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83節
薛子游道:“漠北以前住的舊地方, 義父置辦了塊地, 給父親立了衣冠冢。” 是衣冠冢,也就是指薛越戰死沙場,并未尋到像樣能下葬的遺骨。 梅徵咋舌, 又問:“那你父族,可還有親戚?知道家中祖墳在何地嗎?” 薛子游搖頭。 他的祖父母都不是漠北人, 年輕時不知出了何事, 也不說自己從哪來, 逃到了漠北, 很快祖父就去世了,祖母還未把父親拉扯大也病死了。彌留之際, 說有什么東西在家中的土墻里藏著,應該是族譜之類的,但父親推了土墻, 什么都沒找到。 薛子游和沈元夕雖然都屬親緣稀薄, 但沈元夕家還能追溯祖上三代, 薛子游則是真正意義上的孑然一身。 還未出生父親就戰死, 母親又不知所蹤。自己從沈豐年口中知道了父親的一些碎片般的生平過往, 也不知真假。 沒想到一趟地宮之旅, 對母親的了解, 竟然超過了父親, 知道了母親從何處來, 知道了自己是她最希望生下來的孩子。 薛子游苦著臉忽而笑了兩聲,聲音蒼涼無奈。 一旁的沈元夕低聲和梅徵說了薛子游的情況。 梅徵算了一指頭,道:“既然沒祖墳圈囿,我就只算個出行跟下葬的日子,至于葬在何處,最遲后日,一定會有人來定下。” 回三王府后,沈元夕唉聲嘆氣,同三殿下感慨了一番。而后想起,她跟三殿下將來是要直接魂消魄散,化作血霧歸天的。 她咬著筷子思索了好久,喃喃道:“這么想來,葬跟不葬,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三殿下道:“安葬非安去之人,而是安活人的心。既然他母親與他的心愿都是留骨安葬在人間,做一場葬儀也是應該的。” 他放下書,慢慢卷起袖邊。 沈元夕見他這個動作,雙手護著她的小茶點,說道:“我還沒吃完!” 三殿下停了動作,愣愣看著她。后知后覺到,她誤會了。 三殿下笑道:“不,我是要去見蕭明則。” 沈元夕拍著胸口羞澀地笑了:“嚇我一跳……” 以為他要挽起袖子抱她起來做別的事。 三殿下聞言湊了過來,向她領口望去,在她耳邊悄聲問:“這幾日還沒看,穿的哪件?” “你猜。”沈元夕捂著領口笑。 三殿下突然一怔,抬頭看向簾外。 悶熱的午后,安靜的小院里突然起了一陣拍翅膀的聲音。 有鳥剛剛從這里飛走了。 沈元夕慌張坐端正了,低聲道:“是烏耀嗎?” 三殿下搖頭。 沈元夕松了勁,大呼:“還好還好……” 她捏起半塊卷酥塞進嘴里。 “是浸月。”三殿下冷不丁開口。 沈元夕悶聲咳了起來,三殿下又是拍背又是撫她胸口,等她咽了卷酥,順了口茶,就見三殿下紅著眼,視線落在領口深處,手指捏起肚兜的帶子,說道:“哦……藕色的。” 沈元夕眨了眨眼,想了好久,捧住他的臉,逼問:“剛剛到底有鳥經過嗎?” “有。”三殿下回答。 “是你父親嗎?” “顯然這種時候——”三殿下瞇著眼笑了起來,“浸月與我母親還在休息。” 簡而言之,剛剛是他故意嚇唬沈元夕的。 沈元夕高呼上當,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攔腰捉住,壓在了地上。 沈元夕道:“你不是要去找皇上嗎?怎么……” “不去了。”三殿下道。 “你的袖口都卷好了!”沈元夕道。 “等晚上吧。”三殿下道,“我現在要做更重要的事。” “這是白天!” “……還想聽?”三殿下從懷里拿出了他的血燈。 沈元夕捂住了耳朵。 “那你要不要?” 屋里安靜了許久,沈元夕點了點頭,捂著臉擰了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就……”三殿下剛一垂眸,沈元夕摟著他的脖子探前來,舌尖尋到了他的牙尖,輕輕撩了下。 三殿下的眼眸凝住不動了。 她輕咬了嘴唇,輕聲道:“蕭臨朔,把你的血喂給我。” 三殿下呆呆動手,在自己手腕處咬了一口血,卻又自己咽了,開口道:“元夕……剛剛……” 他情不自禁癡笑道:“剛剛我真的……” 他的眼睛光澤流轉,艷麗至極。 “我血都不知道該往哪處涌……”他如此說道。 又想上頭,又想涌下,最后隨著心跳,一下子炸在胸腔內,險些被沈元夕戲弄到失守。 薛子游守靈的第六天。 皇帝來了,他給這位夫人上了香,定號擇址,與薛越的衣冠同葬京郊鐘山云錦陵。 這之后文武官員紛紛前來吊唁,沈元夕不得不幫忙照應,帶著薛子游迎來送往。 葬儀忙了月余,終于安葬。 從鐘山回來后,薛子游在將軍府請前來幫忙的叔伯同席吃飯,送了一圈酒,發現燕帆不在,問了一圈,才知道燕帆被沈元夕騙去了三王府。 沈元夕是用半個話本誘來的燕帆,她以為終于找到了同道中人,興致勃勃講完了后面的故事,卻見燕帆板著臉,不太暢快道:“沒有了嗎?” 沈元夕:“是啊,已經結束了。” “那個挖寶的田三呢?” “他只是個不重要的人,不需要交待他的結局。” “……那個被牙婆騙走的小姑娘呢?” “這個只是為了寫姑娘的娘親失去了孩子之后有多苦,但并不用交待孩子的結局。就是丟了,被賣掉了,再也找不回來了,骨rou分離……” 燕帆顯然不太明白這樣的安排。 “算了,我從小就不適合聽故事。”燕帆說道,“三王妃,我什么時候能見皇上呢?” 上次皇帝到將軍府吊唁,燕帆正好出城去接她兄長送來的挽金,錯過了一睹龍顏的機會。 后來聽說皇帝會來三王府找宴蘭公主小坐,她便吃住在三王府,哪成想三殿下因為煩皇帝夜訪,又起了陣,閉門謝客。 “我見完皇上,我就可以回家了。”燕帆說。 沈元夕道:“我幫你問三殿下吧……” 燕帆一句無心之語,沈元夕卻發起了愁。 華京差不多恢復平時的秩序了,幽族零零散散來擾,大家也沒之前那般如臨大敵。 聽聞她與三殿下出行尋魂后,宴蘭公主帶著在京的幾位十二家臣,打了相當漂亮的一仗,連皇帝都贊嘆,仿佛得見三百年前華京之戰的風采。 自那以后,幽族大勢已去。幽地的燕川殘余發現朝花血脈已滅,心有戚戚,也不敢再來。 換句話說,以后風平浪靜,燕帆就和其他十二家臣一樣,不會再聽召來京。 薛子游可怎么辦呢? “你不再來了嗎?”沈元夕問。 燕帆理所當然道:“我家飯好吃。” 她吃不慣華京的飯,不合她胃口,面圣的心愿達成后,她就沒有在華京待下去的念想了。 “唉,你家飯那么好吃,子游什么時候能吃到呢?”沈元夕感慨。 “好辦。”燕帆說道,“又沒說不讓他去,我跟他說過我家飯好吃,他不信,早就想讓他去我家,讓他心服口服了。” 沈元夕笑:“再去就不合適了。” 燕帆沒再說話。 她好像聽懂了,也好像根本沒放心上,反正她那張臉,旁人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天,三殿下帶著燕帆去面圣。 回來后,燕帆收拾東西,拿了宴蘭公主贈她的紀念玉佩,解了十二家臣的誓約,跟沈元夕告別回家。 路過將軍府時,她跳下車,見了薛子游一面。 薛子游還穿著孝服,手里攥著一本書。 燕帆說:“考上考不上,都去我家吃碗飯。咱可是打賭了,你一定要記住。” 薛子游不耐煩道:“考不上!” “考不上你還看什么書。”燕帆道,“浪費這光陰是作甚?” “……我只是覺得,我娘應該會喜歡讀書人。” “哦,喜歡讀書人,跟了個馬背上打仗的將軍?” “將軍也是讀書人。”薛子游擺手,“什么見識!知不知道我義父考過漠北鄉試亞元?” “對了,我還沒見過沈大將軍。”燕帆又多了個心愿。 薛子游問她:“皇上見過了,什么感覺?” “……”燕帆說,“他身邊那個娘娘更好看。” 薛子游笑出了聲,眼神飄向了別處,沒有看她。