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100節
新昭時代中期,三殿下已習慣在白天出門,到華京大學堂,做個客座教授。 沈元夕編修完古史雜篇,一人領了多職,又在集英殿繼續編修和修字典,又會去華京大學堂教授文史課程。 宴蘭來找過他們,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一個多月,回去后,沒過幾年,就沒有了蹤跡。 三殿下是在一個平常的早晨,對起床去上課的沈元夕說:“元夕,宴蘭和浸月不在了。” 沈元夕點了點頭,去了學校。 她早在上學期就在教課時,棄了毛筆,改用油墨自出硬筆。 今日有學生在課間爭執傳統與革新,問沈元夕站哪邊。 沈元夕:“這不是站隊問題,這是發展的必然。有些古老傳統,想要或是只能停留在舊時光中,那就讓他們停在那里吧……這個世界,永遠嶄新,在新的時光里,強行挽留舊時光,并不是好事。” “可是對教授而言,揮別舊時光,也難免會心傷吧。” “是啊……”沈元夕沒有提浸月與宴蘭,她淡淡笑了笑,說道,“蕭臨朔把他的長發剪了,雖然,短發也很漂亮……但我確實不舍。” 只是,他的長發能再養回來,可有些人和事的逝去,永遠找不回來。 “好想知道三教授長發時是什么樣子。”一個學生輕聲道。 沈元夕摸出一張相片。 “有哦,在這里——” 那是第一臺攝影機問世時,她給三殿下拍的。 他坐在窗下,一手托著下巴,眉頭輕鎖著,解紙上的難題。 也有他想不明白的時候。 “術”的領域,即便是天眼,也難以觸摸到邊界。三殿下因為窺見了它的浩瀚,燃起了無限的生命力。 他想要活下去,一直不停地摸索下去,直到地上的凡人,一起到達天道的盡頭。 那天,沈元夕黃昏回家,天沉沉欲雪。 三殿下還未歸,她自行吃了晚飯,繼續校驗那本要給全天下人看的字典。 她想讓人人都識字,都能讀書通文,知曉天高地廣,知曉人間萬物美妙之處。 校對完今日的這幾頁字典,抬起頭,已是白雪皚皚。 沈元夕感應到熟悉的暗香,提燈推門,走入小院。 三殿下蹲在花圃旁,銀發上沾著雪花,轉過頭來,指著一叢叢暗紅色的花:“元夕,咱的花開了,真的。” 千年了,她想要送三殿下的冬日紅花,終于盛放了。 “千年前的沈元夕送你的,殿下。”沈元夕輕輕拂落他發頂的雪。 雪花飄落的瞬間, 那日的花車夜游,那天的云星與賣花翁,還有預見這一幕的浸月和宴蘭…… 許許多多的人,她都沒有忘記。 “三殿下。”這個稱呼,她也好久叫過了。 “三殿下。”沈元夕輕聲道。 沈元夕伸出了手,白雪紅花與燈火中,她的眼神沉靜堅定,含著溫柔的笑意。 “三殿下,再陪我,下一個千年,好嗎?” 三殿下回握住她的指尖,回應了這份愿望。 作者有話說: 還剩個小番外尾巴~ 第85章 番外篇國寶夫婦 新昭有三大鎮國之寶, 幽林,集英殿,國寶夫婦。 幽林有的地帶開發了, 但不對外開放, 有的還屬于禁區, 在三殿下的建議下, 只做標記,還未探索。 集英殿則是全國最大藏書館,所有出版文字, 都收錄進了集英殿。 數百年前,蕭氏王朝結束時的那場大火燒了當時近一半的存書, 這之后的數百年, 沈元夕把三王府的書閣挪了過去, 憑借著記憶和民間搜尋, 組織人手一點點檢錄,手抄補上那些被焚毀的孤本。 新昭后期, 編修職位更名為編校。 而編修僅保留了名稱,沈編修,成為了獨一無二的稱呼, 專門用來指代沈元夕。 她是國內最權威的文史大家, 通曉古今, 精專志怪傳奇一類, 被人稱為活著的圖書館, 文化瑰寶。 至于三殿下, 則是國內格致學、術理的最強支柱。據說能聽懂他指點的人, 他們在術工格物方面的成就, 必然能青史留名。 畢竟現代格致學之父, 御風乘風的奠基人黎中,就是他帶的學生。 這兩位還活著,并且能一直活著,是新昭最寶貴的財富。 這天是論壇講會,地點在三王府的前廳。 三王府構造也很奇特,許多來了很多次的學生,都瞧不出三王府到底有多大,他們眼中,三王府似乎就只有前廳。 沈元夕同他們講志怪中“扶風”一類,扶風就是志怪中的一種寫法,指不按套路出牌,逆著閱讀者的猜測來,且行文跳脫,文風飄忽的那種。 “怎么區別出一本書是扶風寫法還是寫得爛……”有學生問。 沈元夕進行了解釋。 不過這種依托于她的閱讀量,要靠一種天然悟性來。 “這種問題其實很基礎,但最基礎的恰恰是最難的,不需要寫什么論文,看就是了……我不要求你們發文章,看了,把表達欲激發出來,再去做其他的……文字是很難被人駕馭的,看久了摸到和你投緣的文字是什么脾氣了,方能下筆……” 等講壇會結束,學生們圍著她繼續問問題,都不舍得走。 沈元夕指了指膝上的人,遺憾道:“今天不行了……改天吧。” 學生們集體低頭,看向窩在沈元夕腿上,被小毯子遮蓋嚴實的三殿下。 “還沒醒呢……”有學生小聲說道。 沈元夕笑了笑:“他最近太累了,就讓他睡吧,我不起身送你們了。” 學生們走后,三殿下默默扯下毯子。 “餓了嗎?”沈元夕問。 三殿下點了點頭。 只是從今天起,再也不會有個無恥的烏鴉,落在他們的肩頭,笑他們的膩歪了。 三殿下的耳聽隕落了。 烏耀是在昨日消失的,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耳聽了,契約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束縛,而烏耀終究只是個幽林的烏鴉,飛不動走不動時,就該說再見了。 到了晚上,兩個人通常會一起坐在書案那里,工作到子時三刻。 這夜,三殿下轉著筆,撐著額頭還在解術,忽然抬頭看向窗外。 “怎么了?”沈元夕問他。 “有人進來了。” 這句話震驚到了沈元夕。 三王府有三分之二是藏在陣中的,前廳暴露在外,但后院一般人是進不來的。 三殿下站起身,雙眼放光:“這么多年了,還能有和黎中一樣資質的天才!” 他抱起沈元夕,悄無聲息站在了陣心處的高墻上,俯視著從偏門走進來的年輕女生。 這個女孩子可能只有二十出頭,或許更年輕,成功破解三王府的陣后,臉上洋溢著激動,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毫無疑問,她是個術理奇才。 三殿下飄去侯府,叫醒了睡夢中的女兒。 “暮朝,我府上來了位資質不錯的天才。”他說。 暮朝臉上睡意還未消,先慌張去遮身旁,撲了個空才想起,蘇郁在醫院值夜班還未歸。 暮朝搓了把臉:“我說你倆能不能不要隨便進我家里?” “有人才。”三殿下又強調。 “下次我們會注意的……”沈元夕說罷,又轉向三殿下,“臨朔,剛剛我就想提醒,暮朝跟我們不一樣作息,你起碼要敲個窗戶再進,萬一蘇郁也在……” 暮朝:“行了行了,我清醒了,我這就去。” 暮朝就是新昭最大的伯樂,矢志不渝的在各地不拘一格招攬人才,放在合適的位置讓他們發光發熱。 至于蘇郁,有了佚?大把的壽命后,他勇做第一人,專攻心腦,立志要尋找到醫學的新道。 后來,夜闖三王府的那位天才,邁出了征服洪荒宇宙的第一步。 她七十歲那年,可能感應到自己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這位跳脫又偉大的術理學家,逃出了醫院,大白天的,又翻進了三王府。 她看見,三殿下穿著改良后的立領朝服,坐在樹蔭下,銀色的頭發在腦后扎了個揪,托著下巴,像只貓,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沈編修,專注地聽她講。 沈元夕正在講新得的故事,是她的一個學生寫的,讓閱書無數的她都覺好。 “感受到了人類難以磨滅的力量,太美好了,非常有力量的文字……”沈元夕說罷,才發現遠遠偷聽的這位頑皮的術理學家。 “林奉,你來了。”她招招手,“來吧,這里有蜜餞,我敢保證,是千年前最地道的華京滋味,你不是華京人吧,快來嘗嘗。” 術理學家腳步又顫巍巍又輕快活潑像少女,樂呵呵過去,擠走三殿下,接過了沈元夕捧來的蜜餞。 她老化的牙齒咬了一口蜜餞,笑著說味道好怪,而后像孩子那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繼續探索下去,星星,那些星星,我還未到達……”她哭著說。 沈元夕輕輕撫著她的背。 “三教授,三老師……”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若我同你一樣與天同壽,我一定比你成就還要高,還要高……” 三殿下認真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你的天資,在我之上。人是可以超越一切的,盡管短暫,但也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