團，伸著腦袋。

    徐牧遠(yuǎn)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她腿很長，步子邁得比別人大，像只靈巧的獵豹在跳躍。

    田徑場邊人多，賀圖南站得遠(yuǎn)，他沒湊跟前，目光卻一直跟著展顏的身影，她就這么攆野雞的吧？忽的想到這，他莞爾，不忘握拳挨唇稍作掩飾。

    眼看就剩最后二百米，展顏來到第一位，第二名咬得很緊，賀圖南無聲凝視，覺得她已經(jīng)算十拿九穩(wěn)。

    果然，展顏第一，她喘著氣，兩手撐腿上，不過幾秒便跑記分老師那里看成績，等幾組都跑完，老師把分?jǐn)?shù)單給志愿者拿去貼，同學(xué)們簇著她，往公示欄擠。

    “展顏第一！是高一十班女子組八百米第一！”

    展顏高興地要跑回隊伍，迎上徐牧遠(yuǎn)，他來祝賀她：“這么厲害的？”

    她笑眼明亮：“我跑步本來就很厲害！”

    “是嗎？”徐牧遠(yuǎn)被來往的學(xué)生亂擠，他避了避，“你還有跑接力是嗎？”

    “對，我還要再給我們十班爭個第一！”展顏鼻頭是亮晶晶的汗，臉也紅撲撲的。

    幾個男孩子過來，像是徐牧遠(yuǎn)的同學(xué)，自然，也是賀圖南的同學(xué)，他們嘻嘻哈哈地贊美起她。

    展顏卻沒看見賀圖南，他還是那樣，裝不認(rèn)識她，她現(xiàn)在有點生他的氣了。如果說，最開始，她能理解他，她從那么窮的地方來可能讓他覺得丟臉，但現(xiàn)在，他自己都愿意當(dāng)哥哥了，為什么還要這樣？

    怕別人議論什么呢？說是親戚也可以的呀。

    展顏很想問他：你有沒有看見我跑了第一名？

    以前，在米嶺鎮(zhèn)總有人夸她，到了一中，她雖然一直穩(wěn)中有進(jìn)步，求上進(jìn)的很，但那種真摯的贊賞，似乎很難得了。

    比她聰明的，可不止一個孫晚秋。

    展顏透過人群，沒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便又跑回自己班級，等著接力賽。

    她不知道，賀圖南只報了跳高跳遠(yuǎn)，他長手長腳，兩項都是高二男子組第一，比完也沒刻意去看成績，在cao場小花壇那喝可樂。

    他一個人待著，目光像她的影子跟著她，絕無被偷窺的可能。展顏頭上那只蝴蝶節(jié)，紅得可愛。

    cao場上彩旗飄著，人頭攢動，總有人跑來跑去，老師時不時提醒：

    “田徑比賽馬上開始，請無關(guān)人員快速離場。”

    賀圖南始終能瞧見那枚蝴蝶結(jié)，好像，心也跟著變紅了，在陽光下盲盲地動著。

    等接力賽開始，每個選手定點站了，做出要接棒等待的姿勢，賀圖南跳下花壇，來到場邊，見徐牧遠(yuǎn)同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就站在展顏定點的附近，徐牧遠(yuǎn)脾氣絕好，身上有種沒有任何棱角的柔和感，他站在那兒，一定是目不轉(zhuǎn)瞬地等她比賽。

    槍聲響了，女孩子們拼搶起來照樣很兇，有人掉了棒，大家遺憾地“哎呀”一聲。

    展顏在最后一棒，心要提到嗓子眼，她扭著頭，暗想我一定能接穩(wěn)，果然，眼疾手快抓住了就往前跑。

    一百米不長，勝利在望。

    就在這時，田徑場上突然有志愿者貓腰小跑來，橫穿而過，展顏沖刺速度太快，兩人撞到一起，那男生立馬倒地，展顏卻踉蹌著滾出好遠(yuǎn)，一頭撞到記分處的桌腿上，沒了反應(yīng)。

    這一切發(fā)生太快。

    體育老師怒得大叫：“誰？那誰！哪班的！真是氣死我！”

    人要圍上去，賀圖南已經(jīng)飛奔過來，許多人尚且沒留意他從哪邊過來的，就見一道人影，直直闖入，像把匕首般銳利。

    “顏顏！”他也不知用力扯開了哪些人，惱得臉都扭曲了，動作粗魯，好像人把他一根筋給弄斷了，那么氣，展顏頭發(fā)都撞散，蝴蝶節(jié)也不知跑哪里去，毫無生氣地暈著。

    “別動她！”賀圖南吼蹲下來查看的人，是老師，對方著急說，“我看看摔哪兒了。”

    賀圖南抬頭，也不知沖誰喊：“馬老師，馬老師幫忙打120，誰都不能隨便動她，萬一是傷的是頸椎要等醫(yī)生來才可以！”

    他趴地上，去看她的臉，手不知往哪里放想拂一拂她的黑發(fā)，唯恐又傷到她，只是柔聲急切呼喚：“顏顏，顏顏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展顏沒任何回應(yīng)，濃密的睫毛掩著，烏沉沉的，像夜色爬上了臉腦子什么也不清。

    賀圖南一陣耳鳴，他全然忘了這是cao場上，圍觀的人有許多層。

    他回頭一定要揪住撞她的男生，狠狠揍了。

    顏顏會不會死？這個想法，登時讓人全枯，賀圖南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這么嚴(yán)重的田地，他簡直想哭。

    老師們讓同學(xué)們散開，打過電話，立刻向校領(lǐng)導(dǎo)匯報，那邊，校醫(yī)匆匆趕到，把賀圖南拉起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不更新，后天早上9點更新。

    第31章

    賀圖南跟著救護車一起走的。

    很快,人群散開，老師嚴(yán)肅批評了亂穿跑道的男生，大喇叭里又在反復(fù)強調(diào)。

    余妍問徐牧遠(yuǎn)：“展顏她,她跟賀圖南認(rèn)識的啊？”

    徐牧遠(yuǎn)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回過神,才平靜地應(yīng)了聲。

    “牧遠(yuǎn)哥，我一直想問你來著,徐叔去賀圖南他爸的公司了嗎？”余妍的爸，還在每天躲城管，前一陣學(xué)人做糖人,全搞砸了。

    “剛?cè)ィ诤笄趥}庫,我爸還在適應(yīng)階段，等干段時間看看,有機會我問問圖南,看他家還招不招人。”徐牧遠(yuǎn)知道她話里的意思，直言道，余妍感激不已,“牧遠(yuǎn)哥,那就麻煩你多給我爸留心著，省得我媽老罵他。”

    他們少年人，還不大懂大環(huán)境變化,只知道去年開始,傳言東邊要蓋新樓盤,樓盤賣給誰他們自然是不知道的。賀以誠的公司,是當(dāng)?shù)厥菙?shù)一數(shù)二的私企,政府給的政策優(yōu)惠,也同合資企業(yè)差不多了。這次招工，賀以誠花了大價錢請設(shè)計師，成立品牌部，這在彼時實屬罕見。

    至于招徐工這樣的后勤人員，則純粹是因為從去年開始本市商品房建設(shè)加速，賀以誠看到了巨大商機。

    運動會這天，賀以誠身為企業(yè)主代表，跟一眾人來參加政府組織的經(jīng)濟會議，發(fā)言完畢，坐他旁邊的，是本地的一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林亮。

    “賀老弟剛才說得好，頭一件就是這個信貸政策，這個不放開，不是卡這里，就是卡那里，還有一個稅收，想做點事到底是難。”

    各人心里都有一筆賬，賀以誠道：“國家明年就要加入世貿(mào)組織了，這方面，相關(guān)政策肯定是要修改補充的，得配套才成。”

    林亮對此倒不敏感，問：“到處說這個什么wto，談了十五年，到底加入這玩意兒對咱們有什么好處？”

    賀以誠吐出個茶梗，笑說：“好處壞處都有的，美國讓你加入，自然是無利不起早，不過，老兄你的機會是來了，外商外資多了，商品房廠房的需求必定大增，你等著看，十年后城市自會大變樣，比咱們幾十年走過的路變化都要大。”

    林亮來了興趣：“照你這么說，這也是老弟你的機會。”

    賀以誠不置可否：“關(guān)稅一降，建材市場這塊價格肯定會跟著降，我們得跟國際市場競爭，你的技術(shù)營銷落后，就要被淘汰，國外各方面都比我們成熟，這也是我今年成立品牌部的原因，觀念不變不行，得想法子跟國際接軌。國外的建材質(zhì)優(yōu)價廉，你用不用？我們的優(yōu)勢又在哪兒？這是逼著你得變，技術(shù)要變，理念要變，你不變，就等完蛋，入了人家的局，自然就要按人家的規(guī)矩玩兒。”

    林亮拍著大腿：“老弟，到底是你看的長遠(yuǎn)，照你這么說，我也得回去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